楊元朝在寬陽鄉不得勢,這并不說明他是個愚笨之人。他細細的揣摩過每個干部的心理。程杰民來到寬陽鄉之后的一舉一動,他都看在眼里。有人說,沉默是金;有人說,言多必失。但是在楊元朝看來,語言是一門博大精深的藝術。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不可以說的話。關鍵在于如何把握一個恰當的時機。
和精明之人說實話,和狡詐之人說假話,和愚笨之人說白話,和真誠之人說心里話。這也是楊元朝的心得之一。
“咱鄉里的條件,你也看在眼里,我雖然是鄉長,但是陸曉陽仗著有人背后撐腰,在很多事情上獨斷專行,很多事情,我根本就沒有發言權。”
義憤填膺的楊元朝,沉聲的道:“不過老弟,你放心,以后在鄉里你有什么需要的,跟我說一聲,我可能礙于權勢,不能一揮手解決,但是我個人肯定會全心全意。”
程杰民雖然不知道楊元朝這一番肺腑之言有多少水分,但是至少,他得用十二分的真誠回應這份情意:“謝謝楊鄉長支持,我相信有楊鄉長的支持,我的工作以后一定能夠更加順利,我也同樣相信在咱鄉里,大多數干部不喜歡這樣的歪風邪氣。”
“今天我也給楊鄉長表個態,我愿意在楊鄉長的帶領下,做點有意義的事。”
程杰民的表態斬釘截鐵,并且把楊鄉長的領導放在了首位。這讓楊元朝感到很是高興,本來他還覺得程杰民可能看不起自己這個被陸曉陽壓制得死死的鄉長,沒想到,自己還真是低估了小程,人家把心態放得十分端正。
越是這樣,他越不小視程杰民,畢竟程杰民可是他來到寬陽鄉這幾年內,唯一讓陸曉陽將大牙都磕掉的人。
因為兩個人彼此之間都有意,兩個人很快就說到了一塊。正當兩個人談興正濃的時候,楊元朝的妻子端著幾盤涼菜走了進來。
菜量不是很大,但是做工卻是非常精細。菠菜拌豬肝、干煸豆角、干燒魚、麻婆豆腐、魚香茄子、叫化雞,色香味俱全,葷素適宜,讓人一看就胃口大開。
“老弟,家里也沒什么好吃的,咱們兄弟隨便吃點。”楊元朝一邊幫著老婆放菜,一邊笑吟吟的說道。
程杰民客氣了兩句,楊元朝就將一瓶看上去放了不少年的東湖大曲打開:“老弟,這酒雖然名氣不太響,卻是我當年在酒廠當技術員的時候弄來的,在我家藏了十幾年,味道可是比現在的酒強多啦。”
對于楊元朝的好意,程杰民自然不會拒絕。雖然他昨天喝了兩場,今天實在沒有喝酒的心情,但是該喝的酒,還是要喝。
一杯酒下肚,程杰民就覺得這酒的味道很不錯,比之現在的名酒,也不見得差什么,不愧是楊元朝放了十多年的酒。
聽了程杰民一番夸獎的話之后,楊元朝臉上的笑冇容也多了幾分。他珍藏了十幾年的酒也不多了,這次要不是覺得程杰民對自己特別重要,他也不舍得把這種少見的酒拿出來。
幾杯酒下肚,楊元朝的臉色開始變紅,他一邊讓程杰民吃菜,一邊沉聲的道:“老弟啊,昨天真他媽的痛快,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后,陸曉陽那張臉多難看!”
說到這里,楊元朝端起酒杯道:“來,咱們為了陸書記的臉色變化干一杯!”
程杰民不吭聲,端起酒杯和楊元朝碰了一杯,然后一口將杯子里的酒喝了下去。楊元朝在觀察他,他何嘗不是在觀察楊元朝?從楊元朝的表情中,程杰民可以感應得到,楊鄉長在鄉里被陸曉陽壓制得多厲害。
“麻痹的,昨天開始的時候看陸曉陽那兩面三刀的樣子,真讓人惡心。恐怕他假惺惺的充好人的時候,根本就沒想到老弟你棋高一著,結果讓自己說的話,都打到他自己的臉上。”楊元朝手掌拍了一下桌子,有點難受道:“杰民老弟啊,你大哥我這個鄉長當得憋屈啊!”
楊元朝的話雖然有點表演的成分,但是按照程杰民琢磨,他至少有七分是真實情感的表露。作為鄉里的二把手,雖然表面上位高權重,但是實際上呢,他在寬陽鄉說的話,反而不如馮計財個三把手說的管用。
“楊鄉長,現在上面提倡黨政分開,各級領導更是對經濟建設非常看重。經濟建設是屬于政府方面的事情,只要楊鄉長你抓住這個機會,好好做幾件露臉的事情,我相信咱們鄉政府在縣領導眼中的地位就會不一樣。”程杰民心中念頭閃動,輕聲的給楊元朝建議道。
楊元朝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不少,不過隨即他又有點黯然道:“杰民老弟,招商引資的事情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哪。咱這一片,要資源沒資源,要條件沒條件,有的只是原汁原味原生態,一窮二白,想要招商辦企業,難哪!”
“楊鄉長,困難誰都有,正是因為有困難,咱們做成了才能顯示出來咱們的本事嘛。”程杰民對于楊元朝這種還沒付諸行動就連連叫苦的行為有點看不上,暗道怪不得你被陸曉陽壓制得抬不起頭,如果一直這樣的話,恐怕你以后想要翻身難哪。
可是想歸想,他還是得把楊元朝給鼓動起來,畢竟楊元朝是鄉長,只要他上了勁,陸曉陽想要壓制他,那就得耗費巨大的精力,自己這邊的壓力也就小了下來。
楊元朝手中拿著酒杯,整個人陷入了沉吟之中。
下午三點多,程杰民被同樣醉醺醺的楊元朝送出了家門。楊元朝的老婆看著程杰民的身影消失在胡同口之后,這才大聲埋怨道:“你看看你,都喝成什么樣子啦,一個毛頭小伙子,值得你拿命拼嗎?”
在倉流縣的方言中,所謂拼,就是陪的意思。
楊元朝呵呵一笑,把門一腳踢上,搖搖晃晃的說道:“有志不在年高,你可別小看程杰民,他可是一個能讓陸曉陽吃虧的主。”
“陸曉陽又不是神,吃點虧不是很正常嘛,誰還沒有一個瞎貓碰上死耗子的時候!”楊元朝的老婆說到這里,又是抱怨又是心疼的嘟囔道:“醫生都說過二百遍了,不能喝多了,不能喝多了,再喝命都沒啦,你咋就不聽呢?”
楊元朝一擺手:“我沒喝醉,我清醒著呢!說實話,今天老子心里高興,千杯不醉!你個老娘們兒頭發長見識短,陸曉陽是個王八蛋,他不是神,但是讓他吃虧比登天還難!嘿嘿,鄉里再他媽的不是死水一潭啦,老子也得讓陸曉陽知道知道,我姓楊的不是一個任他拿捏的面團!”
好不容易將楊元朝扶到床上,楊夫人一邊給楊元朝倒水,一邊道:“你啊,好好喝點水睡覺吧,陸曉陽那個東西要是倒霉,你躲一邊看個熱鬧就行啦,別讓人家把你當槍使了。”
“當槍?就算當槍,我也得看陸曉陽的好看!”楊元朝把眼一瞪,大聲的嚷嚷道。
對于滿嘴胡言的丈夫,楊夫人搖搖頭,喂了他幾口水,就忙著打掃房間去了。自言自語的楊元朝又嘟囔了幾句,就進入了夢鄉。
幾分鐘之后,發現丈夫睡著了的楊夫人,趕緊幫他蓋上了被子。
想想今天來家里的那個年輕人,楊夫人雖然和他說冇話不多,但是印象不錯。這是一個讓人很容易生出好感的人。
這小年輕的讓陸曉陽吃癟,還真是有點本事,自己老公在鄉里面被陸曉陽欺負成什么樣子,楊夫人可是很清楚。她雖然是個女人,但是對于敢欺負自己老公的人,心中也是一肚子的氣。
就是不知道這個小程結婚了沒有,要是沒有的話,趁機將自己娘家侄女給他介紹一下也挺不錯…
程杰民并不知道,那位楊夫人此時竟然將他列入了侄女婿的候選人。此時的他,整個人都是暈暈乎乎的。按照程杰民的酒量,半斤多酒本來是醉不倒的,可是這次喝的楊元朝珍藏了十多年的酒,味道喝起來很柔和,但是后勁太足了。
走在陌生的大街上,程杰民一時間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朝哪里走。不行,自己再這么下去,很有可能會醉臥街頭,這可不是一件好事。
咬了咬牙,程杰民努力讓自己清醒些,正好有一個拉人的小三輪車從這里經過,他揮手招了招,報了電力賓館就坐上了三輪車。
“哎呀,你怎么喝成這樣啦?”從三輪車上走下來,程杰民就已經暈的不成樣子啦,他搖搖晃晃的朝電力招待所的樓上走,還沒有走到門口,一個女聲就從他的身后傳了過來。
程杰民扭頭一看,發現一個清清亮亮的女子從后面走了過來。他看著眼熟,頓時生出了一種安全的感覺,答應了一聲,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程杰民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他就覺得自己的腦袋一陣疼痛。哎喲,他姥姥的,以后堅決不喝這么多酒啦,這老楊珍藏的酒,后勁真是太大了!
自己這是在哪兒啊?睜開眼睛,程杰民就見自己的眼前有朦朦朧朧的光,但是房間里的環境,卻有點陌生。當他順著有光的位置看去,就見一個窈窕的身影,正坐在一個臺燈下,認真地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