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灑落,微風之中,只聽到在場兩千余人壓抑的呼吸聲。
這一刻,沒人說話。
就算是再會想象的江湖中人,也沒想到,血衣樓的金衣刺客會死得這么輕易。
金衣刺客什么修為。
眾人雖然沒有正面對上,但是,隨著邪魔九道威名廣傳于天下,他們的麾下刺客也隨之名聲大漲。
某某外景宗師,被金衣殺手,刺殺于琉山之下。
某某大家公子,與金衣刺客正面交手,擋住數招,全身而退,然后就被稱為天下英杰。
這些刺客,雖然藉藉無名,只是以衣服分出修為來。
但是,其真實的戰力一點也不弱。
聽說即算是最弱的金衣,也不弱于人榜前三十。
厲害一些的,足堪比擬人榜前十。
是實戰派高手。
他們或許修為不足,殺人的技巧那是一點也不缺少的。
眼前的兩個金衣刺客,用出了百毒星光和巨蟒吞天劍法的拿手絕招,證明他們絕非等閑之輩。
就算是在魔道高手中,也有個論資排輩。
一般資格不夠的人,是不可能修得真傳絕學了,并且把絕學修練成功的。
就這么這兩個高手,竟然被一個毫無是處,只以花名顯露人前的紈绔子弟輕松斬殺。
就如斬了兩只小雞仔一樣。
這讓人怎么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靜了一瞬,四周轟然響起嘈雜聲浪。
有著壓抑不住的驚呼。
背刀漢子張大嘴巴:“簡直是換了個人,不是說四季山莊的少莊主修為低弱,還未入竅的?騙鬼吧。
誰跟我賭?如果他沒有打通九竅,達到天人感應境界,我把這把大刀吃下去。”
“廢話,是人都能看得出來。”
旁邊就有人揶揄道:“我記得林恨水你前年就在吃大刀了,可是每次你都會賴皮…不過,這次我是信你的,在場也沒誰會跟你賭。
蕭公子能夠斬殺血衣樓兩個金衣,不說已經成為外景宗師,其戰力也不會差到哪去,比起人榜前十絲毫不差的。”
“有一個驚才絕艷的碧月仙子,再來一個初露鋒芒的少莊主,四季山莊看起來是轉運了啊。”
“有好戲看了,既然蕭離這么強,那他怎么可能讓身受重傷的碧月姜仙子獨自面對挑戰呢?這其中必有蹊蹺。”
終于,有心人發現了其中的不對。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就有幾人面面相覷,眼中閃過疑惑。
“你們看,青蛟幫任橫行都有些坐不住了。”
熙熙攘攘中,許多人望向臨湖居三樓。
敞開的窗戶扉頁處,就能見到那身著寶藍色長袍的高大虬髯漢子,此時已然坐立不安。
本是笑逐顏開,現在面容僵硬,笑得不那么美麗了。
他端著酒杯,望著樓下場中的蕭南,不知是退走好,還是繼續留在這里。
當日針對四季山莊,做出的樁樁事情…就在前一刻,他還很是得意。
現在呢,只恨不得拿酒壇砸自己的腦袋。
這是腦子進酒了吧,都沒怎么調查清楚四季山莊的虛實,就聯合狼頭崖三兄弟動手劫貨。
當時怎么想來著?
是了,主要是看到淮安府段銀章準備對四季山莊動手。
并且,還有紅塵刀和惜春劍兩大外景聯合行動。
無論怎么想,他也不會相信四季山莊在蕭秋水失蹤之后,還能夠抵擋三大外景。
結果呢,碧月仙子姜楚是一個意外。
這倒也罷了,姜楚畢竟是碧月劍派中人,過一段日子就會回歸門派,并不會長駐于四季山莊。
更何況,她還身負重傷,又逢人挑戰,能不能渡過此劫仍未可知。
從這方面來說,任橫行是不怕的。
但無論如何,他也沒能想到,這里又蹦出個厲害的少莊主。
能夠輕松強殺血衣樓兩大金衣的后起之秀。
“好像他才十八歲左右,若是再成長兩年,整個淮安府哪里還有對手?青蛟幫身處淮安府內,哪里還有半條活路?”
對了,藏劍樓。
想來想去,任橫行只想到一條生路,那就是葉乾。
只希望他能取勝了,若是能壓下碧月劍派的姜楚,再劍指四季山莊,此事尚有可為。
自己最多花費一些資產,拜入藏劍樓做個外圍,求得庇護。
這樣一來,就算是四季山莊勢力恢復,也會投鼠忌器,不敢強逼上門。
“來了。”
想到葉乾。
葉乾就到了。
遠處湖面之上,一葉扁舟乘風破浪,如同離弦之箭直朝岸邊沖來。
船上一人身著黃衫,腰間縛著一柄無鞘鐵劍,頭發在風中狂舞著。
有著說不出的灑脫和疏狂。
最讓人贊嘆的,并不是他以真氣摧動舟船速度快捷的行為,而是他身上遠遠傳來的霸道鋒銳之氣。
“好一個藏劍樓劍子,天生劍客,問心大成。”
金衣殺手之死,在人群中激起了一陣波瀾之后,也就再也沒人關心。
蕭南雖強,眾人也只是能粗略的估算一下他的本事,對春秋化歲月的劍意,著實不怎么理解,也不能明白其中的厲害之處。
但是,人榜排名之爭,那可是天大的盛事。
江湖中人,除了名與利,就沒什么可爭的了。
天、地、人三榜,就代表著極致名氣。
如今姜楚這位新近出爐人榜第六,被人榜十三位挑戰,事前又傳得沸沸揚揚的,吊足了大家伙的胃口。
此時見著正戲開場,哪里還不興奮。
“是葉少俠,果然不愧是人榜前列,光是這氣度,就已經超人一等。”
“你看,他的真氣與湖水溶溶一體,行船如行步,劍氣沖霄。
鋒芒隔著二十余丈距離仍然銳不可當,這是有備而來啊,肯定很不好對付的。”
“有沒有覺得他的劍法境界并不只是天人感應,而是到了天人合一呢?就只有我一人如此覺得嗎?”
背刀漢子林恨水眼光還是可以的,此時就看出了端倪。
“沒錯,我也有這種感覺,只不過不敢相信而已。傳聞中只有人榜前三才達到天人合一境界,能初步達到內外交匯,引動天地萬象。”
“看來,他比我們想象中還要強上不少,問心十三劍真的有這么厲害嗎?也不知姜仙子敢不敢應戰?”
有人不免為姜楚擔心了。
看熱鬧不嫌事大,他們雖然不太看好“身受重傷”的姜楚,但也沒誰真的想看到情勢一面倒的人榜之爭。
多數還是想見到勢均力敵的比斗的。
“姜楚何在,敢不敢與我一戰?”
停舟上岸,離著臨湖居還有十五六丈距離。
葉乾停下腳步,抬頭看向三樓所在,朗聲說道。
不知何時,他腰間長劍已然在手,看那劍上橙黃色的銹跡就象被水洗石磨一般,陡然消失不見,劍鋒射出黃澄澄的光芒來。
一人一劍,與天地相合,與人心相通。
“有何不敢。”
姜楚身著紫色羅衫,如同一片云般從臨湖居三樓緩緩飄落。
黑發齊腰,劍如碧空。
她拎劍在手,斜指地面,眼神漠然,淡聲道:“人榜挑戰,可是生死莫問…葉乾,你既然有心挑戰,想必已經做好劍斷身死的準備了。”
“哈哈,能勝得了我,盡管殺了就是。”葉乾微微一怔,突然放聲大笑:“想要殺我的人的確很多,能做到的不是沒有,但絕不包括你姜楚在內。”
不愧是人榜高手,葉乾中氣十足,真力悠長。
一口氣笑得湖水翻滾…
四周江湖豪客有些功力稍弱,已經受不住,不得不捂住耳朵。
饒是如此,也沒有一人想著先行離開。
全都看著湖邊對峙兩人,眼中全是興奮之色。
“笑完了嗎?那就接我一劍。”
姜楚靜靜等待著葉乾笑聲暫歇,還特意問了一句。
這是表示自己并不想偷襲的意思。
她有著自己的驕傲。
雖然很是看不起對手,認為對方沒有武者傲骨,只敢趁著自己受傷的當口前來挑戰。心里雖然有些氣憤,卻從未想過不擇手段,她有自己的堅持。
不問天意人心,只有絕情絕心。
這一劍自然是絕仙劍法。
與四季山莊護莊一戰當晚,此時的姜楚劍光如云,完全沒有了那一天的凌厲剛猛,而是自然而然。
劍光一出,就仿佛融入碧湖長天之中,看不出劍在哪。
只覺得整片空間都陷入一種莫名的氛圍之中。
風波不起,草木凝滯。
葉乾本是無所謂的站在那里,劍氣繞體,霸意無雙…心想無論對方用出何等劍法來,受傷到底重不重,在問心十三劍之前,所有的劍招都是浮云。
他有這個自信。
但現在,他突然發現,自己好像是來錯了。
對面劍光飄飄蕩蕩的,看不分明。
仿佛很慢很慢,但只是眼神一錯,那劍已經刺到眉心三寸之處。
四周元氣凝滯,一股被天地遺棄,眾叛親離的感覺映在心頭。
“不如死了吧,死了吧,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葉乾心里陡然升起這個念頭。
他心里猛驚,知道已經被對面的劍意影響,絕情絕性的劍意,直傷心意魂魄。
對手劍還沒到,自己已然處于下風。
““問天何壽問地何極人生幾何生何歡老何懼死何苦情為何物人世何苦蒼生何辜“
葉乾臉色嚴肅,再沒有初來之時的意氣昂揚,此時凝神靜心,專一運劍,口誦真言。
一劍一句,連退九步…
方才擋住那絕情絕影的碧色長劍一擊。
他的眉心微微一痛,已然滲出了血珠。
這一劍終于還是擋住了啊。
“好,好,果然是碧月劍姜仙子,人榜排你為第六,依我看還是低估你了。身受重傷的消息,也應該是你自己傳出來迷惑于我的吧,就想讓我輕敵?”
葉乾眼神凝重,長劍橫在胸前,眼神森冷的問道。
姜楚曬笑:“隨你怎么想?現在退走還來得及,藏劍樓好歹也算是名門正派,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笑話…姜楚,你以為就真的可以吃定我了嗎?”葉乾舉劍向天,仰首狂呼:“遂古之初,誰傳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暗,誰能極之…”
聲音浩浩蕩蕩,響徹行云。
劍意鋒芒越來越盛…
他的身軀也結成一個金黃色的光繭,一道極其霸道的劍氣在醞釀生成。
下一刻,就是石破天驚。
臨湖居三樓,蕭南沒有什么動靜。
他殺人之后就回到桌旁,照常喝酒,似乎對姜楚的比劍漠不關心。
又好象是對姜楚十分有信心。
別人怎么想不知道,但死里逃生坐在他身旁的白無生,卻是明白,這位蕭公子比起以往那是真的大不相同了。
他有著遠超同齡的修為實力,也有著不動如山的沉穩氣度。
因為,就算是他以四十余年的閱歷來看,也看不出對方心意如何。
只覺眼前如同這少年有若高山大海,高深不可測度。
“這是什么劍法?”姜玉忍不住就很緊張,開口問道。
她對姜楚有著一種奇異的感情,仿佛是血脈相牽一般。此時見著葉乾一字一句,問天問地,問道眾生。莫名其妙的同時,又覺得很厲害。
她生怕姜楚應付不來,對方這一劍看起來真的很是不凡啊。
蕭南沒有回答,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真說起來的,他的訊息比起在場大多數人都不如。
附體一個只會花天酒地的紈绔子弟,就只能如此了。
他不會答,在場還是有人會的。
白無生笑著道:“是問心十三劍,傳說中在他的詩句未念完之前,基本不可攻擊。問完之后出劍,也基本上不可抵擋,好像天地規則一般。能把江湖生死殺伐,打成回合制攻擊,就是你一劍我一劍。”
“這劍法很強嗎?”姜玉更緊張了。
“當然強,至少我是接不下來的…問心十三劍其實是法身級別的絕學,真的領悟其中真髓,連外景宗師也不一定能接得下來。
與絕仙劍經相比,也只是稍遜半籌而已。兩人誰勝誰負,終究還是要看各自修為和對劍術的理解。依我看,姜楚即使能贏,也會十分艱難,可能會真的身受重傷。”
白無心顯然也認為,先前眾人低聲議論的姜楚受傷一事,乃是四季山莊放出來的花槍。
心想這次,碧月仙子可能真的要受傷了。
蕭南笑著搖頭道:“那可未必,依我看,葉乾馬上要倒霉了,他根本就擋不住小姨的第二劍…”
“不會吧?”白無生愕然,他很好奇這位多年未見的蕭公子到底是哪來的信心,這么肯定自己的判斷,卻沒有去反駁。
其他人也是靜靜看著,不管聽到的沒聽到,此時全都挺直了腰背。
葉乾的詩句已然念到尾聲,姜楚卻是笑了。
“問天問地,怎么就不問問我手中長劍?”
一字一句,如金珠滾盤,清脆悅耳,細膩溫和。
但她的劍術卻絕不溫和。
隨著嘴里“劍”字落音,她手中碧色長劍就化為一道流光。
如同高山瀑流,大河接天。
一劍斬出,天地變色。
光陰如水,腐朽一切…
空氣被抽離,草木化為粉末。
元氣破碎之時,葉乾身上那本應該堅不可摧的光繭,突然無聲無息的就已消失。
一點鋒芒穿過他的左胸,直穿背心。
血光濺射間,葉乾的長劍剛剛斬出一半。
“好劍。”
他雙目圓睜仰天倒下,手中劍跌落地面,咣啷啷就變成七截,劍不成劍,只余鐵片。
眼里還有著諸多疑問,但是注定已是問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