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打馬急回,遠遠的就再見不到金兵的影子,才放緩馬速。
再行不遠,就見到前方一座大城。
城門緊閉,吊橋高懸,旗幟飄揚著被暴雨打得濕嗒嗒一團,有些看太清上面的字跡。
蕭南仔細分辨了一下,才發現岳字旗后,掛著的是王字旗。
結合身體的記憶,他就明白這是中軍統制駐軍所在地王貴王總管了。
若說岳家軍中,權力最高的自然是岳飛的幾個湯陰老鄉,他們最受重用。
除了岳云,這是親兒子,執掌背嵬軍精銳無人可比之外,兵權最大的是前軍統制張憲。
張憲使一柄斧頭槍,武功既高,膽識計謀俱皆不凡。
這么多年,與偽齊和金國兵馬連番交戰,極少敗績,深得岳飛信重。
最關鍵的,他與岳飛情同手足,關系好得就差沒穿一條褲子了。
后來的岳元帥被陷害,他寧死不愿說對方一句壞話,引頸就戳。
再排下來就是王貴了,身為中軍統制,一般情況是協助岳飛管理兵馬和后勤,為人謹慎,見人先笑三分。
這人看上去脾氣很好,所以一般人都戲稱他為總管大人。
這其實是一種很親熱的稱呼。
再排下來就是徐慶、姚政、寇成、王經等老人。
后面還有傅慶、龐榮、楊再興、梁興等降將,大多來自偽齊和北地盜匪民團,成分復雜得很。
也就是岳飛威望夠大,名聲夠響,這么一些人才會聚在一起,為了抗金事業同心戳力。
但是呢,近年來有些不一樣了,在蕭南記憶中,感覺很不對勁。
尤其是岳少保岳飛元帥,不知為何,幾次三番的辭官不做,更是腦子抽筋的上書皇帝請立太子。
當然,他官高權重,手下十多萬兵馬,又是常勝將軍,沒有他坐鎮,北地就會亂成一團。
因此,南宋官家不得不強行邀請他出山,這官嘛是越當越大,兵也越來越多。
但是,他身邊的人,卻個個都有了一些小心思。
原因無他,因為官家趙構只想要和平,最好是不打仗。
一見到打成平手或者占了上風,有停戰的機會了,那是立刻和談。
他就算是當一個兒皇帝,割土稱臣,對金國低頭哈腰,也是十分欣喜的。
趙構其實并沒有太大野心,他只愛書法和各種娛樂活動,只愛享受生活,連上朝都不算太過熱衷。
更別談什么收復失土,統一全國的大志了,那是半點沒有。
雖然胸無大志,但是,畢竟是皇帝,對權利這東西是天生的敏感。
他根本就不允許有人能威脅到自己的地位,因此就派出了各地將領加入岳家軍之中,盡量削弱岳家軍的影響力。
因為,到了后來,民間和軍隊,已經只知岳家軍,而不知朝廷,金人也視南宋為無物,只是對岳飛深有忌憚。
議和的必需條件,就是除掉岳飛。
這一次,金兀術撕毀和議,悍然入侵,前面氣勢洶洶,后來岳家軍發動之后,金兵立刻大敗連場,南宋朝廷又開始想要和談了。
和平多好啊,吃得香睡得好,擁著美人詩書翰墨,干嘛要打仗呢。
這個,岳飛不答應啊,我好不容易快打贏了,你又要和談?
下次金兵再來,別叫我了。然后他就要辭職,趙構就又慌了,辭職肯定不行,下次金兵來了,還要你打他一頓,打贏了,再和談。
形式就是這么個形式。
如今南宋占了上風,北地六路大軍圍攻金國,就要一鼓而下,很可能把女真賊子趕出關外。
然后圣旨下了。
撤軍。
前護軍韓世忠自身難保,兵微將寡,左護軍劉光世畏敵如虎,被收兵權,張俊中護軍增加至十多萬人,在宋金決戰的當口直接撤兵走人。
只有岳家軍不肯走,還要打。
因此,只有這只孤軍與金兀術數十萬大軍相持。
不過,就算是在這種情況下,岳家軍的兵力也不少,把民團、義軍和收編的盜匪都算上,也差不多有十萬人。
歷史上,這么些人有忠有奸,撲朔迷離,蕭南是不怎么弄得清楚的。
他只知道身體記憶告訴自己,這位分兵來此,與張憲大軍夾攻金兵的王總管,無論怎么看,都有畏敵不前的意思。
或者說,他在觀望,并不想首先直面金兀術的主力兵鋒。
在蕭南本人來看,這種做法也本無可厚非。
按理來說,行軍謹慎,待主力靠前,再集結優勢兵力一鼓而下,破掉金國大軍,這是老成持重的行軍方針。
但是,不知為何,楊再興卻是率領三百精騎,出城野戰。
他從早戰到晚,直把三百騎兵損耗殆盡,卻仍然沒看到王貴的大軍發起救援或進攻。
最惱火的,在蕭南的印象中,出擊之時,楊再興竟然還立下了軍令狀。
這是幾個意思?
完全是恨不得生食金兵之內,渴飲金兵之血,什么都不顧,只想上陣殺敵了。
所以說,英雄的思維,根本就不怎么好理解。
“他難道完全不把自己的生命當一回事,或者說,不把自己的家人放在心里?”
“開城門,楊將軍回來了。”
李萬扯著嗓子呼喊。
過了好一會,城頭上才認清這回來的三人是誰,緩緩打開城門放他們入內。
一路馬蹄踢踏,蕭南緩緩行走在街道之上,并不急著復命。
這時暴雨漸歇,家家打開房門,看到長街之上走過的三人,尤其是蕭南象是刺猬一般插滿箭矢的模樣,全都震恐不已。
一傳十十傳百,楊再興回來的消息竟是不逕而走。
“游奕軍哨探先前回報,楊再興將軍遇到金兵主力,陷入重圍,殺了一天時間,沒想到竟然回來了。”
“果然勇武無敵啊,聽說他當時追著金兵帥旗所在,追了十余里之遠,沿路殺得尸橫遍地。”
“錯失良機啊,若是有大軍從后掩上,此戰必勝。”有人在后面惋惜。
“也不能這么說吧,先前暴雨傾盆,視野不清。大軍出動的話,很容易就中了埋伏,還是謹慎點好。”
“也不知楊將軍的傷勢可有大礙?看上去,至少被射中三五十箭。”
這箭桿插在身上,也的確是很驚人了,蕭南雖然用利箭切斷了箭羽,看上去鮮血淋漓的,卻是更加令人揪心。
“統制大人,末將前來復命,此戰雖未競全功,也小有戰果。追趕兀術十里,殺萬戶長兩名,千戶長三名,斬金兵兩千余…”
如果是原本的楊再興,此時只怕就會請罪,畢意是立下了軍令狀的。
但蕭南怎么可能如此,他不使勁吹噓自己的戰績就已經很好了。
城主府此時已經變成中軍治所,王貴早就聽到消息,率眾將迎接,此時一身錦衣,并未著甲。
見到蕭南滿身血污,身上插著數十根利箭躍下馬來,當即連忙迎上。
“楊將軍辛苦,還是那般勇武過人啊,只不過,你麾下將士呢?莫不是全都折在金軍陣中。”王貴捶胸頓足。
“罷了,只要楊將軍無事就好,元帥那里就有了交待,若是你有了個三長兩短,那可怎么辦?放心吧,等明日雨勢暫竭,我們定然出動大軍,完顏宗弼實在是不足為慮。”
“岳元帥明日會到達穎昌?”
蕭南敏銳的聽出了一些信息來。
王貴竟然這么大的口氣,尋求決戰機會,這肯定是主力快到了。
“對,再興啊,這次你的功勞,本來是要大賞,只不過…”
王貴臉色有些遲疑。
聽到這里,旁邊一個高大威猛的鐵甲漢子走了出來抱拳到:“總管,楊再興貪功冒進,損兵折將,即算是有些戰功,卻功不抵過。不罰倒也罷了,怎么也談不上賞功吧。”
出言的是呼天寶,他也是將軍裝束,看向蕭南的目光有些冰冷。
又有一人出列,高聲說道:“如果我岳家軍都學著楊將軍這般沖陣殺敵,只是打過幾仗,恐怕也剩不下幾個人了。”
這是呼天慶。
這兩人都是中軍大將,平日里也以勇武著稱,不過,他們混得比楊再興要好。
蕭南這時才省起,自己這身份好象是個裨將。
在岳家軍之中征戰八年,所立功勞不計其數,就這么點官職?
裨將這官怎么說呢,比牙門將稍好,比不上偏將副將。
平日里出戰,領著個幾百人作戰…
這是低級軍官了。
“這到底是正史,還是野史,或者說是故事?”蕭南有些弄不清楚了。
他沉吟著沒有說話,旁邊的李萬卻是惱了:“我們將軍出生入死,斬將奪旗,身受亂箭重傷歸營,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比起某些人躲在后面觀望,那是要強上許多了,不賞怎能令人心服。”
“放肆,你一個小小的隊正,哪里輪到你來說話了。”呼天寶勃然大怒,被李萬說得臉上掛不住,鏘的一聲就抽出腰間長刀斬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