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一只手指著高臺,在阿青身邊說著關于徐長安的事情,后者則是輕輕嘆息。
先不說那公子今日帶著妻子來逛青樓是什么意義,以及他會不會真的喜歡聽戲。
“丫頭,我在意公子的事兒,真的有這般明顯嗎?”阿青問。
這妮子似乎總是在她面前提起公子。
“瞧著話讓姐姐你說的,我都不知要怎么講了。”黃衣少女眨了眨眼。
從一開始,青姐姐看起來好像不在意高臺上的事情,不過,偶爾投過去的眼神可是做不得假的。
難道要她說真的很明顯嗎?
作為妹妹,總要給姐姐留幾分面子的,尤其還是知曉那些只會是求而不得的情愫后,更要考慮到姐姐的心情。
作為女子,拿男人開個玩笑本是沒什么的,可若是讓她真的說出口,便會嫉妒公子被青姐姐喜歡了。
雖然少女對徐長安也極有好感,但是姑娘家有時候就是會不講理的吃兩份醋。
少女沒有正面回應,不過阿青多少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原來,她在意公子的事兒,連眼前這個傻姑娘都瞧的出來。
那陸管事不是也看的出來?
那位云姑娘呢?
阿青忽然覺得也許云淺不會吃醋是一件好事。
“我在意公子,是因為他的身上有許多秘密,能夠解開與否,關乎非常最重要的事。”
阿青認真的說完,看著少女那一頭霧水和滿眼狐疑的樣子,太陽穴微微一跳。
果然,只見少女輕輕牽住她的手。
“青姐姐,我知曉你臉皮薄,可喜歡公子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黃衣少女安慰道:“咱們這個地兒,喜歡的公子的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的。”
徐長安的人氣縱然無法和祝平娘相比,可祝平娘是個女人,在她們所見過的男人中,無論是從樣貌還是性格,公子都是獨一擋的。
阿青:“…”
原來在青樓姑娘的眼里,喜歡一個有婦之夫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尤其在知曉人家還極度恩愛的情況下。
“那云姑娘呢?”阿青問。
“青姐姐為什么這樣問。”少女頭上起了一個問號:“當然是也喜歡了。”
女人是最會看女人的。
是不是一個好人,大概簡單接觸、甚至只需要是幾個眼神就能分辨出來。
一個賢內助給男人提供的幫助可是極為重要的,云姑娘作為徐長安的妻子卻不被姑娘們嫉妒,已經可以看出一二。
“云姑娘也喜歡…”阿青無話可說了。
“奇怪,青姐姐你難道不喜歡云姑娘嗎?”少女偏著頭。
阿青不說話了。
興許讓她承認喜歡云淺,比方才的事兒還要更有難度——阿青也是后來才意識到,當初徐長安給他撐傘時候,她所嗅到的香氣是云淺身上的胭脂氣息。
所謂的天道囚籠,不知是被公子驅散的,還是迎著香氣化解。
所以,她會在意這對小夫妻,便是天注定的事兒。
眼看著阿青發呆,黃衣少女使勁搖頭。
“青姐姐,你別說你不喜歡公子,我可是不信的。”
“你這丫頭。”
阿青捏住少女的臉。
“為什么不信。”
她在丫頭眼里,難道就是滿腦子戀愛的女人?
黃衣少女眼珠子靈動的在眼眶中微微一轉,張口道:“除非姐姐你說你喜歡女人,不然…公子那樣的人,咱們這兒的姑娘沒有一個不想上他榻的。”
“越說越過分了。”阿青敲著她的腦袋。
“只是想想,柳姐姐都想過呢,又不是錯。”少女說道。
“不過…”阿青眨眨眼,忽然說道:“喜歡姑娘家,倒也不是不可能。”
“欸?”黃衣少女愣了一下,忽然有些慌。
她不過是開玩笑的,青姐姐不會真的有喜歡的姑娘吧,那自己豈不是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不過,她算不算是一個姑娘家,可說不準。”阿青哼了一聲。
想來,以她少時的性子,若是某個女人不是那么自大、目中無人…如今修仙界說不得還真的是另一番光景。
可惜,如今的阿青已經不會被‘憧憬’這種充滿距離的詞匯給迷了眼睛了,于是可以拿出來當做玩笑話。
“算不算是一個姑娘家都說不準…?”黃衣少女松了一口氣,然后就懵了:“男生女象嗎?我還沒見過長著…”
“收聲。”阿青瞇著眼睛。
少女縮了縮脖子,猶豫了一下又說道:“青姐姐,你若是不喜歡公子,那公子給你的那把梨花傘是不是…”
“休想。”
空氣中忽然有幾分尷尬,好在些許酒香緩緩飄過來,讓氣氛不至于那么僵硬。
黃衣少女心想青姐姐說著不喜歡,卻連話都不許她說完…果然,姐姐還沒有融入花月樓呢,臉皮還這樣的通透。
要是花月樓的姑娘,早就笑著說回去了。
看來,要讓姐姐的臉皮變得厚一些才行呢,不然以青姐姐的性子,在花月樓和那群不要臉的姐姐們相處,可是會吃大虧的。
阿青也意識到自己回應的有些快了,只見她面色平靜的說道:“公子說了,這傘是仙門的物件,不是他的。”
所有權,她也是從祝平娘那兒討要過來的,本質上不屬于公子的贈物。
便不能讓小丫頭亂說。
“嘁。”黃衣少女都囔著:“姐姐說是,那就是吧。”
這種話和外人說說也就算了,與她講,便不免有幾分透明面紗遮臉的意思。
不過就是要這樣,她才喜歡青姐姐。
“好了…讓你繞進去了。”阿青手指輕輕揉著眉心:“姑姑手下缺一個青衣了?”
“一直都缺啊。”黃衣少女點頭:“咱們這兒的姐姐…哪個像是青衣的?”
別看先前在臺上彈琴的琴師姐姐看起來那么正經,現在不知道在哪個角角落里劃拳呢…在花月樓這個大染缸里,就算是出身在好的大小姐,只要融入這個溫暖地方,就不會再有青衣的氣質了。
也就只有當初獨居的阿青,氣質賢淑,最為合適。
“為什么是我。”阿青問。
“因為姐姐合適。”
“你呢,姑姑許了你什么好處。”
少女語氣一滯,有幾分心虛:“青姐姐,你可別亂說,我…我可沒要什么好處,就是覺得姐姐你多個青衣的活…挺、挺好的。”
“…”阿青。
行吧。
她大概是知曉這個丫頭有著不為人知的小心思了。
黃衣少女見到阿青一再抗拒的繞開話題,心情忽然沉暗了許多。
她低著眉。
所謂下九流的賤活,卻也分三六九等。
大抵是唱戲的祖師爺瞧不上姑娘家,于是梨戲傳男不傳女,正經梨園沒有女人,生旦凈末丑全是男子。
規矩中,在戲曲行當中演男人、演女人的,全都是男人。
于是。
在這個世道里,唱戲的姑娘,只能在青樓勾欄找得到。
事實上就是如此。
若是旁人知道你是唱戲的女人,那么就會自動給你打上“妓女”的標簽。
而這樣的姑娘,就是被人所看不起的。
想來,世人常言婊子無情,戲子無義。
而黃衣少女此時在做的,正是讓身為青樓姑娘的阿青去學戲,這下真的是青樓姑娘唱戲,無情又無義了。
可她們這些姑娘無論別人怎么想,自己會盡可能的,不會去看不起自己的。
而阿青的猶豫,讓少女心中忐忑。
難道,連青姐姐也看不起唱戲的姑娘嗎。
可…自己學的就是個旦角。
于是小聲說道:“青姐姐,你不喜歡會唱戲的丫頭嗎。”
“…?”阿青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不喜歡?我何時說不喜歡了。”
她先前都說了自己挺喜歡聽戲的,又怎么不會唱戲的丫頭。
再說,眼前這個妮子不就是一個旦角兒。
黃衣少女舒了一口氣,也不藏著掖著,直接說道:“我以為,姐姐你也看不起唱戲的姑娘呢。”
“…”阿青一時間無言。
女子的心,都是這樣纖細的?
“妮子,我是個半妖。”阿青提醒她。
天底下,只有旁人瞧不起半妖,哪里有反過來的道理?
“那我不管,反正這個青衣的行當,姐姐得接了,姑姑都說能瞧出來你姿態極好,瞧著像是有底子的。”黃衣少女糾纏道。
既然青姐姐不討厭,那一切都很好說。
“我想想。”阿青搖搖頭。
她對于學戲的什么的其實沒有什么抵觸,她本來就想著要融入進來,有這么一個方式其實也不壞。
至于說塵世人眼中的下九流,阿青什么時候放在眼里過。
或者說,對于她這樣的人而言,金漆龍紋寶座上的皇帝和青樓里端茶倒水的女兒家…本質都是一樣的,甚至后者更可愛些。
“姐姐還想什么,這難道不是一個好機會嗎。”少女有些急切。
阿青沒有猶豫。
說出來可能不信,她現在的心思發散的厲害,讓她都有些說不出口。
學戲興許沒什么關系,可若是讓她常登臺…也許需要準備一下。
況且,徐長安因為祝平娘的緣故,總是會經常出入這兒的吧。
偶爾一次的劍舞也就算了,若是總是讓公子瞧見她在臺上,她還真的有幾分猶豫,畢竟…名為阿青的女人已經很廉價了。
“妮子,你怎么知曉公子可能喜歡聽戲的。”阿青忽然問道。
“就是知道啊。”黃衣少女點點頭:“就和大家都知道,公子喜歡貍花一樣。”
有些事情不需要什么理由,她們就是知道。
“說說。”阿青態度認真。
“哦。”少女想了想,說道:“公子以往來這兒找平娘,一路沿途都不會去瞧姐姐們的舞、琴、歌的。”
阿青點點頭,心想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偶爾有姐姐們唱戲,公子路過會瞧上兩眼。”少女伸出一根手指:“還有就是,公子每次來,都會順勢摸摸那些貍子。”
所以說一聲徐長安喜歡聽戲、喜歡貍花,難道不有道理嗎。
少女有一句話沒有說。
其實就是因為徐長安有意無意間對于唱戲姑娘們的關注,才讓她們小園子的姑娘有一個算一個包括她在內,都喜歡極了他。
畢竟,不少青樓姑娘自己都覺得她們已經是青樓女子了,再去唱戲…簡直是卑劣到了泥土中。
興許公子只是因為戲臺上的姑娘穿的得體,不需要避嫌才會看上兩眼——她們這些從不會自作多情的姑娘心里都拎得清。
但是就是這簡單的兩眼,卻足以支撐起許多的東西。
“所以別的不說,至少在臺上演戲,遇上了公子來,是能被瞧一瞧的。”黃衣少女說著,忽然意識到了什么:“青姐姐,你不會是害怕在自己唱不好,在公子面前丟了臉吧。”
“…”阿青柳眉一挑,沒有說話。
“好了,我不說就是了。”黃衣少女縮著腦袋:“青姐姐,你的身段是真的好,以后…與我來搭戲,我便什么都聽你的。”
“原來是這樣。”阿青明白了:“是想與我登臺?”
“嗯。”
于是阿青勾起嘴角,心情莫名的好了許多。
會回應小姑娘的期待,這也是她比朝云宗那個女人強的地方。
“妮子,你當初為什么學戲。”阿青問。
“這哪有什么為什么。”黃衣少女張開自己的手:“姑姑說了,我的手分的不開,不是彈琴的料子,便沒的選。”
她渾身上下值得說道的,也許就只有幾句唱腔。
所以才希望能在唯一有價值的地方,和青姐姐登臺。
這是獨屬于小姑娘清純的浪漫。
阿青動作輕柔的捏了捏黃衣少女的臉:“也是難為你給姑姑做說客了。”
“是我喜歡的…事情,有什么難為的。”黃衣少女紅著臉。
“姑姑若是缺一個青衣,一句吩咐也是了,我難道還敢不聽?”阿青問。
“姐姐別說這種話,咱們這兒是什么規矩,你還不知曉嗎。”黃衣少女輕輕杵了阿青一下,對于她的話顯然有不滿。
姑姑可不會真的強迫她們做不喜歡的事。
“我知道了。”阿青想了想,說道:“今兒我不是有一場劍舞?若是我今日的登臺能夠適應,便接了這個活。”
“就這樣說好了。”
阿青心想她答應,也需要一個理由的。
不然,不要面子的嗎?
至于說自己登臺,那只是一個借口。
不過是登臺獻舞,她還能不適應?
少女也咧嘴笑著,她才不信自己青姐姐登臺會怯場的,今天也不會有任何意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