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河面,碧水悠悠。
畫舫之外,四五花船張燈結彩,圍著祝平娘的大船結團,好動的姑娘們在廳內跑來跑去,舉杯對飲,歡笑不斷。
不久后,阿青帶著黃衣少女入宴,在角落坐下,想著一會兒劍舞的事情。
在公子面前演出,當然要做到最好。
她完全沒有在意周圍的環境,或者說在意了也沒用,石青君氣息瀲的極好,以阿青此時的狀態,不可能感知到到對方的存在。
倒是黃衣少女多看了一眼遠處那個臉上貼了幾個紅條的女子。
有些臉生呢。
“你瞧什么呢。”阿青坐下后,隨意問了一句。
“沒什么。”黃衣少女往高臺上看了一眼,隨后小聲的說道:“青姐姐,她們沒有看你欸。”
“我有什么好看的。”阿青無奈的說道。
“我以為…”少女沒有繼續說下去。
按照道理,阿青半妖身份暴露之后,她進入這宴廳應該會引起很多人的視線才對。
可事實上,始終沒有人看過來過,似乎…演舞都沒有開始,大家就已經適應了阿青半妖的身份,不再投過來異樣的視線了。
“是平娘吧。”阿青拿起桌上的果子,輕輕咬了一口。
“青姐姐,你的意思是…平娘吩咐,讓她們莫要用那樣的眼光看你嗎。”少女眨了眨眼。
“只會是這樣。”阿青點頭。
花月樓的姑娘們接受能力再強,也不會這般視她這雙異色童孔于無物的,再怎么說都會看上兩眼。
可至今為止,沒有一個人將視線投過來,就已經可以說明問題了。
阿青往宴臺上看了一眼。
她可以清楚的感知到上方幾個人的氣息,有祝平娘、李知白的,有溫梨的,當然…還有徐長安和云淺的。
有些奇怪的是,阿青記得自己初見時候,是很難捕捉到徐長安和云淺的氣息的,可如今…卻可以清楚的感知到,她甚至隱隱都能嗅到云淺身上的香氣。
也是有意思。
阿青不知道怎么會這樣。
其實是很簡單的。
比起石青君這樣無法感受云淺氣息的‘外人’,云姑娘更喜歡阿青,她心中親近的人,自然可以清楚捕捉到她的氣息。
于是阿青便在不知名的地兒,又贏了石青君一次。
阿青無奈的笑了笑:“平娘只怕是下了命令了,比方說,哪個在宴開始前看我一眼,就罰十兩銀子。”
“平娘嘛,她可真好。”少女小聲的說道。
“我以往可不知道,她是這樣愛操心的性子。”阿青笑了笑,手在自己微短的裙上掠過,心里盡是怪異。
所以…事情是怎么變成這樣的?
她居然過一會兒就要上臺演出了?
演出給祝桐君、李知白、溫梨等朝云宗的人看?
阿青至今想起來,心里還有幾分無奈和恍忽。
她有時候也會想,自己是怎么‘淪落’到這般地步的,甚至在看到這布滿了鮮花的宴臺后,她難得升起了幾分退意。
只是這份退意很快就消散的干凈。
朝云宗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徐公子和那云姑娘也在,尤其是后者…
想起云淺,阿青眼中泛著一層一層閃亮的連漪,可是這層連漪中還藏著幾分疑惑的波動。
阿青捂著心口。
總覺得…有幾分心神不寧。
從踏入這宴廳后,她就有一種心季、被壓住的感覺,好似整個靈臺上都蒙住了一層迷霧,那種冥冥之中有什么東西超出掌控的感覺…很討厭。
可她實在是找不出原因,便認為這種感覺是‘緊張’。
因為已經不知道多少年沒有體會過緊張的情緒,她只能認為這種陌生的心季是因為她馬上要在兩位‘心上人’面前演舞的季動。
“真是…離譜。”阿青嘖了一聲。
“離譜?什么離譜?”少女眨眨眼,看著臺上剛剛架好的七弦琴:“藍姐姐還沒開始演曲兒呢,你怎么就說她離譜了。”
“…你呀。”阿青無奈的點了一下少女的額頭,不解釋。
她只是覺得,自己一個觸及乾坤的女人卻在青樓中演奏取悅一些‘普通’人…想來,這個世界上從未有過這般荒唐的事情。
盡是心事的阿青,實在是沒有心力去關注某個角落里正握著玉牌的女人。
石青君放下手中最后的玉牌,將白色的條子輕輕貼在面前哭喪著臉的少女臉上,輕聲道:“我又贏了。”
“姐姐…姐姐真厲害。”少女聲音顫著。
在石青君逐漸熟悉規則后,少女就又變成了墊底的那個…這才沒多久,臉上就要貼不下了。
“好了,不玩了,再玩下去,這妮子就要哭了。”一旁的女子也伸了個懶腰,隨后瞧著石青君。
她沒有想到石青君這個一看就是大家閨秀的女子居然這樣的好接觸,初次相見,就能和她們這些一身媚氣的壞女人們玩到一起。
甚至,石青君完全沒有嫌棄過她們身上那些澹澹的麝香氣息,她們觸碰過的牌,石青君可以毫無顧忌的握在手中。
不嫌棄青樓女子嗎。
女子心想這樣的姑娘也許…會意外的適合、喜歡花月樓呢。
她笑了笑,提著椅子坐到石青君身邊:“姐姐,藍妮子要上臺撫琴了,她的曲子還是不錯的。”
“琴?”石青君的注意力從巧牌上移開,放到臺上。
女子六藝?
她是不會的,卻有計劃在了解過花卉藝后學一學。
她瞧著臺上,只見那一襲淺色琴服的女子堅定而認真的跪坐而下,玉手撫琴,若輕絮拂動,接著一陣陣琴音似清泉珠玉自姑娘手中流淌而出,沁人心脾,曲調彷若溪流躍谷澗。
廳內的姑娘們紛紛停下在做的事情,靜靜享受著一曲。
藍姑娘的琴藝上佳,面容姣好,琴聲錚錚,可她的視線時不時掠過臺下某個姑娘,眼角蘊含滿了情意。
石青君從琴聲中聽見了一種溫暖的情感,可她一時間沒有明白這是怎么樣的情感,但是她也從周圍女子面上那祝福的神色上意識到了這首曲子是臺上姑娘彈給臺下某個姑娘的。
隨著最后一個音符的回音在廳中消散,藍姑娘笑了笑,而后演奏起了歡快的音律,充分調動場中的氣氛。
石青君微微蹙眉:“方才那曲子…”
“藍丫頭的私心,第一首曲子可不是給咱們聽的。”
女子指著臺下正一臉情意看著藍姑娘的女人解釋道:
“曲子的名字是《契若金石》,這兩人才確認‘夫妻’關系,這一首曲,是藍丫頭給喜歡的妮子的情曲兒。”
“女子…夫妻?”石青君沒有說話,只是偏著頭。
女子給同為女子的情書嗎?
不明白。
女子和女子成了一對,豈不是陰陽失衡了。
可這種事,無論是暮雨峰還是花月樓,似乎都是理所當然的。
曲子還算好聽。
廳內角落,一襲鵝黃小裙的少女扯了扯阿青的衣角,在她低下頭后于她耳邊輕聲說道:“青姐姐,這…好好聽的曲子。”
“嗯。”阿青應聲,心想這般曲子雖然青澀,可對她來說的確是溫暖的。
‘女子和女子的愛情嗎?’
此時,一黃一青二人都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可黃姑娘看的是身邊的青姑娘。
青姑娘卻隱約瞧著那高臺。
高臺上,云姑娘聽著琴曲,吃著手中的食物,目光放在下方的熱鬧上。
徐長安規規矩矩的坐在云淺身邊,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彷佛周圍的事情全部不關他的事兒。
也沒有辦法,這飯桌上的氣氛…實在是太詭異了。
虹光瀲艷,對于好色的人來說,這圓桌就是如今天底下最美好的地方。
徐長安在心里嘆氣。
天知道,他方才來到宴上的時候,心里是怎么樣的驚愕。
云姑娘暫且不提。
他先是見到了一個差點沒有認出來的溫師姐,若非是這個優雅如公主的師姐喚了他一聲‘師弟’,徐長安一定會以為溫梨還有親姐妹。
原來溫師姐也是個女人?
他產生了這種無禮的念頭。
其次就是…先生?
徐長安抬起頭,看了一眼坐在他對面的李知白,然后迅速移開視線。
只見李知白衣裙上用暗色長線繡了綻放的紅梅,那種反差鋪面而來,讓徐長安初見時半晌說不出話。
要知道,他心中以往的先生是一個嚴師,總是一身規整的道袍,何時有這樣打扮過?
關鍵是…
李知白沒有她所想的釋然。
所以當她以這副樣貌見到徐長安之后,那俏臉幾乎瞬間就黑了下來。
李知白一時間覺得丟臉至極,她認為自己在云妹妹面前失了禮數,甚至都沒有和云淺說幾句話,入宴后就安靜的吃晚餐。
而李知白這種幾乎隨時要生氣的表情讓徐長安…如坐針氈。
他這可不是怕老師,而是尊師重道。
徐長安不想惹李知白生氣,若是因為先生心情不好自己撞上去…再被收回去去劍堂的權利,可就不美了。
其實李知白和溫梨還好,最讓徐長安‘膽戰心驚’的是——
祝平娘。
祝平娘那一身想要艷麗過頭的衣服似乎完全不避諱他是個男子,好在陸姑娘第一時間察覺到了不妥,給祝平娘披上了外衣,才讓他能夠安穩的在桌上坐下。
但最讓徐長安覺得麻煩不是祝平娘的穿著,而是…她彷佛感覺不到凝固的氛圍,時不時的撩撥李知白。
正如此刻。
“阿白,你覺得方才的琴曲怎么樣?”
祝平娘得意洋洋的說道:“藍妮子可是我手把手教出來的…那契若金石好聽吧,以后有機會,我彈給你聽。”
“還可以。”李知白平靜的說道。
“你喜歡就好。”祝平娘站起來,扭著那纖細腰肢,嬌聲道:“高雅的曲子也聽了,接下來,要不要聽我來唱一出戲?我可是練了許久了。”
李知白瞪了她一眼:“坐下。”
桐君…還能在丟人點嗎?
李知白現在是真的有些生氣,她發現自己被騙了,祝平娘一口一個為了丫頭們才穿的妖艷,可事實就是她們所處的這個高臺,根本就沒有一個姑娘能夠瞧見她。
結合祝平娘那時不時賣弄身材的姿態,李知白只覺得她是在給自己找事情。
好在…長安依舊是讓人放心,沒有去在意這個不檢點的長輩。
“你不想聽,我不唱了就是。”祝平娘也不在意,依舊笑吟吟的。
徐長安:“…”
他現在就是什么都沒有聽見。
實話說,徐長安完全沒有想到祝平娘居然會在宴上這樣明顯的撩先生,就好像…生怕這桌上的人不知道她喜歡李知白一樣。
而她越是貼上去,越是活躍,這桌上的氣氛…就越奇怪。
要知道,在旁邊可是還有一個陸姑娘呢。
陸姑娘在發現李知白就是祝平娘心心念念的‘阿白’后,坐在云淺身邊的她已經將醋意寫在了臉上。
尤其是,祝平娘還特意分走了她一些吃食后,陸姑娘的心情就更不好了。
氣氛就越發冷冽。
吃醋的陸姑娘、發癲的祝平娘、覺得在學生面前丟了臉、不想說話的李知白、以及裝作什么都沒有發生的徐長安共同組成了這個足以用氣氛殺人的尷尬晚宴。
徐長安想著,輕輕嘆息。
他欣慰的看了一眼宴桌上唯二的兩個正常人。
正斯文吃著晚食的溫師姐。
以及慵懶的依靠在椅上,視線隱隱看著下方宴廳的云淺。
再尷尬的氣氛似乎也影響不到這兩人,給了徐長安幾分這晚宴還算正常得的慰藉。
云淺一手抓著徐長安的衣角,視線則放在那宴臺上。
姑娘們準備的節目好不好看她不知曉,可一襲琴服還不錯,讓云淺想起了徐長安給她彈琴的事情,便還算喜歡。
她瞧著那臺上姑娘們的艷妝,視線落在角落角落的阿青和一側的石青君身上,眨了眨眼。
不關云姑娘的事兒。
稍稍伸了一個懶腰,云淺忽然往徐長安身上一靠,輕聲道:“喂我。”
她不想自己吃了,要夫君喂。
幾乎瞬間,包括溫梨在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徐長安身上。
徐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