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白聽著祝平娘的話,沉默了半晌,眉間出現一抹無奈的神色。
修士修行的最終目的雖然是長生不假,可那也是循序漸進的。
一開始的目標都會相對微小,比如想要出人頭地、比如想要力量…有幾個人才開始修行就是奔著‘長生’去的?
可溫梨一開始就奔著虛無縹緲的長安去了。
李知白還真不好說祝平娘是詭辯,因為這本質上就是同一個道理,硬要說的話,就是她發覺自己完全不了解溫梨。
而祝平娘的意思也很簡單——
其他人需要擔心。
但是溫梨不需要。
“那丫頭算是,明知山有虎。”祝平娘笑了笑,深深看了李知白一眼。
有句話她沒有說出口。
如果長治久安、星空對于溫梨是如此的重要。
那么,興許徐長安這個在適當時間、在溫梨堅定信念之前出現并輕輕推了她一把的人…
要比李知白、她、甚至是溫梨本人以為的重要的多。
忍不住嘆氣。
所以說,長安怎么早早就娶妻了呢…而且,還是個專情的性子。
不過…祝平娘眉梢輕翹,那嘆息吐了一半便悄然散開。
她完全不擔心呀。
這時候就體現出云淺的重要性了。
有云淺在、有這個祝平娘覺得極有可能成為第二個擁有‘顧姐姐’那樣男女通吃魅力的姑娘,她對云淺極有信心。
準確的說,她對于云淺以后能將溫梨的心從徐長安那邊‘勾引’過來…充滿了信心。
只要一想到以后溫梨會更喜歡云淺,那祝平娘就感覺如今隨便溫梨喜歡誰,隨便她怎么折騰,反正有云淺兜著底呢。
相比之下,她的青蘿才是麻煩的那個。
青蘿陷的更深,關鍵是青蘿不敢接近云淺。
如果青蘿也有溫梨那種‘明知山有虎’的心態就好了…
撇嘴。
祝平娘又覺得這樣對于青蘿不公平,那妮子平日里連院子里殺一只雞都要捂著眼睛,哪里能摸得到溫梨的衣角。
“山有虎…”李知白則是眼睫顫了顫。
祝平娘將‘長治久安’形容成老虎,反倒是讓李知白回憶起了許多的往事。
往昔她初居于道觀,那坤道觀主就總是與她說山下的男人是老虎…顯然是將她當成了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
李知白忍不住勾起嘴角。
祝平娘:“…?”
“阿白,你笑什么呢,咱們說正事呢!”祝平娘明顯能夠感覺到李知白走神了,頓時很是惱怒。
分明自己就在身邊,她居然在想其他人?
祝平娘可以確定,阿白眼眸中那抹溫和不是給她的,而是給某個已經不知道入土多少年的故人的。
作為壞女人,祝平娘頗有惡意的想著。
“沒事兒。”李知白奇怪的看了祝平娘一眼,不知道她在著急些什么。
祝平娘撇嘴,立刻轉移話題,而眼下就有一個現成的:“說起山虎…”
“虎?”
“阿梨…”祝平娘正要開口。
“她是貍花,不是山虎。”李知白說道。
“廢…呸,我當然知道。”祝平娘瞇著眼睛:“說起來阿梨曾經操作過一只青眼虎…罷了,那也不關她的事情…嗯…”
“你想說什么呢。”李知白疑惑不已。
此時,眼看著溫梨和幻影的爭斗已經要結束了,她可沒空聽祝平娘在這兒胡說。
“簡單來說。”祝平娘雙手一拍:“長安那小子一次出任務,誤把千乘的坐騎當妖物一劍給宰了,你是長安的先生,我是千乘的小姨,你是不是得給我一個說法?”
“…”李知白。
燈火灑在她的身上,印著幾分無奈,她問道:“青眼虎…可是騰云境的青眼虎?”
“不是啊。”祝平娘擺擺手:“騰云境,長安打得過嗎,你以為他是溫梨。”
“那…是有著古妖血脈的、合歡宗用來培養的奇獸?”李知白又問。
“不是,千乘花五十塊下品靈石買的。”祝平娘說道。
“…”李知白。
就五十靈石,她至于一臉鄭重的與自己說?
第一時間,李知白還真以為徐長安是闖了什么大禍。
“這事兒…重要嗎?”李知白問。
“你這是什么眼神。”祝平娘露出幾分微妙的眼神,她伸出手在床沿上輕輕敲了敲:“莫非,堂堂劍堂的堂主,要賴賬不成。”
什么堂堂劍堂的堂主,她也不怕繞著口。
沒有理解祝平娘一本正經是要做什么,但是為了避免麻煩,李知白決定還是順從她來,便說道:“我賠就是了。”
“別說的那么簡單。”祝平娘提醒李知白:“阿白,不是我看不起你…你和長安兩個人加起來,能湊出五十靈石來嗎?”
李知白:“…”
她的表情微微僵在了面上。
眼看著李知白呆滯,祝平娘露出計謀得逞的笑容。
她就知道,這師徒兩個是一對窮鬼。
李知白看著修為高,可她那點俸祿,平日里買一些靈茶、一日三餐的靈食,根本就存不下來。
徐長安更不要說了,渾身上下都掏不出一個子兒來。
“不對。”李知白緩緩平靜下來,老實接受自己是個窮鬼的事實之后,李知白搖搖頭:“按照規矩,既然是任務目標出錯,那…當是整理信息的丫頭受罰,怎么能將錯誤歸于長安這個執行者身上?”
“你覺得任務目標是誰整理出來的?”祝平娘反問。
“誰?”
“喏。”祝平娘對著幻境內景中的溫梨努努嘴:“順便說一下,當是長安還沒開源呢,任務獎勵…是一顆三紋開源丹…阿白,現在你覺得誰得為凄慘的青眼虎背錯?”
“沒事了。”李知白無話可說了,她想了想自家剩余的靈石,湊一湊…倒不是湊不出來。
“我賠。”她這樣說道。
誰也想不到,這兩個朝云宗的高層,一本正經滿臉嚴肅的再討論幾十塊下品靈石的事兒。
“嘛…開玩笑的。”祝平娘擺擺手:“我還能真的為了幾十靈石就要阿白你那點可憐的俸祿嗎?”
那也太不是人了。
“規矩就是規矩。”李知白倒是沒有多想。
“你還真把自己當長安的娘親了?”祝平娘啐了一聲:“什么事兒都要你賠錯,要他有什么用。”
娘親…
李知白眨眼。
自己是這樣想的嗎?
她又將徐長安當成自己的‘孩子’看嗎。
聽起來的確有幾分道理,因為她聽到徐長安犯錯后,第一時間想的就事由自己來彌補。
怎么可能。
她連一個道侶都沒有過,又哪里來的孩子。
“是先生。”李知白糾正道。
“別先生了。”祝平娘伸出一根手指:“我金身的事兒你要賠,如今再添上一只山虎…我能不能先問一句,阿白你準備怎么彌補我?”
“金身…”
李知白蹙眉。
這的確是個麻煩。
桐君為了修行那琉璃金身一路過來有多艱辛她是看在眼里的,她還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賠償。
天價的靈石她出不起,苦桐君也吃過了。
“要是你不知曉怎么做,那不妨聽聽我的建議。”祝平娘忽然說道。
“嗯?”李知白想了想,點頭:“也好,你想要什么。”
祝平娘眼神一亮,她呵呵一笑,半躺下的身子微微挺起了一些,只見她拍了拍自己身邊的褥子,伸手將其打開了一個角。
“這樣吧,阿白…你陪我睡一會兒,金身什么的我就不在意了…嗯,今日沒空,那可以推到以后。”
祝平娘輕輕笑著,只是那帶著笑意的眼眸深處,藏著的是難得的勇氣與害羞。
她可是很努力,才用壞女人、才用這種玩笑般的語氣說出這種話的。
而這份勇氣,很快就消散的干凈,冷風掠過祝平娘的眉梢,給她帶來一絲絲寒意,正如李知白那嚴肅寒冷的面容。
“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遍。”李知白冷冷的看著她。
“我…我開玩笑的。”祝平娘旋即避開她的視線,笑容僵硬。
“手給我。”李知白說道。
祝平娘沒想到一個玩笑,李知白居然真的生氣了,她乖乖的將手伸過去,同時…心里很不解。
她也沒說什么過分的話吧。
畢竟哪怕李知白知道她現在有不軌的心思,可,凡事凡事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她就想想,又沒有錯。
讓李知白陪自己睡,也只是說單純的睡,又沒有說要溫存。
以往兩個人睡的還少嗎?
有什么好生氣的。
就算是祝平娘也有些委屈。
“嗯…”李知白緩緩松開祝平娘的手,她緩緩說道:“并未傷了琉璃法的根基,只是源頭被破,轉化的真氣枯竭了,若是這樣…花費一些時日補充就能恢復。”
李知白稍稍松了一口氣。
沒有毀了根基就好,這種情況下雖然修復也很耗費精力時間,但是總歸不是什么大事。
她仔細思考了一會兒,說道:“這樣,我回去給你備一顆七紋太清丹、一瓶覆命水…”
祝平娘聽著李知白斷斷續續的說出了許多在修仙界中都算的上是至寶的東西…眼神抽了抽。
“…差不多就這樣,應該不用幾年就能恢復了。”李知白說道。
“阿白。”祝平娘忍不住開口。
“嗯?”
李知白抬起頭,隨后想起了什么:“是了,這樣還不夠。”
這些丹藥只是讓祝平娘的琉璃金身恢復,可所謂的補償還沒有給。
“你最近有想要什么丹藥嗎?我青鼎的余火還夠出一爐九紋丹的。”李知白問:“這個,能讓你滿意了吧。”
“…”祝平娘。
沒話說。
“阿白,你生你的點…是不是太奇怪了。”她問。
分明只是賠自己睡一覺她就不在意了,琉璃金身什么的…慢慢恢復就是了。
可李知白偏偏不愿意,甚至還動了真火。
相比之下,她寧愿花費大代價,也要補償自己。
這個姑娘生氣的點,可真奇怪。
“不用這么麻煩,我先前…真的是開玩笑的。”祝平娘認真起來:“我也是長安的長輩,也是我自己非要與她試劍,不需要阿白你賠什么。”
再說她自己的身子她了解,就算不用珍貴的丹藥,休憩個幾年也能恢復的七七八八。
加上她現在的地位,除非青州禍亂,正邪大戰…也著實沒有需要她出手的地方。
所以,根本就無須在意。
卻不想李知白搖搖頭:“還是早些恢復。”
“我說了…”祝平娘剛要硬氣,就對上了李知白的眼神,立刻弱了下來:“…沒事兒。”
“聽我的。”李知白言語簡單簡潔,卻母容置疑。
“哦。”祝平娘幽幽的嘆了一口氣。
房間中的氣質忽然凝了下來,空氣中好像充滿了讓祝平娘不適的、粘稠的流質,彷佛堵住了她的呼吸。
她有些后悔了。
也許她不該和阿白開什么玩笑的。
本來挺好的氣氛,因為她一個玩笑,而變成了這樣僵硬、讓她想要逃避的地方。
房間中,空氣中出現了莫名的尷尬,李知白安靜的對著內景記錄著溫梨的狀態,祝平娘側躺在榻上,面色沉暗。
許久之后,祝平娘耗費一空的勇氣補充了一點。
“阿白,你生氣了嗎?”
“有一些。”李知白如實說道。
“因為…我想與你一起睡?”祝平娘問。
她不擔心李知白嫌棄,也不怕她將自己當做妹妹看,更不怕自己的心思被她知曉。
但是她會害怕李知白生氣。
這是難免的。
縱然一心都是面前的姑娘,但是祝平娘覺得,如果與自己親近會讓阿白這般惱火,那她…以后再不會這樣說了。
“睡?你說什么呢。”李知白奇怪的回頭看了祝平娘一眼。
她怎么會因為桐君想要與她親近就生氣。
這妮子…是不是誤會了什么。
祝平娘卻一愣。
生氣了,卻不是因為自己說想要和她一起睡才生氣?
阿白在說什么呢,自己怎么不能明白。
李知白能感覺到祝平娘的小心翼翼,很是無奈,她放下手中書冊。
“你修煉琉璃法身很不容易,別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桐君說什么與自己睡一會兒就可以放棄要補償的話,她不喜歡。
想一起睡就直說,何必要用這種方式?
與自己同榻而眠,難道能比多年的苦修還重要?
憑什么。
沒人比李知白更清楚,桐君為了修行琉璃法身吃過多少苦。
這般玩笑,會讓她覺得對當年桐君的努力…很不尊重。
簡單來說,李知白會心疼。
所以會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