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名地界中,天色陰暗,厚重的云層遮住一片片的天際,讓陽光撒不進來,便能遮擋住秘密。
青衣女子俯身在窗臺,面上仿若起了一朵粉紅色的云霞,似是將天上的紅霞全部搶去了,渲染出一片楚楚動人的模樣。
分明她是在想正事的,可偏生走了神,便再回不來了。
尚未長開的少年人,也有這般好看的嗎?
青衣女子手握細毫,筆鋒在墨盤中逆時針輕輕搖晃著。
她以往也在花月樓里經常聽見徐長安的名字,也見到過幾面,可對他的印象只是一個普通的、祝平娘喜歡的人。
還是已婚的。
也就只止于此了。
可是真正見面后…
青衣女子偏著頭,手指微微用力,隨著她在想事情,墨盤被不斷朝著心口拉近。
那小公子一襲淺長衫,面色略顯稚嫩,可神色卻十分成熟,尤其是方才側顏時,些許碎發遮住半只眼睛,那給她的感覺…
該說是溫柔,還是高傲的呢。
青衣女子握著細毫的手輕輕顫著。
興許是高貴?
她居然會覺得天底下有一個人會是高貴的。
真是奇怪。
但是徐公子眸子中偶爾的高傲神的確讓她在某個瞬間…不敢直視。
怎么會這樣,要知道就連石青君在她心里也不過是比自己活的久一些罷了。
“若是沒有看錯…”
青衣女子筆鋒在墨盤中畫圈的速度越來越快。
她對徐長安其實還是有些了解的。
畢竟,曾經有想過是不是可以從這個少年身上找到祝平娘的弱點。
他應當只是一個開源境,而開源境…在她的眼里本該連螻蟻都算不上,可如今自己卻切實的感覺到他是高貴的。
“我可是昏了頭了。”青衣女子想著,又覺得自己興許不是昏了頭。
那小公子可不是普通人,乾坤境修為都無法遮蔽的詭異雨水,他輕而易舉就驅散了。
而且,她忽然的渡劫,是否與想要探查他有關,這件事還需要細致的思考。
但是青衣女子又覺得這件事不重要,因為相比于原因,她被對方救了…這才是切實的。
“可惜。”
女子想起了徐長安給她的那把梨花傘。
拿把傘無法被自己帶回來,便很可惜。
她為什么要覺得可惜。
女子眼眸睜大。
忽然意識到了什么。
難道…
她心動了?
對一個有婦之夫?
手指不自覺的用力,那墨盤中的墨水終于是全灑了,將她胸前的衣物完全染成了墨色,墨汁順著衣裳的鏤花向下滴落,因為她是坐著,所以小腹、腿上全都染滿了墨汁。
青衣女子沒有覺得不舒服,反而只是這樣呆呆的坐著,感受著心跳逐漸加快。
也許,她真的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好攻略?
英雄救美?
青衣女子輕輕嘆息,不知曉這種心動是否是自己情感逐漸消退時,最后奮起一搏的奢望。
身為半妖,興許在年少遭盡苦難之時的確有想過會有屬于自己的英雄,但那已經是不知多久之前,只是想起便除了可笑,再不會心動的東西。
英雄,人族會有,妖族也會有,唯獨半妖不會有。
這樣老套的東西,不會真的會讓她覺得心動吧。
青衣女子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是這樣廉價的女人。
眨眨眼。
卻是忘了,她絕非是廉價的女人,就說英雄救美這件事,她是什么人…光是比她強這一點,目前青州已知的就有且只有石青君那個女人了。
更不要說,是在那樣心劫中將她解救出來。
一個看似簡單的條件,實際上,卻近乎于不可能完成。
托著臉,青衣女人面上充滿了疑惑。
“他…究竟是什么人?”
那一場雨,以及腰間石青君的玉佩紛紛表明了,他絕對不是一個普通人。
可修為又的確是不高的。
近期的調查,也并沒有發現有人提起關于“徐長安”任何的只言片語,反倒是…一個名叫司空鏡的名字出現的異常頻繁。
“難道是仙人轉世?”
女人蹙眉。
天底下,莫不是真的有仙人的?
若是這樣,那自己會遭遇反噬,覺得他尊貴,興許就可以有理由解釋了。
“信息差。”女人無奈的嘆息,覺得問題還是出在這里。
提起筆,青衣女人在紙上寫下了兩個詞。
通天紫雷。
大日橫空。
這是目前為止,兩個震驚修仙界,討論度從未降下去的事情。
首先是那道通天的白玉紫雷,在一段時間切實的封印了包括她在內的一切修行者的全部實力。
發生的地點還是在朝云宗。
于是,一時間石青君鎮壓當世的流言不脛而走。
可正所謂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朋友。
石青君雖然強,但是絕對沒有強到那個層次,有些事情只有邁入了乾坤境才能看得到。
比如“命”。
在青衣女子的眼里,白玉紫雷出現后,石青君的“命”并沒有任何增大,反而好像削弱了幾分?
這是最讓她不解的事情。
然后,緊隨其后的就是大日橫空的天生異象。
眾人皆以為是石青君趁著八方迎客彰顯威勢,可她卻沒有從大日橫空中感覺到一丁點屬于石青君的氣機。
完全不知曉發生了事情,謹慎起見,她還是應教內多數人的請求,退后數千里,表示示弱。
這是讓石青君放松警惕,實際上,她的一個“分身”就在北桑城中,身為祝平娘手下的姑娘,暗中調查著什么。
可惜,祝平娘的腦回路與普通人不一樣,在她身邊做細作,什么都查不到才是正常情況。
她本以為會一無所獲,忽然就遇見了一場完全無法遮蔽的雨水,然后就看見居然有一輛馬車撐著靈力屏障在官道上招搖…
自己都擋不住的雨水,他能擋住?
這詭異的一幕闖到臉上,應該就叫做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吧。
所以她就上去搭話了,再然后就出現了后來的事情。
徐長安。
提筆在紙上寫下了這個名字,青衣女子柳眉緊鎖。
天底下,有出過徐姓的仙人嗎?
沒有。
她搖搖頭。
作為一個乾坤境,為了摸索向上走的道路,古史上甚至是傳聞中的仙人事跡,她都可以說是倒背如流,所以無論是徐姓,還是他妻子,那位云姑娘…
都找不出一絲一毫的蛛絲馬跡。
想到云淺,青衣女子眨眼的速度逐漸加快,以往她沒有想過,如今發現徐長安怪異的地方后,再看這幢姻緣,心里就不知是什么感覺了。
“罷了。”青衣女子提筆,用最后的墨水畫了一個圈,將“徐長安”三個字圈了起來。
一個完全無法理解的少年忽然出現,打亂了她一些的思緒,可相對的,也給予她一個新的思緒。
那就是…
一切的秘密,是否可以指向——
這個男人。
她曾經不認為自己是個女人,但是如今女子的直覺卻起到了作用。
既然都是無法解釋的事情,也毫無邏輯,那么將其全數放在唯一的線索上,似乎并不意外。
無論是通天紫雷,還是大日橫空,還是遮天暴雨,都可以說是他所為。
問就是沒有證據。
“紫表圣人。”青衣女子垂下眼簾,心想圣人可不就該是尊貴的?
青衣女子又抬起頭,單手扶額。
總覺得,是因為自己心動了,所以才將一切厲害的事情強加在那公子身上?
可他身上真的很香。
回憶起那嗅著那淡淡的、好聞的香氣,青衣女子露出些許嫉妒的神情。
又是石青君。
為什么又是石青君。
先是撿走了溫梨那樣的劍道之女,如今還提前發現了徐長安的特殊,給予了他琉璃玉…
怎么天底下的好事,都讓她占去了?
不明白。
思緒到此戛然而止,青衣女子手上起了一抹青焰,將面前寫著墨字的紙張燒的一干二凈,隨后撐著臉、偏著頭看向朝云宗的方向。
她從未有此刻這般的容易走神,以及覺得自己哪怕廉價一些也無所謂。
分身雖然是分身,卻也是她的一部分。
所以,按照花月樓的里規矩,若是祝平娘做了徐長安的妾室,自己可以做陪嫁?
做妾室。
這聽起來,真的很好笑欸。
自己該是個理智的人。
為什么他身上分明有那么多的秘密,可自己放在首要位置的不是挖掘他的秘密,而是總想著其他的事情。
“不是說…情感在慢慢缺失嗎。”
青衣女子閉上眼睛。
乾坤境之后,會發現自己的感情慢慢消散,變得不知該說是冷漠還是什么樣的性子。
曾經的石青君就是如此。
她也同樣體會到了那種情感在逐漸消散的無力感,在她和石青君的角度上,所謂正邪早就失去了意義,抗爭純粹是為了修煉的資源。
只有下面的人才會認為有名門正派和魔教的區別。
但是,當青衣女子發現自己的感情不僅沒有消退,反而會開始想要一把梨花傘之后,事情的性質就變了。
“是我的機緣,還是因緣?”
青衣女子絕美面容上起了一道好看的笑容,心道今晚自己還有和他接觸的機會。
起舞?
倒是要真的給一個男子好好表現一下?
有趣。
這是在調查他的神秘,可不是接近。
她絕對不是這樣廉價的女人,除非石青君也嫁人做妾室。
青衣女人呵呵笑著。
她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壓石青君一頭,然后不是要殺了她,而是要讓她嫁人。
這算惡趣味嗎?
總之,她被人叫做天底下最大的惡人、魔女、便什么壞事都可以做。
想到這里,青衣女子手上起了一道符文,隨著符文傳去遠方,不久后,有人恭敬的敲門。
一個面上長著青色鱗片的侍女走進來,俯身行禮后跪在地上,等候吩咐。
“最近情況如何。”青衣女子隨意的問道。
這是她的侍女,見了她不需喚教主,可以說是圣教中,真正意義上除了她之外,地位最高之人。
侍女恭敬的將些許卷宗取出,抬頭正要交予,只是忽然的愣住。
因為這個她心目中最厲害的姐姐、最厲害的神明,此時的狀態很…怪異?
教主的身上一片狼藉,那墨汁順著裙子滴落至腳踝,在那白皙皮膚上留下一道漆黑的痕跡。
侍女內心一片驚愕。
青衣女子卻無所謂,隨后瞧著這些時日圣教眾人又做了哪些惡事,嘖了兩聲,放下書冊,笑著。
“讓他們去作就好了。”
青衣女子說完,就見到侍女抬起頭。
“想問什么,問。”
侍女聽話的點頭,“您既然不喜圣教的名聲,為何…不加以管制?”
“傻丫頭。”青衣女子起身,搖搖頭:“朝云宗那么大,石青君可管制了?”
“是不插手。”
“便是如此了。”青衣女人摸了摸侍女的小臉,手指在她側臉的蛇鱗上劃過,眼看著丫頭臉上起了紅暈,才松開手。
怎么說呢。
下面的事兒與她無關,是魔教是圣教,都無所謂,她要的只是向上的路。
其他的,是下面人自己的選擇。
她只給予庇護。
只能說石青君第一個邁入了乾坤境,提前整合好了最有價值的門派,那自己不想和石青君對上,只能將她不要的眾多魔門拾起來,消化剩余的道韻。
正邪對于乾坤境而言沒有意義。
只是,這些都是以前。
如今,一個奇異點出現。
“有女子用的胭脂嗎?取一些來給我。”青衣女子忽然說道。
“…”侍女聞言,眼睛睜的很大,呆呆的看著面前的女人。
“沒聽見?”
“聽…聽見了。”侍女慌慌張張的。
自己聽錯了嗎?
是要胭脂?
別人不知曉,她還是知曉的,自家的教主根本就不似個姑娘家,住女子閨房也只是為了提醒什么,讓情感不至于消退的干凈。
只是如今看來,似乎…
“嗯,還有一件事。”青衣女子偏著頭,又想起了什么事情:“第一席的空缺,如今如何?”
侍女聞言,認真了一些:“教中多言是您空出的,二長老對此頗有微詞。”
“他該給的靈貢如何?”青衣女子問。
“如常。”
“嗯。”
如常上貢,那就不殺他了。
“第一席的位置,我提早有了人選,就這樣傳下去吧。”青衣女子說道。
侍女聞言,仔細聽著。
青衣女子笑著,說道:“第一席的位置,是公子的,嗯,這是道號。”
不知道那小公子是否會喜歡這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