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你說…修行的盡頭是什么?”
聽著祝平娘忽然的詢問,徐長安整個人都是一愣。
修行的盡頭?
這種話題,由祝前輩去思考自當沒有什么問題,但是若是詢問自己,即使是他也有一種不知所措的感覺。
徐長安一時間有些摸不清楚祝平娘是真的在問,還是只是單純與他說話。
應當是后者吧,畢竟他這種才修煉的人所說的話應當是沒有什么意義的。
而祝平娘就好像能猜到徐長安在想什么,她手掌相合,看著徐長安:“說說你的看法,不開玩笑。
“我?”徐長安驚詫之余,開始認真思考。
修行的盡頭是什么?
這個問題似乎并不難回答。
“是飛升。”徐長安沒有過多的猶豫就給出了一個答案。
“飛升…啊。”祝平娘深深看了徐長安一眼,點點頭:“也是,白日飛升,自當是所有人的追求。”
徐長安不明白祝平娘的意思,可是他能看見祝平娘就好像忽然懶散,或者說頹廢了下來,整個人趴在桌上,慵懶的仰起頭:“可飛升…也太困難了。”
橫豎方圓是規矩,是為天地。
所有的修行者,無論用什么方式去修行、無論用什么方式去增進修為,哪怕是服用天材地寶…最終一切力量的來源都是來自天地規矩之內的體系。
那么,普通的修行者也好,她祝桐君也好,甚至是掌門也好…
她們這些修仙者,憑什么可以用在規矩內得到的力量去打破規矩,妄圖飛升到天地之外?
憑什么?
甚至說,將在天地內得到的東西帶到天地之外,那么此世的資源只會越來越少,這本身就是不合理的。
祝平娘輕輕嘆息,沒有與徐長安說這些,她伸出一根手指:“長安,其實…如果說飛升不需要超脫,那么一切就都可以解釋了。”
她張開雙手劃了一個大大的圓,認真的說道:“若是仙人也無法超脫方圓,那么…便表明前方還是有路可以走的。”
“…”徐長安聞言,搖搖頭:“前輩,我聽不明白。”
“也不需要你怎么聽的明白。”祝平娘搖搖頭,她稍稍坐起了一些,問道:“小長安,按照你說的,修行的盡頭是飛升成仙,那么飛升的目的,又是什么?”
將外殼一層一層的剝開,所留下的就是她想要的答案。
“仙人…”徐長安蹙眉。
他現在知道祝平娘為什么要和自己討論修行了。
修行路上的細節他當然不懂,但是如果是這種“大道理”一般的問題,他還是能回答一二的。
不說他,隨意找個塵世里喜歡聽說書的人都能扯上一兩句。
為什么想要飛升成仙嗎?
徐長安只是想了一下自己修行是為了什么,便說道:“為了多活幾年?”
長壽,多少人訪仙問道都是想要這個。
“修仙是為了長生?”祝平娘嘖了一聲:“修行一是為了飛升,二是為了長生,你這孩子看的真是清楚,果然有眼光的就是不一樣。”
“前輩。”徐長安輕輕嘆息,很是無奈。
他這算什么有眼光,隨便找人問,仔細思考后都能得出這個答案好嗎。
徐長安卻不知道,就他現在被李知白和石青君看好的情況——
哪怕他現在站起來,拔下來祝平娘的頭釵對著窗外的小河打個水漂,祝平娘說不得都會 覺得他這樣做有深意。
對于一個已經陷入胡思亂想的女人而言,邏輯這種東西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祝平娘沉思了一會兒,再一次問道:“長安,所以…你認為的修行,終極目的就是為了長生嗎?”
徐長安點頭:“應該是吧,還能駐顏…而且不說長生,即便能多活一些時間,也是一件好事。”
說什么為了長生,不如說是為了不死。
說完之后,徐長安語氣頓了一下,看著祝平娘說道:“前輩,也不是所有人從開始修煉就想著飛升和長生的事情吧…”
各種意義都有,比如為了榮華富貴、為了四海逍遙,甚至為了血海深仇的也不在少數。
“說是這么說,”祝平娘撩起耳邊散落的長發,眼眸明亮:“看的遠一些,這些都沒有意義。”
踏入修煉的理由在歲月的洗禮下都會失去光澤,去問大多數人,都會覺得是為了長生。
但終極目標越是顯眼、越是不容置疑,便從里到外面都泛著一股詭異。
祝平娘眉頭緊蹙。
她忽然的沉寂徐長安都看在眼里,但是對于今日祝平娘的怪異徐長安覺得自己已經快要習慣了——雖然他一點也不想要習慣。
“長安。”祝平娘盯著徐長安看。
她的疑惑,哪怕是石青君都無法給她解惑,但是如果徐長安真的曾經是仙人,哪怕他現在失去了記憶…祝平娘還是想要從他口中得到一些信息。
今日徐長安所說的話,她都會記下來,回去仔細品味。
莫說過度解讀。
若是有人能駕馭之前那道在朝云宗落下的天劫…不,不需要如此,單憑徐長安能夠遮擋住連掌門都擋不住的靈雨,他的一切都值得仔細品味。
祝平娘相信,這些時日徐長安在山上的行為、曾經記載他的卷宗,一定已經被暮雨峰那群女人翻遍了。
“我一直很在意長生這個詞。”
祝平娘雙手摞在一起,撐在棋桌上說道:“東方有紅墻綠瓦,白馬青衫,青燈古剎…西方有駝鈴聲聲,胡琴琵琶,這是如今的時代,那么…再往前呢?是否也有自己的精彩。”
徐長安靜靜的聽著,他心想一定會是這樣。
時代不同,精彩自然是不同的。
祝平娘繼續說道:“萬載前這片土地上的東西,是我們永遠無法觸及的舊事,只能從書上了解一二。甚至不需要萬年,掌門父輩的時代…她不說,我們便不知曉。”
石青君的年歲是目前朝云宗上所有女人里最大的。
聽著祝平娘的話,徐長安點頭。
時間就是這么無情的東西,在時間長河之上所發生的事情…不及時的去了解,便會沉入河底。
即使是真正的兒女與父母…朝夕相處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一朝想起來,又有幾個人知道父親母親的過去?有幾個人知曉他們年輕時候發生了哪些故事?
這種事兒,總歸是隨著風一起消散的干凈。
“時間的厚重超出我們的認知,也并非是我們能夠理解的,即使是最古老的書籍,也只追溯到萬年前,這片土地上斷代了太多,也埋下了太多。”
祝平娘看向窗外的那一條河流,摘下自己的頭釵輕輕丟進了水里,眼看著那金釵子沉入水中,她柔順的長發傾瀉而下。
此時認真的思考的她媚色不在,唇紅齒白,眸若寒梅,顯露出幾分曾經“祝桐君”的風采。
徐長安看著忽然變成黑長直的“祝姐姐”,還沒有多想 就見到祝平娘轉過身,平靜的說道:“長安,你說…”
“這天底下,真的有人能夠只憑一世修行就凌駕于時間,凌駕于葬送了萬千世代的時間長河上嗎。”
祝平娘的話讓本來只是在敷衍的徐長安也陷入了沉思。
問題太過于沉重,徐長安搖頭,輕聲道:“我不知曉。”
“我知道你不知曉。”祝平娘給了徐長安一個白眼,失望的說道:“可我是希望你能知曉的,小長安,你讓姐姐失望了。”
真是個白搭的仙人,真就是一問三不知,什么好看的小廢物。
徐長安:“…”
他這時候若是還不知道自己成為了祝平娘的“情緒垃圾桶”,那這么多年也就白活了。
不過,至少因為前輩信任他,才對著他發泄那莫名的情緒。
自己得了這么多幫助,做一個傾聽者也很合適。
前些時日是不是發生過類似的事情。
徐長安腦海中閃過了“秦嶺”的樣貌。
他才被秦嶺抓著聊了許久,難怪呢。
自己這算是什么,知心姐姐?
該說祝前輩不愧是將秦師叔養大的人,真就是一個性子啊。
祝平娘可不知道徐長安在心里怎么腹誹自己,她如今正在進行嚴肅的、對于人生的思考呢。
越是修行,越能體會到時間那無窮的厚度和可怕,所以…長生這個看似簡單的答案,在祝平娘、在每一個臨近乾坤境的修士心里都是一個錯誤的答案,絕對不能將其當做修行的最終目的。
畢竟,如果修行的最終目的就是為了長生,那么如果一個掌門那樣強大的修士,在沒有任何塵俗追求后…又想明白長生只是一個笑話,一個不可能完成的美夢后,天知道這樣的人會變成什么樣子。
追求樂趣到無所不為?
樂子人?
說不得,魔門那位就是這樣。
祝平娘輕輕將肩頭的長發捋到肩后,望著正奇怪看著自己的徐長安,咳了一聲:“不過,多活兩年還是能做得到的,至于說長生…當個笑話聽吧。”
一世修行,縱然真的有仙家手段、縱然似是魚兒從時間長河中一躍而起,可最后還是會落回水里。
除非,在水面上有人能夠伸出手接住這條魚兒,讓魚兒徹底脫離時間的束縛。
可那樣的存在,也不是祝平娘能夠理解的。
“前輩,您是想說…”徐長安很好的履行了情緒垃圾桶的責任,順著她的話題說道:“是想說,天下其實是沒有仙人的?”
“本該是這樣。”祝平娘點點頭,然后就盯著徐長安看,看的他心里發毛。
“本該…什么意思?”徐長安硬著頭皮問。
“我不想說了。”祝平娘嘖了一聲。
還說什么呀。
她覺得不該存在仙人,但是眼前這個一臉茫然的孩子算什么?
他一拳將自己這些年的想法打碎了,還要來問踩了一腳碎琉璃的自己哪里疼,祝平娘覺得自己沒有當場給他一腳已經是很喜歡、很喜歡她了。
“我不說了,你來說。”祝平娘撇撇嘴:“別這么看著我,說說你對于仙人是怎么看的。”
她還真的想知道滿身秘密的人怎么看仙人。
看著眼前前輩那小女兒家任性的模樣,徐長安眼角顫了一下,卻沒有辦法,只能如實說道:“仙人,我不知是否存在過,不過既然有那么多的古籍都提到 過…應當是有的吧。”
徐長安這次沒有順著祝平娘的思路,畢竟她都說了她自己也不知道。
做人,沒有點自己的思路,和咸魚有什么分別。
徐長安緩緩說道:“《天經·北山》記載,世有真仙,長生永年…”
徐長安仿佛背課文一樣將一整段記載都述了出來。
“…你還看過這種書呢?”祝平娘驚詫的看著他,心想這書上不會記載的就是他吧,所以才能記得這樣清楚。
“看過一些。”徐長安點頭。
島上的書庫里什么都有,在發現自己可能是來到了一個超凡的世界后,這種書他都瞥過兩眼。
“你覺得天底下是有仙人的?那然后呢。”祝平娘來了興趣,問徐長安:“這天下若是真的有過仙人,那么他們都在哪里?”
莫說飛升出去了,她不信的。
修為越高,就越能感受到天地對自己的束縛,想要帶著從天地里得到的一身修為飛升出去,別做夢了。
祝平娘曾經想過,就是因為那些走到了極致的人發現自己走到了頂點后反而渾身都是束縛所以不滿,然后為了對抗天地的束縛所以才反抗天地,引來雷劫。
這就是所謂的“飛升”。
至于說輸贏,除了輸也找不到第二個答案。
她曾經是這么以為的,但是徐長安似乎能夠給她第二個答案。
一般人說什么,她都不會相信,但是徐長安可不一樣。
“前輩,您…”徐長安物語了。
如果有仙人,他們都在哪里?
這都是什么問題啊。
他若是能知道這個,那還用在這里陪她聊天?果然…能和自己聊的興致勃勃的祝前輩,不大正常。
“你說說嘛,算姐姐我求你了。”祝平娘眸子閃著亮光,伸手去抱徐長安的手臂:“若是有仙人,他們都去哪里了?別說在天上,我不想聽這個。”
“我說就是了。”眼看著老前輩撒嬌,徐長安只覺得脊背發涼,他躲過了祝平娘的手,隨意找了一個答案。
“其實這世界上,說不定會有仙人一直存在于下界,只是我們不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