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姑娘偶爾是不解風情的,比如此刻。
徐長安給云淺取來了點心,看著她拿起一個桂花糕小小咬了一口后…輕輕嘆息。
也是。
雖然他在演曲之前就感覺到了對云彈琴的下場,不過姑娘真的連敷衍都不敷衍后,他…也沒有辦法。
“慢點吃,再噎著。”
徐長安取了手帕擦去云淺嘴角的殘渣,說道:“我一會兒就去做飯,少吃點點心。”
云淺點頭。
徐長安起身就要去收琴。
“等等。”云淺咽下口中食物,說道:“我還想再聽一遍。”
徐長安回過頭,再說了一遍:“慢點吃,再噎著?”
云姑娘少有的愣了一下。
她居然也有跟不上他思緒的時候。
云淺拿著那咬了一口的桂花糕,目光深邃的看著自家的夫君:“聽琴。”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徐長安立刻就來了興致,笑著:“小姐還有這雅興呢。”
“嗯。”
不過徐長安馬上就笑不出來了,因為他意識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琴聲可能還真的挺下飯的。
徐長安輕輕嘆息,手上出現一團靈氣,將手指洗凈后,重新坐下給云淺演了一曲。
有了一次鋪墊后,這次聽曲子的云淺便有了經驗,比起她不了解的音律,這次純粹在他氣息的海洋中浸漬…胃口極好,一會兒就吃下了幾個桂花糕。
同時,云淺也確認了一件事。
她很喜歡琴,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喜歡。
要說為什么而喜歡…大抵就和她喜歡抄寫徐長安字跡是同一個理由。
書法中蘊含著一個人的精氣神,琴曲中也差不多,雖然在訴諸風骨上差了一些,但是勝在可以更好的表達情感。
云淺連書法都會很喜歡,又怎么會不喜歡琴曲?更不要說徐長安表現出來對琴曲的喜歡了。
本來,云淺因為在“夢境”中精氣神失了大半,平靜下來之后,便覺得極度疲憊…但是在聽了夫君的幾首曲子后,沐浴在他的氣息中,反而得到了緩解,琴聲由她雙耳探入,撫平了她不太安穩的情緒…連帶著體力也回復了許多。
秦嶺給的琴嗎?
真是個好姑娘。
云淺歪著頭,將手中的糕點吃下,小口咀嚼,細細品嘗味道的同時,目不轉睛的盯著面前的夫君。
看來音律真的有著很神奇的力量,就算有徐長安的提醒,她還是想要繼續吃。
云淺看了一眼盛放糕點的盤子,下意識就伸出手。
“錚!”
此時,琴聲陡然升了一個調,那聲音在耳邊驟地響起,讓云姑娘的手顫了一下,她抬起頭…對上了徐長安的聲線。
云淺:“…”
她…不吃便是了。
雖然一會兒還有午飯要吃,但是云姑娘被迫餓著肚子,也不能讓外人知道。
很好領悟夫君意思的云姑娘乖巧的坐著,安心聽琴曲。
她半瞇著眼睛,聽著仿若雨打窗欞的清脆,伴隨著那泉水叮咚令人舒緩的七弦琴聲,偏著頭。
有一點不太好,那就是琴聲雖好聽,但云淺其實并聽不出什么韻味和意境,這琴聲在她耳中,僅僅是“好聽”,那種放松的作用也不是來自音律,而是徐長安得到氣息透過七弦琴所產生的效果。
畢竟只要是徐長安,哪怕是他做飯時候,偶爾墊腳隨便哼的小調,她都很喜歡的。
但是云淺也不用聽的明白,她知曉自己喜歡…就足夠了。
這邊。
徐長安額外營業后,雙手按在琴弦上消去余音,隨后起身朝著云淺走過去,只見他拿起桌上那盤點心,說道:“不是不許你吃,一會兒要吃飯呢。”
他頓了一下:“我去做飯。”
正要離開,卻被云淺輕輕抓住了他的衣角。
徐長安疑惑回頭。
“很好聽。”云淺說道:“我很喜歡。”
徐長安愣了一下,輕輕吐出一口濁氣,翹起嘴角。
值了。
有姑娘這樣句話,也不枉他特意去學琴了。
“喜歡就好。”徐長安笑著。
“嗯。”云淺指了指一旁的七弦,說道:“我想碰一下那個。”
“擦手。”徐長安也不意外,只當是姑娘起了小孩子的興致,想要玩玩古琴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
“嗯。”云淺將牽住徐長安的手,隨著一股子水屬性的靈氣將她的手洗干凈,云淺拖著身子走到琴邊,學著徐長安的動作,有些生澀的跪坐而下。
“叮。”云淺手指輕輕勾動琴弦,隨著一個微弱的音符產生,徐長安,猛地抬起頭。
還別說,挺像那么回事的。
他心動了。
暖陽穿過窗子落在云淺的背上,晶瑩剔透的雪肌玉膚閃爍著象牙般的光,姑娘面部線條柔美,睫毛緊掩著那一雙剪水秋瞳輕顫,挺直脖頸下是細削香肩。
真的是婷婷玉立。
光映照在云姑娘面上,多了許多柔媚氣息,而面前的七弦琴更是平添幾分高貴典雅。
臨泉看霧,云散知光。
“…我勾不動這東西。”云淺手指搭在琴弦上,心想她沒有力氣。
“小姐現在沒力氣,也正常。”徐長安咳了一聲,盡可能的掩蓋自己的心跳加速。
“你怎么了?”云淺感覺到了徐長安的奇怪。
“沒事。”徐長安走到云淺身邊,輕聲說道:“活動活動手指,使幾分巧勁再試試撥弦。”
“我試試。”云淺看著眼前夫君的眸子,覺得現在的他有些不一樣,又說不出是哪里不一樣。
“叮。”
有了徐長安的指導,云淺這次撥弦的聲音比之前亮堂了許多。
還挺有意思的。
云淺想。
“這就是…人靠衣裝啊。”徐長安很快就從沉迷中脫離出來,搖頭感嘆。
也沒辦法,哪怕是花架子,姑娘也是這樣的好看。
若是她真的會了琴藝…
徐長安只是想了一下云淺撫琴的樣子,就一陣的心動。
不能想了。
徐長安沒有想到,他在現實中很能忍,在夢境中也能經歷各方考驗…但是卻對云淺這簡單跪坐在古琴旁的樣子…幾乎毫無抵抗力。
若是姑娘不是這般的虛弱,他說不得真要做一次輕浮的賴子了。
罕見的,徐長安不想矜持,但是姑娘不行。
云淺撥了一會兒琴弦,手指間就開始發紅,徐長安也就不讓她在碰了。
不出意外的,云淺說道:“我想學琴。”
“原來你感興趣啊。”徐長安若有所思:“我還以為,小姐方才只知道吃。”
云淺眼角顫了下,才說道:“點心我喜歡,琴也有些興趣。”
“是嗎。”徐長安低下頭檢查著云姑娘的手指,她的手天生就適合這七弦,修長好看。
對于云淺這忽然的要求,不能說意外,他很早就有想過。
他在云淺面前演奏,便沒有想過拒絕。
這絲竹之音也不是專門用來討好聽眾的,對于培養姑娘個人的氣質十分重要,徐長安當然希望云淺學琴,提升她的品味。
“教你可以。”徐長安抓著云淺的手,手指在她掌心滑動,寫了一個琴字后認真道:“不過也不是我教,暮雨峰上的師姐們更合適…而且…”
“我不想與她們學。”云淺打斷了徐長安的話。
如同練字一般,不是他教自己,便沒有學的意義。
“知道了。”徐長安不意外,將古琴重新擦拭干凈收入琴盒好好的保存起來,這才回頭說道:“與我學,那現在可沒有空,至少得等修行的事情穩下來再說。”
“嗯。”云淺應聲,心想修行果然很重要。
午飯之后的庭院。
一道軟席鋪地,云淺坐在上面,手覆在微鼓的小腹上,整個人泛著一股懶洋洋的氣息。
“小姐,你倒是少吃些。”徐長安無奈。
“我有了一些力氣了。”云淺伸了個懶腰,眨眨眼:“我想聽琴。”
有些事情,果然開了個頭之后就會去想。
“今日已經聽了許多了。”徐長安意外于云淺對七弦居然有如此興趣。
“因為你很喜歡,我才喜歡。”云淺依著他,夫妻二人一同享受著午后的暖陽。
姑娘想了想,問道:“為什么…想要我學琴?”
“…”徐長安愣了一下,嘆息:“小姐看出來了?”
云淺應聲。
是的。
云淺之所以會對七弦感興趣,說到底還是因為徐長安想要她喜歡,她才會喜歡。
“其實也沒有什么太多的理由。”徐長安低下頭看著自己腰間的香囊,說道:“小姐還記得從先生那兒拿來的,我用過的長劍嗎?”
“記得。”云淺點頭,那是她的寶物,她當然記得。
“我是個劍修,自是想要你學琴的。”徐長安手指輕輕穿過云淺的長發,像是在給曬太陽的貍花梳理毛發似得,他笑了笑:“小姐,你也看了我寫的那么多東西,難道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云淺很喜歡他的這份寵溺,思緒放空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是…劍膽琴心?”
聽著云淺理所當然的話,一股挫敗感在心頭滿眼。
他難以猜到云姑娘的想法,可是自己的念想卻一丁點都瞞不過她。
“就是劍膽琴心。”徐長安坐下,拍了拍自己的腿,奉上了膝枕。
云淺躺了上去,閉上眼睛。
徐長安手指壓在云淺的耳側,輕輕揉捏著給她放松,同時說道:“我瞧見小姐對劍感興趣,可那畢竟是戳眼的玩意,我不想你學…那琴就是個好東西。”
畢竟天生一對。
“我知曉劍膽琴心這個詞兒,可是什么意思?”云淺哼哼了兩聲。
“兩卷道經三尺劍,一條藜杖七弦琴。”徐長安目露懷念,心想他這樣經歷過前世的人,多少對于這些東西是有向往的。
“劍膽琴心,書上說指的是富有情致,又有膽識的才人。”徐長安繼續說道:“音律上也有以劍為琴彈奏的,將劍比作琴,以劍刃做弦,兵刃為指,劍吟做琴聲。”
他拿起身旁中一束草,夾在手中擺弄許久,隨后以草挽了一個劍花,隨后作收劍狀,動作幸運流水,極具美感。
伴隨著些許輕微的劍吟順著風而去,仿若一道悠長的琴聲余音。
對于徐長安而言有劍而無琴,劍只是一件武器;有琴而無劍,琴便成為一種無奈的感嘆。
劍,是為了保護姑娘。
琴,是想要讓她欣賞。
琴和劍都是必要的,姑娘才是。
“我不敢說咱們以后浪跡江湖什么的,那不吉利。”徐長安手指在云姑娘的面上輕輕戳了一下,說道:“渠金切,從音靲。琴七弦,劍三尺…小姐學琴,我學劍,總歸是添了幾分意境。”
“是嗎。”云淺不置可否。
“…”徐長安心想姑娘真的是很聰明的人啊。
其實他只說了五分實話。
浪漫是一方面。
最重要的,也是徐長安這些時日思來想去,覺得最適合云淺的修行,還是得數七弦琴啊。
首先,他舍不得云淺手上,所以兵刃什么的是不可能讓她學的。
而暮雨峰女子六藝,琴棋書畫歌舞…
書法首先排除,她總是在模仿自己的筆跡,說了也不改,便走不出一條自己的路來。
棋修內景,一著不慎就是吐血萎靡,也舍不得。
歌舞他不會,沒辦法在前期修行的路上幫著姑娘。
到頭來再看過去,就只有琴藝最為合適,有溫師姐、有先生可以請教,上頭有人,而且修行起來相對平滑,可以修身養性培養氣質,哪怕云姑娘以后的天賦再差,在后面彈琴給他加個buff還是可以的吧。
而且,徐長安也不是真的就給云淺決定了以后的路,只是在開源之前給姑娘選擇一條路線走著,以后再改也不晚。
而正是因為這個想法,他才去找秦嶺借琴,想要盡可能的勾起云淺對琴的興趣,提前讓她做一個準備。
只是沒想到,姑娘心思真的很細膩,一下就看出了,他的目的是想要讓她學琴。
不過目的被看穿了也沒有關系,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就可以了。
她真的感興趣了。
“小姐。”徐長安喚了一聲。
“嗯?”云淺轉個了個身,面對著他的小腹。
“我以后大多是個劍修了。”徐長安無奈將云淺翻了個身子,讓她對外,這才說道:“朝云有化劍為琴一詞,指琴劍相合,歌頌正氣,弘揚文武之道;又有琴劍飄零表示落魄,可見琴劍在人心中的地位有多么重要,是同等且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我聽困了。”云淺打了個哈欠。
“聽我說完。”徐長安眨眨眼:“琴與劍,是柔腸百轉與豪情萬丈,庭院深與江湖遠,是詩意與殺機,是一柔一剛,一個人的兩面。”
“那我是劍修,小姐覺得自己學什么好。”
“琴。”云淺說道。
“是吧。”
徐長安心想圖窮匕見雖然卑劣,但是它好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