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世意味著什么?
對于守規矩的存在而言…比方說真正的仙人轉世,既然要入世,那總歸是會遇到不止一道因緣。
而沾染了紅塵果然是最損毀因果的事,于仙人而言都是災難,所以縱觀古史,也沒有幾個真正的仙人轉世。
那…若是不守規矩的人呢?
毫無疑問的,便不再是災難,而是一場浩劫。
只是這個所謂的浩劫不再是對于入世者自身而言了,往小氣了說都是天下蒼生的浩劫。
畢竟云姑娘是不守規矩的人,她這樣的人入世之后但凡遇到一丁點不甚滿意的事情…天都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事情。
而隨著云淺入世的時間越久,浩劫發生的可能性就越大。
就像那隨著夜里的時間若溪水一般流逝,陽光撥開層層雪云,映照的雪花閃爍著令人不安的光輝。
世界上大抵沒有什么看著事情慢慢發生更讓人不安的。
在這時候,姑娘的“限制器”就很有用了。
如同現在,云淺遇見了不喜歡的事情,卻可以很好的忍耐,忍耐她被另外的人喜歡這件事。
“我不想被人喜歡。”云淺托著著臉看著身旁這個心思斑雜的少年,心想自己有了名字之后,心性真的沒出息了許多,對于她而言,學會用普通女子的邏輯去思考問題…也是花費了努力的。
似乎是嗅到了那一絲絲不太對勁的意味,徐長安說道:“小姐往昔還埋怨自己沒有魅力,除了我沒有人喜歡你,怎么現在還不高興了。”
“沒有埋怨。”云淺低下頭,微長的額發遮住眉眼:“也沒有不高興。”
“也是。”徐長安勾起嘴角:“那小姐你不想被人喜歡,可是在擔心上了暮雨峰之后,會喜歡上其他的姑娘嗎?”
“喜歡上…其他人…我?”云淺眨了眨眼,她還在想著,便見到徐長安動作輕柔的撩起她的額發,將其固定在耳邊,又擦了擦她的臉。
四目相對后,云淺認真的說道:“如果是你喜歡的姑娘,我也會喜歡。”
“我開玩笑的。”徐長安眸子里微光一閃,無奈。
“我沒有開玩笑。”云淺說道。
徐長安很少會有什么危機感,而他所有的安心都來于云淺對他的態度,但是如今無論是馬上要去的花月樓還是暮雨峰…全都是姑娘家與姑娘家只見的并蒂合花,那還是要問清楚云淺的態度。
這不是害怕云淺會喜歡姑娘,而是怕自己留下的那本《封三娘》給云淺帶來了不好的影響。
徐長安如今多少也意識到了,姑娘的邏輯不來自于世界,而來自于他。
只是如今看來…一本書而已,姑娘還是那個姑娘,沒有什么變化。
“小姐方才擔心的是什么事情。”徐長安決定將事情攤開與云姑娘說,不然以她的性子…這個事情是過不去了。
“擔心…哦。”云淺想起了什么:“我若是被人喜歡,你會不高興嗎?”
“不會。”徐長安想也不想的說道。
云淺聽著他的答案,一雙剪水秋瞳好似放空一般的呆然,半晌后才說道:“這是不是書中說的,你不在意我,所以才不會不高興。”
世界對于云淺而言沒有意義,所以她只會從徐長安所書寫的書中去了解世界,了不起再從徐長安所喜歡的人那里了解一些。
所以她所了解的男子大多是占有欲很強的?
若是自家妻子被人喜歡還不會生氣的話,那除了不在意、不喜歡妻子…卻也找不出第二個答案了。
云淺覺得還好。
因為他只是不在意、不會吃醋,而并非因為自己被人喜歡而高興…若是后者,那豈不是被厭惡了,所以云姑娘也不知該怎么辦了。
云淺歪著頭,抿著唇,她不知道她現在是什么表情,但是徐長安在忍著笑。
“小姐,我也實在有些難為你了。”
“什么。”
“我不是不在意。”徐長安手指穿過云淺的肩旁的長發,說道:“倒不如說若是小姐被人、真的被先生喜歡,我反而…會高興?嗯,這樣說是不是有些奇怪。”
高興…他說,會高興?
云淺幽邃的眼眸凝視著徐長安,指尖不知何時,已然攥緊了衣角。
陽光透過大片的云層打亮了庭院,亂箭似的打在北苑的建筑上,映出那墻上一道道彎彎曲曲的雨后水痕。
事實證明,姑娘隨身帶著限制器入世也沒用,畢竟這個限制器自始至終就和姑娘一條心,還時不時的有什么大病,在死線上反復橫跳。
而徐長安也早就習慣了系統在那兒報警,畢竟他手都落在姑娘的腰上了,不報警他就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又在做夢了。
好在,云姑娘總是有什么就問什么。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所以徐長安和云淺之間可以有秘密,但從不會有什么誤會。
“…”云淺呼吸加快,心口上下起伏了兩次,像是好不容易穩定住自己的情緒一樣,只是她的語調依舊出奇的平靜,“你說什么…為什么會高興,是不喜歡我了?”
“說什么呢。”徐長安攬著云淺的手微微用力,就見到云淺身子失去了平衡,靠在了她的肩上。
徐長安眸中,卻逐漸染上了異樣的色彩。
他咳了一聲,小聲說道:“暮雨峰上師姐們的眼光可是很高的,不說女子六藝樣樣精通…哪怕拋開這些和修為去看,師姐們也都是很好的人。”
脾氣秉性不好的人,在暮雨峰上可活不下去。
“所以?”云淺意識到了什么。
“所以…若是師姐們說喜歡你,我會覺得高興?因為小姐就應當被人喜歡。”徐長安笑著:“是師姐們有眼光,說明暮雨峰的眼光沒有問題。”
是的。
暮雨峰的人眼光高,但是徐長安不會覺得云淺被喜歡是榮幸,反而覺得她們雖然眼光高卻也沒有失去基本的審美。
“原來是這樣。”云淺便明白了,她眨了眨眼:“所以,我被人喜歡,你不會不高興…就和你被姑娘家喜歡,我學不會吃醋一樣。”
徐長安被那么多喜歡,云淺也從不會吃醋、更不會惱怒。
這難道能說明她不喜歡夫君嗎?
自是不然,相反的…云淺還會高興,覺得她們有眼光。
果然…她從夫君書上了解到的邏輯有許多都是不準的。
“小姐,你說什么呢。”徐長安怪異的看了一眼云淺,攬著她腰的手用力了許多:“我倒是希望你能學會吃醋…再說了,我和你可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云淺問。
“我是很小氣的人。”徐長安認真的說道:“所以,哪怕師姐們很有眼光,我高興歸高興,卻也會不高興的。”
“高興就是高興,不高興就是不高興。”云淺看著他。
“因為她們有眼光而高興,也因為她們喜歡你而有一種寶物被人覬覦的不高興…這兩者是可以并存的,并不沖突。”徐長安瞇著眼睛:“人,都是矛盾的,我也一樣。”
就是這樣。
他會高興,但是…說完全沒有醋意的,那是圣人。
不過暮雨峰上的師姐們都是好人,所以這點醋意他能夠很好的消散。
“人都是矛盾的。”云淺依靠著徐長安的肩頭,喃喃道:“我不是人,所以不懂…”
“…?”徐長安頭上飄起了一個問號:“我沒有這個意思。”
“我知道。”云淺回過神來,伸出一根手指:“女子不礙事,那男子…”
“男子我就真的不高興了。”徐長安認真的說道。
“嗯。”云淺心想自己全懂了。
“補充一下。”徐長安將云淺的手指輕輕壓回去:“準確的說,不是女子不礙事,而是知道克制的師姐們不礙事,若是懷著不好心思的女子,那也和男人沒有什么區別了。”
“…”云淺大眼睛睜大了一些,心想她本來很明白的,如今又不明白了。
她低下頭看著徐長安緊緊握著自己的手,平靜的說道:“那…若是知道克制的男子呢?就能接近我了嗎?”
“我在場可以,我不在…那也不行。”徐長安想也不想的說道:“我說了,我是很小氣的人。”
男人?
離姑娘遠些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徐長安心想自己多少也算是個醋壇子了。
“明白了。”云淺看著自家夫君那小心眼的樣子,勾起了嘴角,心情忽然好了起來。
“咳。”徐長安也覺得自己表現的很差勁,便說道:“小姐,你不會覺得…女子之間的那些事不好嗎?”
花月樓也好、暮雨峰也罷,對食的姑娘有很多的。
若是云淺以世俗眼光去看,自然會不喜歡,這也是一件得罪的人的事情,他得教云淺好好隱藏心思才行。
“女子的事情不好?”云淺搖頭,認真的說道:“封三娘和范十一娘的故事,我很喜歡。”
“很喜歡?”徐長安松了一口氣,笑著:“小姐,你會不會真的喜歡姑娘?”
“會。”云淺點頭。
“…?”徐長安本來只是緩和一下氣氛,沒想到卻聽到了這么一個答案。
“你說什么?再說一遍?我方才沒有…聽的清楚。”
“我會喜歡姑娘。”云淺望向了徐長安,指著他:“如果你是個姑娘。”
除此之外,便沒有可能了。
“…哦。”徐長安點頭,一時無言。
這天聊死了。
以及,云淺始終是那個云淺,她的思緒始終讓自己追不上,每當他覺得自己能夠理解她的時候…馬上就會被遠遠的甩開。
不過這件事就這么過去,可以說是完美的解決,畢竟云姑娘不會用異樣眼光看待女子的對食,也能夠接受被人喜歡,還不會多想。
這樣就好。
以及,現在壓力來到了他這邊。
如何在暮雨峰這個某種意義上糟糕的地方、如何在眾多自詡為合歡宗“余孽”的師姐們收下保護好云淺、同時還要保護好自己,這也是他需要努力的事情。
畢竟,就云淺這個魅力,周圍要是沒有個人看著,徐長安有理由相信她在暮雨峰上轉悠一天就能給自己造出一堆“情敵”來。
云淺發現徐長安盯著自己看,問:“你看什么呢?”
“看看小姐…怎么這么好看。”徐長安下意識說道,畢竟就暮雨峰那一群外貌協會的姑娘,長得好看這一點就夠了。
“那…你多看一會兒。”云淺將自己本來想要說的事情壓回去,只是罕見的,輕輕抖起了腿,像是在忍耐什么。
事情說開之后,徐長安的神色不由自主地放松下來,與姑娘肩與肩的距離不過一指,氣氛極好,甚至起了些許曖昧的氣息。
雨后清新的氣息拂面,溫暖的感覺總是停留在肩頭,隨著云姑娘一顆心的心跳加速,徐長安也跟著莫名緊張起來。
就這樣過了數息,嗅著身旁隱隱傳來的好聞味道,徐長安聽著云淺愈發急促的呼吸,忽然陷入了沉思。
“小姐…”徐長安轉過頭,看著云淺面上那一抹單單的紅暈,愣了好一會兒。
她…怎么變成這樣會害羞的人了。
不就是夸了她一句好看?
都不是夸,是實話。
徐長安伸手想要去碰云淺,卻見她身子后仰,說道:“看夠了嗎?”
“看不夠。”徐長安難得的、認真的說著情話:“小姐這么好看,我怎么也看不夠。”
“…”云淺白皙面容染著淡淡韻色,面無表情卻透出含蓄的情感,她…輕輕杵了一下徐長安的手臂,輕聲說道:“我從你出門,便坐在這兒練字。”
又因為要說正事,所以方才…即便有數次的踮腳,卻也忍住了。
嗯,回頭去看,就會發現她很早時候就有些著急了,不過這份急切被徐長安當做了說正事提高重要性的佐料,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我知道。”徐長安點頭:“并蒂合花的事情,不是說清楚了?”
“想去采花。”云淺盯著他:“我沒力氣…帶我去。”
“哦。”徐長安眼角一抽,想要去看云姑娘臉紅的樣子,結果她面色平靜,只有眸中的波光劇烈搖曳。
“怎么不早說?”他問。
“不是故意欺負我…才說那么多話。”
徐長安看向一旁橫著的七弦琴,在想一件事。
人和人果然是無法互相理解的。
聽說音律是橋梁?
那玩意對姑娘能有用嗎。
正想著,姑娘衣物摩娑的聲音在耳畔想起。
“采…花…”
他怎么又走神了,還說不是故意欺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