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淺認真的將面前的紙張以鎮石壓住,小心翼翼的收藏起來。
“云姑娘…也挺好的。”
她不會起什么名字,夫君說什么就是什么。
不過她喜歡那句云雨的云,擱淺的淺。
姑娘依靠在窗邊,推開窗子瞧著外面。
視野陡然開闊,眼前是一片云雨,天明峰那陰暗下自動亮起的白玉靈燈,映亮了云淺的衣裳、眼睛、頭發。
夫君不在。
姑娘一個人呆著,也習慣了。
只是。
云淺偏著頭,隱隱可以聽見一些嘈雜的聲音自遠而近。
她喜靜,不甚喜歡吵人的東西。
云姑娘并未想的太多,便取出了書架上一本小說慢慢的看了起來。
窗外雨幕如籠罩,細絲垂下仿若一根根鋼針,在陰云下閃爍著足以讓仙人驚懼的寒光。
雨幕將小小的北苑籠罩。
有時候,姑娘不在意的事情,得有人在意。
徐長安不在的時候,也禁止任何男子靠近姑娘。
徐長安單手撐傘,步上林間的小路朝著秦嶺的住處而去。
被云淺鬧了許久加上昨晚的夢,哪怕已經從房間中走出來了,徐長安的心仍舊沒有平靜…不過一想到要去見秦嶺,心里的雜思就少了許多。
他得承認,那位取向為“祝姑娘”的秦師叔給他的感覺很好,雖說還無法與李知白相比,但是秦嶺比起李知白有一個好處。
那就是她給徐長安的壓迫感沒有那般的強烈,而且興許是因為將許多隱私都攤開說了,職位上也都是執事…所以,雖然他喚秦嶺一聲師叔,事實上相處起來,反倒有幾分莫名的姐弟感。
至少,李知白絕對做不出來拿不正經的丹藥讓他喂給云淺吃這種事。
從這兒就可以看出來秦師叔并非是初見給人那樣的古樸刻板。
倒不如說,喜歡女子,還能給晚輩姣物丹藥的秦嶺走在了時代的前沿。
于是,如果遇到些什么事情,徐長安覺得要他在云姑娘之外的人挑一個人幫忙或是說說話…
李知白是尊敬的先生,平日里能不添麻煩就不添麻煩,除非自己真的解決不了。
溫師姐忙著關于試劍泉的修行、煉心、本來作為云淺的引路人,但云淺不能修煉,所以她最近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再回頭去看。
天明峰作為掌門渡劫地、紫雷落點,已經被各方面勢力瓜分了。
秦嶺這種沒后臺的,落了個清閑。
還真就是秦嶺這個目前被剝奪了“權利”的閑人最為合適,徐長安對于找師叔幫一些小忙之類的…可以說完全沒有一丁點心理壓力。
還有一件事讓徐長安覺得若是沒事的時候,他可以和秦師叔多走動走動、聯絡聯絡感情——
秦嶺因為閑著,養了一只小貍花。
雖說她養貓的初衷是因為知曉祝平娘在勾欄里經常逗貓兒,不過徐長安不管這些,他只知道…在天明峰的不遠處有一只可以不用自己養,還可以盡情乳a的貓兒。
不用負責,誰不喜歡呢。
正想著,徐長安忽然聽見了些許嘈雜的聲音,他愣了一下,停下腳步。
天明峰北苑附近一向沒有什么弟子,相比于其他的地方是安靜的…似是這般吵鬧還是很少見的。
徐長安走的是竹林小路,雨水落在傘面,在他面前形成一道淡淡的雨簾,而自雨簾內看向遠處白玉大道的方向,可以瞧見一大波人聚集在一起,不知道在做什么。
徐長安一時無語,因為在他的視角中,看見的是一大群傘面,就好像那雨后一簇簇的大蘑菇。
自從這天上時不時下可以穿透靈力的雨水后,這群修仙者出門就開始打傘了。
不過這只是前方探路的一小撮,很快的徐長安就瞧見了一張遮雨料子組成了巨大的遮雨簾自遠而進,在雨中人為弄出了一片晴天。
嗯,也沒有什么好驚詫的。
畢竟,天明峰出現拿到通天白玉劫雷后,在掌門完全沒有發話的前提下…朝云宗內部的派系就已經將天明峰的地盤瓜分的干凈了。
就連顧千乘所在的鼎心峰都摻和了一手,所以在這里見到什么人…都是很正常的。
徐長安站在原地仔細看了一會兒,發現他們是在勘測什么,其中不乏一些帶著朝云高層徽記的大人物。
感覺上,是在找落雷后留下的痕跡。
搖搖頭。
他當時可是距離那道劫雷很近的,只要伸出手就可以觸摸到,也沒覺得有什么大不了,包括落雷的位置也沒看到一絲一毫的焦痕。
又駐足了一會,徐長安發現,這些人似乎不止是勘察,甚至是在天明峰上繪制什么…陣法?
應當是陣法吧。
他接觸到最近的陣法就是劍堂李知白那邊一碰就碎的“脆弱”陣法,所以感覺上,他們留下的靈力刻印像是在畫陣法。
如果是這樣,看他們的行動軌跡,這個陣法的規模只怕不小,感覺上能有小半個天明峰那么大的了。
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徐長安對陣法沒有什么興趣,但是這樣的陣仗,讓他駐足良久。
直到發現,他們在即將踏入北苑弟子區后,拐了一圈并未靠近后,才移開視線。
和云姑娘沒有關系就好。
至于說陣法會不會有不好的影響,他倒是沒有太過擔心。
這里是朝云,值得信任。
也不是。
值得信任的不是什么朝云宗,而是他的先生。
雨中駐足,些許的水漬浸透了他的衣角,徐長安重新邁開腳步,順著小路離去。
不遠處,有背著一柄由白布纏繞劍狀物體的少年混在人群里,他像是感覺到了什么,看向徐長安所離去的方向。
“少主,怎么了。”旁邊有宗人問道。
“沒什么。”司空鏡搖搖頭,正要繼續往前走,不過很快又是一愣。
這下則是真的愣住了。
因為,在他的視線中看見了一個身著深色長裙女子,漫天的雨幕也擋不住她知性溫婉的氣質,雨幕下,逐漸清冷的淚痣若隱若現。
司空鏡原地愣了好一會兒,才注意到這個女子長發梳了個成熟婦人髻,腦后珠花微微晃動。
而很巧的是,她也在瞧著徐長安消失的地方…怔怔的瞧著。
少年愣了好一會兒,直到背后的劍上傳來了滾燙的溫度,他才猛地回過神來。
記得還在北桑城時,她并非這般做人妻的模樣。
司空鏡能感覺到,她變了很多。
唯一沒有變的,是那依舊堅韌、澄如明鏡的眼眸。
聽著雨聲,司空鏡看著遠處女子姣好的面容與挽起的長發,自己也不清楚為何的的…長嘆一聲。
屬于少年的情愫,總是在不經意間揚起,又在不經意間消散。
“少主,現在還沒到試劍泉的時候,咱們還是不宜與鼎心峰起沖突。”宗人在一旁恭敬的說道。
“什么?”司空鏡不解。
宗人有些無奈,只能很失禮的、直白的說道:“少主,現在還不是靠近合歡鈴的時候。”
兩大神器冒然接近,極有可能激起上一代留下的恩怨,會起到一些不必要的沖突而影響了鼎心峰和玄劍司的約定…所以,縱然他們被顧千乘這樣不善的盯著,還是能忍則忍。
還有一件事宗人沒有說。
似乎是少主先投過去無禮視線的。
這就有些奇怪了。
不過也難怪,任誰這樣忽然被“宿敵”盯著看,也不可能高興的起來,尤其還是正忍著性子和玄劍司做著利益交換的、那位以不講理、刁蠻著稱的合歡宗的小公主。
“啊…嗯。”司空鏡點點頭,這才注意到在他一直看著的那位柳姑娘的身旁,有一個“小豆丁”一樣的女孩子正惡狠狠的盯著他看。
也辦法。
顧千乘在柳青蘿的面前,實在是過于不起眼了。
而顧千乘腰間鈴鐺一晃一晃的響,張開雙手擋在柳青蘿的面前,似是察覺到了他那無禮的視線。
關系這樣的好…似乎也不意外。
他還在北桑城的時候就從柳青蘿身上察覺到了祝平娘的印記。
司空鏡給顧千乘一個歉意的眼神,隨后伸手在背后仙劍上輕輕一拍,隨著氣機的收斂…顧千乘腰間的鈴鐺在安靜下來。
在場的人通通松了一口氣。
他們是來做陣法的,可不是來看神器交手的。
所以,在司空鏡和顧千乘隔空對視的時候,這些人說不慌張是假的,尤其是拿著合歡鈴的還是個能鬧騰的主。
如今安定下來,所有人該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收回了視線后,司空鏡忽然問向身邊的宗人:“師兄,我對于合歡宗不甚了解,顧師妹她是有兄長的?”
“…?”宗人愣了一下,對于自家這個劍癡的少主更無奈了,他搖頭說道:“沒有。”
“沒有…”司空鏡想著柳青蘿的綰發,又問道:“那可是那位代宗主收了什么男弟子。”
“噓,在朝云,要叫峰主。”宗人眼睛睜大了幾分。
朝云宗上的宗主只有一個,話可不能亂說。
在司空鏡擺擺手后,宗人才說道:“弟子?沒聽說過…少主你問這個做什么。”
“欸?”司空鏡自己也愣了一下,撓了撓頭:“是了,我問這個做什么。”
以他的性子,只怕得回去畫上一段時間才能想明白自己為什么詢問這件事了。
他是將柳青蘿當成顧千乘的“嫂子”了。
遠處,顧千乘哼了一聲。
她果然不喜歡練劍的人。
不過…她有些奇怪,雖然她很不喜歡拔出了仙劍的司空鏡,但是對于他這個人其實并未有太大的厭惡,尤其在知道他居然有膽量“追求”溫梨后,更是忍不住笑了。
印象里,司空鏡不是好色的人。
要是讓顧千乘做個評價,她覺得這個人是個劍人,腦子里只有劍,又笨又傻。
但是偏偏很強,比她想的還要強,強的讓人不甘心。
他方才怎么一直盯著柳姐姐不放。
難道…
姐姐是仙品天賦的事情,被誰走漏了風聲?
自己身邊有內鬼?
顧千乘瞬間警惕起來,對著周圍合歡宗的弟子們投去各種不信任的眼神。
與玄劍司那邊不一樣,合歡宗的人對于顧千乘的性子早就見怪不怪了,紛紛無視了她,自己該做什么事情做什么事情。
“咳。”顧千乘有些臉熱,她輕輕拽了一下柳青蘿的衣角,心虛的說道:“柳姐姐,我帶著你出來看他們畫陣法玩兒,你總瞧著那竹林做什么?哦,你別看現在沒什么好看的,一會兒陣法成了,會像是放煙花似得,五顏六色可好看了。”
“…嗯。”柳青蘿點點頭,收回了視線。
雖然清早她在一旁聽得真切,顧千乘這位小公主是被迫來“監工”的,喊著她是來陪著解悶。
不過也沒有關系,她對于這個小妹妹很有好感。
至于說她看到了什么。
那自然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人。
有趣的是,她在很遠的時候就看到了小路里身影模糊的徐公子。
一眼。
只一眼她就認出來了。
這就是修行、就是什么“開源境”的好處嗎?
所以,徐長安駐足在打量這邊的同時,她一直在看他…
讓柳青蘿慶幸不已的是,徐長安并沒有發現她的存在,所以她可以多瞧一會兒,哪怕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還是忘了收回自己的視線。
柳青蘿牽住了顧千乘的手,輕柔的說道:“方才怎么鈴鐺一直響。”
“碰見了討厭的劍人。”顧千乘撇撇嘴,隨后問道:“柳姐姐,你認得那司空鏡嗎?他方才一直在瞧你。”
“司空鏡?”柳青蘿搖搖頭:“不認識。”
哪怕在北桑城時,司空鏡曾經與她自報過家門,但是她又怎么會對這些人上心。
所以別說名字,哪怕顧千乘對她指出了“窺視”之人的位置,柳青蘿禮貌的看過去一眼后收回來,表示自己完全沒印象。
顧千乘心想沒印象就對了。
怎么想,這兩個人都不能認識,也不該認識。
顧千乘雖然小,但也是個女子,本能的覺得司空鏡看柳青蘿的眼神有些奇怪…但是又說不上哪里奇怪,總之她將這件事記在了心里。
她得保護好柳姐姐。
顧千乘望著柳青蘿那挽起的長發,眨眨眼。
做了人妻打扮的柳姐姐,更有娘親的感覺了。
她很喜歡。
要是云姐姐,她就更喜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