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安覺得自己是很奇怪的人,能有膽子欺負姑娘,卻沒有喚她一聲娘子的膽量…
天底下怎么會有自己這種人。
仔細想想,他叫不出口,也并非是膽量…多半還是“小姐”喚的習慣了,一時間不太能改口。
徐長安:“…”
此時,他能見到云姑娘在笑,她在發自內心的高興,因為什么?
自是因為發現自己愛欺負人,是因為朝著“夫君”進化,而不再是管家了。
所以,哪怕是為了讓云淺高興,他也要嘗試…讓姑娘滿意才是。
可正如他腦海中閃過的幾個名字…暫時沒有發現有一個好用的,他以往也想過稱呼的事情…但是如今去看,合適也沒有幾個。
似是好聽一些,如少君、小君、細君之類的古稱,他沒有叫過,也不知道用起來是什么感覺。
阿淺,這種稱呼喚不出口,總有一種在叫自己妹妹的感覺 娘子?
夢里倒是喚過不少次了,但是徐長安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樣的心思在作祟,這種幾乎所有人都在對妻子用的稱呼,他喚起來…覺得有些別扭。
似乎,只是一聲娘子,就把云姑娘的氣質給叫的降了格調。
最后,不得已還是“小姐”最為順口。
要不就是…云姑娘?
果然,還是“云姑娘”三個字喚著舒服。
但是他也極少會當著云淺的面這樣叫她…說到底,真的會有丈夫回到家里,對著妻子叫“姑娘”,妻子回一聲“先生”的嗎?
好像還真的有。
一句先生,一句姑娘,不膩歪,反倒是充滿了尊重、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氣息。
興許…這才是夫妻之間應該有的、正確的相處方式?
但是徐長安認為自己是個俗人,俗不可耐的那種,不然也不會被云姑娘將陰暗的心思揪出來攤到太陽底下明著說,徐長安覺得自己方才就差找個地洞鉆進去了。
所以,這般高雅的稱謂,他應當也是用不了的。
并非完全不能用,至少他叫云淺一聲“云姑娘”可以,但是絕對不愿意從云淺口中聽到“先生”的稱謂。
徐長安覺得自己不配。
那么…
該叫什么呢。
徐長安會開始糾結這件事也很正常,因為他從很早之前就想過稱呼這件事,畢竟,他總不能一輩子都喚云淺小姐吧。
這件事,也是時候改仔細考慮考慮了,不過在那之前…
徐長安走到妝臺前,停在了云淺的身后,趴在她的肩頭,看著鏡面里的場景,說道:“小姐,我有件事兒…想問問你的意見。”
“問我?”云淺眨眨眼,想著自己吃的早餐,低下頭看了一眼,說道:“我…最近是有些胖了?”
“…?”徐長安被云淺的邏輯給甩出了幾條街,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順著低頭看了一眼…
他想起了昨兒夢里那一片一片好看的雪花。
徐長安咳了一聲,伸手幫著云淺整理了一下領子。
很是無奈。
也不知道姑娘是在想什么呢,她怎么可能會胖…先不說她比一般女子高挑的身材,單單說徐長安給云淺準備的吃食,營養均衡,哪里能差了。
“小姐,我沒說這么,再說…你好好的呢。”徐長安無奈的說道。
“嗯。”云淺點點頭,隨意的說道:“你來妝臺前看我…我以為…”
“有正事。”徐長安打斷了云淺的話,語氣認真。
“正事…”云淺眼睫顫了一下,心想徐長安有所謂的正事,一般都是不會與她說的,就算說…跟多的也是“通知”,就如同他告訴自己要離開北桑城上朝云一樣。
這是她的依賴,所以…姑娘很清楚,也不會是什么正事。
所以,云淺繼續看著鏡子里自己的面容,在想著若是下山,該點一個怎么樣的妝?
不過徐長安的靠近也不是毫無作用的,畢竟姑娘坐的有些累了,偏著頭依靠在他心口,也可以補充一些精神食糧。
云淺依著徐長安,手指輕輕夾起一張細膩的胭脂唇脂,問道:“是什么?”
徐長安對于云淺的“敷衍”也早就習以為常了,他咳了一聲:“小姐,你覺得云姑娘怎么樣?”
“…?”云淺眨眨眼,透過鏡面奇怪的看了一眼徐長安,問他:“是讓我自己…說自己?”
她很早就說過。
總之不是什么什么好人,也不知道心疼夫君,總而言之…不稱職的妻子吧。
“不,我是說…云、姑、娘這樣的稱呼,是不是比“小姐”聽起來順耳一些?”徐長安很認真的問。
他怕是沒有發現,一般可沒有這樣詢問當事人的。
但是誰讓他和云淺都不是一般人,他問了,云淺就會仔細去想…只是可惜,云淺仔細想了,卻也想不出什么名堂來。
云淺很認真的說道:“我聽什么都覺得順耳的。”
只要是叫她的,怎么都覺得好聽。
“…我可能是不該問你。”徐長安有些頭疼,便沒有問云淺喜歡怎么樣的稱呼。
云淺看了他一眼,也不說話,低眉,以手指在胭脂紙上輕輕擦過,姑娘眼眉之間點著一抹水潤,又添了幾分精致。
燈火映照之下,臉部輪廓分明,容色晶瑩如玉。
面如其人。
她聽什么都順耳。
但是近期,也有比較喜歡聽的話。
比如“娘子”、“傻姑娘”之類的詞兒。
但是夫君若是不問,她不會主動去說,因為這是徐長安無數次與她強調過的“矜持”,里頭的規矩云淺會好好的遵守。
“給我梳頭。”云淺平靜的說道。
“嗯。”徐長安走過來除了說話,本就是來幫忙的,于是他拿起木梳,認真仔細的打理著云淺的長發。
感受著梳尺留下的痕跡,云淺看著手指上淡淡的胭脂印記。
徐長安最開始以管家的身份自居,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每天早上給她梳頭,這就是管家的意義。
所以,哪怕云淺再想要聽他喚自己一聲“傻姑娘”,卻也不可能丟下“小姐”兩個字。
倒不如說,其實“小姐”這兩個不太好聽的字,目前在她心中的分量才是最重的那個…云淺很早的時候就想清楚了,她想要的是偶爾到來的驚喜,而并非是可以修改的稱謂。
姑娘還記得他的話。
天底下的情愛不過如此,只有到深處變成了恩,你予我一份,我再還你一份,你來我往的才是一輩子的恩愛。
所以,萬事可以不用急。
慢慢來。
卻不知道,他如何改了性子。
云淺抬起頭,望著鏡子里少年認真梳理長發的樣子,忽然問道:“我記得,你說過恩愛本就不是刻意的,陪伴比什么都重要,稱謂順其自然就好…如今怎么忽然開始在意了。”
“欸?”徐長安愣了下,對于云淺的舉一反三感覺到驚詫,不過一想到他說的每一句話云淺都會反復咀嚼的理解,也就沒有什么好驚訝的了。
“小姐,恩愛不是刻意的,如今…便是到了順其自然的時候。”徐長安手指穿過云淺的長發,輕輕卷起了一些,看得出來,他的心情也很好。
在發現他會欺負人后,想要更加“親近”一些,這就是順其自然。
而作為姑娘的夫君,應該做的不應該做的都做完了的他,想要再與姑娘更進一步,想來,找出一個更加親昵的稱謂算的上是一條不錯的捷徑。
“我不太明白…”云淺點點頭,牙齒在手指上輕輕磕了一下,感受著微咸的胭脂味,睜開眼睛:“不是刻意的就好。”
“什么意思?”徐長安聽著云淺說不明白的話,如今他自己反倒不明白了。
云淺望著徐長安擺弄自己發尾的手,說道:“恩愛是不刻意,若是要刻意的不喚我小姐…我還以為,你不想與我恩愛了。”
徐長安:“…”
他抓著云淺頭發的手顫了好一下,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直到窗外的暴雨滂沱,傳來一陣自遠而進的雷聲后,徐長安才抽了抽眼角,拿著梳子…收著力氣在云淺腦袋上敲了一下。
“疼。”云淺蹙眉。
“小姐,不得不說,你的思路、邏輯,我向來就沒有跟的上過。”徐長安咬牙。
得是什么樣的腦子,才能認為改口親近的字眼,反倒是不恩愛?
“我總是會不安。”云淺說道。
“不能給小姐安全感,那是我的錯。”徐長安點頭。
容易不安的姑娘的確很難接受徹底的改變,哪怕只是一句稱謂,是他沒有考慮周全。
“不過小姐,我就是因為知道你可能會不安,才來征求你的意見。”徐長安解釋道。
兩個人一起討論出來一個稱呼,到時候云淺也好有一個適應期。
“你叫我什么,我都喜歡。”云淺想也不想的說道。
“還記得一句話嗎?”徐長安問。
“什么話。”
“離開了島,你就不再是我的管家了,為什么還叫我小姐。”徐長安捏著嗓子學云淺說話,隨后笑著:“說想要聽更親近一點也是你。”
“那是以前的情愛,我現在…想要的是恩愛。”云淺聽著徐長安那怪異的語氣,輕輕杵了他一下,隨后問道:“我平日里說話…語氣是這樣奇怪的嗎。”
“…”徐長安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小姐,你在意的點,我是真的追不上。”
“怪我走的太快了?”云淺問他。
“是你夫君太笨,追不上你。”徐長安指著自己的臉。
“不是這樣。”云淺感受著被敲打地方的微疼,眼里幽光深邃:“總是我在追你的。”
她才是想方設法去追的那個。
“這話可就不對了。”徐長安停下動作,說道:“我覺得…應當是我追的小姐?”
在島上的時候,不是他努力刷好感嗎?
要真是云姑娘追的他…那還用追這么些年嗎?怕不是一句話就把他拿下了。
“這也不重要。”徐長安揉了揉云淺的頭發,隨后自作自受的繼續給姑娘整理凌亂的長發。
“嗯。”云淺點點頭。
只要沒有從恩愛降級成為情愛…就好。
安心了。
“對了。”徐長安給云淺扎好了頭發后,問道:“說真的,我是喚小姐一聲云姑娘…你可能適應?”
“嗯,可以。”云淺點頭,她都說了,無論叫什么她都能適應的。
哪怕是云小花這種名字,只要他喜歡,云淺就能應聲。
“妄想去問小姐你的喜好,這就是我最大的錯。”徐長安輕輕揉著眉心。
姑娘還是這樣的沒有主見,最后…事情還是落到了自己一個人的頭上。
云姑娘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就依舊在那兒擺弄著她的胭脂。
徐長安則在想一件事。
他不好意直接叫云淺的名字“淺”,畢竟這個是名字,所以無論是阿淺、還是淺兒都顯得…尤其是后者,矯揉造作,徐長安覺得自己當街絕對叫不出口。
那么…
云呢?
姓氏相比于名字就好很多,能組的詞也更多。
比如阿云…聽起來,雖然不如云姑娘顯得親近,但是正事這種“疏遠”,他才能好意思喚的出口。
徐長安走到一旁,提起筆沾墨,在紙上留下了規整的三個字。
云姑娘。
然后,他就盯著那個云字看,認真的思考用云字組詞,怎么才能弄出個好聽的來。
完了。
徐長安發現,他思來想去,和云這個字呆在一起最能讓他心動的,是淺。
云淺。
這就是最好的詞。
問題來了,他以后就直接喚姑娘大名?
要吵架是吧。
云淺嗅著墨香,想要起身走到他身后,但是腰酸腿軟的根本就站不起來,便只能盡量撐起身子,勉勉強強的在紙上瞧見了云姑娘三個字。
“你在看什么。”云淺不解的問。
“我在想…”正在沉思的徐長安盯著眼前三個字,下意識的回應道:“去了兩個字后,我很喜歡,但是喚不出口。”
找不到合適的詞。
阿云?
這還不如阿淺呢。
云姑娘…三字去其二。
云淺像是愣住了,手中的胭脂紙緩緩落在了地上,半晌后才努力的彎腰將其撿起來。
她說過,不想做徐長安的女兒。
但是,也沒有想過做他的娘親。
深吸一口氣,云淺平靜的說道:“不許喚我娘。”
徐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