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身邊勾著嘴角,興致勃勃的云淺,徐長安停下腳步,心想以姑娘的性子,至少不會哭吧。
他瞧著兩側的暗林,眼神飄忽的說道:“小姐,我若是現在走了,你會難受嗎?
他可以從夢中醒來,以逃避現在與即將發生的事情。
逃避可恥,但是架不住有用啊。
云淺:“…”
她曾經說過,自己該是哭不出來的。
徐長安也說過,他想象不到得是什么樣的情況,云淺才能掉眼淚。
姑娘的性子無暇,難以令人心憐,所以才想要個淚痣,可以裝作掉眼淚的樣子,激起徐長安的憐愛。
但是在徐長安考慮要不要走的此時,一切就不一樣了。
溫泉就在小路盡頭,已經可以隱約看見燈籠的火光,云淺松開徐長安的手,朝后退了兩步,安靜的注視著他。
他的身子遮住了遠處的微光,而他被手中火把照亮的影子遮住了她。
“小姐?”徐長安看著自己影子中的姑娘,怔了片刻后,握著火把的手用力了許多。
云淺小指輕輕點在自己眉目下方,“你想我哭給你看?”
姑娘最不喜歡的便是被丟下,這是很重要的事情。
“…”徐長安聽見哭這個詞后,目光在云淺清澈水潤的眸子上一閃而過,落在云淺的手上,只見姑娘雙手攥著裙角,手指不自覺勾在一處。
雖然不再言語,但是徐長安似乎已經可以聽見自己離開之后,姑娘琉璃似的眸子出現裂痕的清脆,整個人像是雪花在烈陽下融化的場景了。
“…我,開玩笑的。”徐長安很果斷的慫了。
“不走了?”云淺問。
“不走了,哪里也不去。”徐長安訕訕的說道:“我若是走了,小姐一個人泡溫泉再睡著了可怎么辦。”
云淺點點頭,攥在一起的手緩緩松開,看向前方那隱約的光源和明亮的火把,卻沒有再走上來牽住徐長安的手,只是安靜的說道:“走吧。”
“不一起嗎?”徐長安似是想要彌補什么的看著躲在自己影子里的姑娘,柔聲道。
“你走前面。”云淺語氣毋容置疑。
徐長安嘆息,看著這一條有進無退的小路,心想姑娘難道還害怕他跑了嗎,非要在斷自己后路。
云姑娘真的很天真啊,他若是真的想要毀滅這個夢境的世界,只要一個念頭就可以了。
不過他不會這么做就是了。
該說不愧是夢,他害怕的事情云淺一下就拿捏住。
哪怕夢里,也不想看到她失落。
因為眼前的云淺太過于真實,所以徐長安只是想一下若是夢境世界消散,姑娘會露出傷心眼神這一件事,哪怕只有一瞬,他也心口疼的厲害。
對偽物的喜歡,來自于對真物的愛,真是沒有辦法。
他此時真的是完全放棄了逃跑的念頭。
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就是,不過是泡個溫泉,姑娘還能將他吃了不成?
徐長安一直以來都是個很傳統的人,可從未在外頭折騰過她,沒有先例,也不會開,姑娘是了解他的底線的。
“走吧。”徐長安率先向著小路盡頭走過去。
“…嗯。”云淺應聲,踩著徐長安的影子,眼看著他的影子越來越遠,卻并沒有急著跟上去。
姑娘看著前面那不算寬闊,卻令人無比安心的背影。
她和徐長安不一樣,名為云淺的姑娘不需要矜持,也不知道應當怎么矜持,所以她覺得自己臉頰和心口發燙,便真的很喜歡。
影子就是這樣的,總是在光的背面,只是能這樣看著就很滿足了,若是能有機會親近溫存,便是意外之喜。
姑娘不喜歡太陽,因為日出之后就不能直視了。
可是她將徐長安比作太陽,就又喜歡太陽了。
而太陽…早晚有從日出溫和美景變得鋒芒畢露、不能直視的一刻。
世界上有兩種人。
膽小的,沒有膽量在烈陽下暴露自我,怕被曬傷。
膽大的,又像是飛蛾撲火,無法忍耐光與熱的誘惑,即便自知下一秒將燃盡自身所有。
姑娘偶爾會想,她不可能永遠都呆在徐長安的影子里,就和以前那些叫做各種名字的姑娘一樣,早晚都會卸下各種偽裝,成為被她封存的一份代表名稱的記憶。
“云淺”這個姑娘也是一樣,最終也會是那些記憶、那些名字、那些姑娘里的一員,在某一日興起的時候,將這份記憶取出,似是品嘗珍藏美酒一般,小酌一口。
這就是花心的意思。
“…小姐?”徐長安沒有聽見云淺跟上來的腳步,疑惑的回過頭,就見到云淺像是一個小姑娘似得正踩著他的影子。
他將火把謝一個角度,影子轉移,于是云淺一個小跳,繼續踩著他的影子。
徐長安頓時很無奈:“做什么呢,不是想要泡溫泉,哦…我說了不會跑的。”
“所以,你真是個很花心的人。”云淺停下動作,認真的說道。
“我再說一邊,喜歡同一個人不算是花心。”徐長安搖頭,他不知道夢里的姑娘和現實中的姑娘算不算是同一個人,但是他只喜歡云淺這件事不會錯。
“不一樣的名字,也不是花心嗎?”云淺問。
“我明日就改名叫顧長安。”徐長安指著云淺的影子,反問道:“徐夫人,還是顧夫人,選一個吧。”
“顧夫人。”云淺沒有猶豫的說道。
“所以名字只是一個代號。”徐長安笑著:“若是按照小姐的邏輯,那你也是個花心的人,這就拋棄徐夫人的名號改姓顧了?”
“原來是這樣。”云淺點點頭:“你說的有道理,看來我也是個花心的人,不過這件事我早就知曉了。”
徐長安是好色的人,她就是。
徐長安是花心的人,她就是。
“…”徐長安看著云淺一幅理所當然的模樣,語氣一滯:“姑娘,你不按套路出牌啊。”
“什么是套路。”云淺看著他。
“我得到小姐芳心的手段,就是你走過的套路。”徐長安略顯得意的說道:“清暖閑賦就將小姐拿下了,那時候,清純的云姑娘只怕沒想過,我其實是財色食都喜歡的壞人吧。”
“是嗎。”云淺輕輕后退一步,逃出了徐長安的影子和火把的照耀范圍,整個人像是與整片黑暗融為一體,好在…林子中有螢火蟲兒在一側游蕩,映著姑娘的側臉。
這一幕其實有些詭異,但是因為是“夢”,還以為是云淺,徐長安只覺得景色美麗,他問道:“怎么了?我說錯話了?”
“沒有。”黑暗中的云淺唇角抿出了一抹上揚的弧度,她認真的說道:“這次是你闖入我的世界的。”
他漂到島嶼的海邊,不關云姑娘的事,云姑娘一開始只想做個旁觀的、偶爾小酌一杯珍藏“酒水”的人。
此時他進入的夢境,也是她先奉上了自己夢。
無論從現實,還是夢境,徐長安都是后來者。
“我…闖入你的世界?小姐,我不甚明白。”徐長安疑惑,看著云淺身邊那些仿若蝴蝶的螢火,恍然:“還惦記著你的莊周夢蝶呢…小姐,我說的很明白了,這兒是我的夢,不是你的。”
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姑娘夢里想出來的,他就是他。
“可你是我的夢。”云淺看著他。
徐長安覺得這話有些耳熟,笑著:“這是情話?”
“嗯。”云淺沒有猶豫的應聲。
于是徐長安的笑容就僵在了臉上。
懊惱。
怎么忘了呢,姑娘可不是他一句話就能逗弄的性子。
“以夢為知己?我與姑娘不需要這樣,沒有夢,也是一樣的。”徐長安說道。
“你說過,人生如夢。”云淺輕聲道:“現在的和外面的,那個才是夢,又或者…其實都是?”
對于云淺而言,現實就像是易碎的夢境,本就沒有分別。
“這重要嗎?只要能和姑娘在一起,現實與夢境也沒有分別。”徐長安說著,默默在心里補充一句,那就是得是真實的云淺才行,他可不能和自己幻想出來的姑娘過一輩子。
“興許是這樣。”云淺點點頭,隨后道:“我是想說,這次是你闖入我的世界的,所以…發生了什么事情,也不是我的錯。”
“那就要看小姐的本事了。”徐長安哼了一聲:“一個溫泉,還拿不下我。”
他還以為,夢里的云淺要拿下他。
“走吧。”云淺心想夫君總是天真的人,她主動從黑暗中走出來,再一次主動踏入他的影子中,而且這次身形沒有停滯,一直走到徐長安并排,并抱住他沒有握著火把的手臂。
“怎么不怕我跑了?不是封我的后路嗎?”徐長安輕笑。
“抓著呢…”云淺箍著徐長安的手,語氣一頓后,平靜說道:“你若是走,我也留不住,我知道的。”
“那時將你留在北桑城,這也是無奈之舉,希望小姐能夠原諒我。”徐長安道歉。
“…嗯。”云淺點點頭,想著自己從黑暗中踏入徐長安影子中的場景,忽然說道:“現在是我主動走進你的世界了,所以若是發生了什么事情,就是我的錯了。”
“小姐永遠都不會錯。”徐長安意外的聽不懂云淺的話,明明之前還能聽懂的,這不是他的夢嗎。
徐長安卻不知曉,他就沒有和云淺在一個頻道上過。
“我說了,我做下的事情與你沒有關系。”云淺想起了一些過去,視線飄忽。
“…不明白。”徐長安搖頭,不過這也不重要了,因為他們已經到了目的地了。
二人穿過一處幽暗的山澗,在一側有一棵被從中剖空的樹架,里面整齊的放著兩身衣服,另一側還有一沓純白色的浴巾,周圍有完整的屏風。
這里就是進入溫泉之前天然的玄關,周遭已經有了泉水泄露出來的熱氣,溫度陡然上升,以這里做換衣裳的玄關不會受涼。
云淺停下腳步,完全沒有進入屏風后的意思,隨意將頭發的盤起,留下發綴自頸間繞過胸口停留在腰腹處,隨后她張開雙臂,說道:“換衣裳。”
“來了來了。”徐長安走過去,一如往常般解開姑娘的系帶,用心的遮擋冷風,同時給她換上浴巾,順勢還將云淺自己沒有盤好的長發理的整齊。
準備好一切,這才開始進入屏風后換自己的衣裳。
云淺:“…”
姑娘一個人站在屏風外,瞧著樹洞框里的衣裳,聽著耳邊,悉悉索索的聲音,不知在想什么。
“好了。”徐長安動作很迅速,他換上了浴巾后,有些迫不及待的抓住云淺的手。
很懷念啊。
島上的溫泉。
已經有很久沒有泡過了,能在夢里回憶一次…真是幸運。
此時,徐長安滿腦子都是溫泉的回憶,竟然一丁點旖旎的心思都沒有升起來,腳步愈發急促。
看著徐長安興致勃勃的情緒,云姑娘說不上是什么感覺,她只是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徐長安的后腰,隨后張開手掌,輕輕拍了一下,留下一個手印。
“小姐?”徐長安一愣后回過神,見到的是一如往常平靜的姑娘。
“你慢些,等等我。”云淺微微喘著氣。
“哦,我有些太高興了。”徐長安咳了一聲,將云淺有些松了浴巾扣子重新系的緊實,這才放慢了腳步,牽著云淺的手。
隨著穿過小路,眼前豁然開朗。
就好像是在石壁中挖了一個房間出來,狹小的山谷中,漫著點點水汽,眼前有一個半徑兩米左右的泉水。
霧氣繚繞。
臨泉看霧。
當溫泉的全景暴露在徐長安的眼前,他面上的喜色愈發的濃郁。
“真是很久了啊。這種淡淡的香味…我可太懷念了,也就是咱們島上了,外頭的都一股子硫磺味…”徐長安說著,轉過頭…忽然一怔,面上的喜色消散的干凈。
“小姐,你…不高興嗎?”徐長安緊張的說道。
“不高興?我?”云淺也是一愣,她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件事。
分明她也是想要和徐長安一起來溫泉的,怎么會不高興。
“嗯,看起來興致不高。”徐長安確定的說道。
云淺感受著徐長安落在自己的身上的視線,心跳加速后,也確定的說道:“我沒有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