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垠的海面疊著白浪向著岸邊涌去,將小船打向岸邊。
少年就這樣獨立于舟,海風掠過衣角,借予他風力,將他吹向島嶼的方向。
天上,海鳥盤旋著,似乎要潛入水中尋找一頓美餐。
徐長安眨眨眼,就知道自己為什么看到這樣的場景了…以往的時候,他偶爾也會這樣乘著小船在附近捉一些海產品帶回去給云淺吃。
畢竟,島嶼周圍的海域十分的平靜,從未有過什么大風大浪。
所以,他這也算是出門捕獵了?
天上,海鳥俯沖入水,輕啼后折返回空中,似是空手而歸。
“…”徐長安看著自己手邊那一袋散裝的、來自于前世的現代的各種糖果、點心,沉默了一會兒。
雖然是夢里,但是他離開的時候覺得一點點散裝的糖果完全不夠,于是又買了一些他所了解的、精致的糕點、零嘴之類的。
“真是讓人懷念。”徐長安喃喃說道。
若非是懷念出海的這段回憶,也不會離開大都市后,就出現在這海面上。
只不過徐長安總覺得自己的夢有些過于精致了。
眼前,陽光下泛著淺金色波紋的海面,定睛則是透色的湛藍,遠處,可以看見反射著陽光的白沙海灘,簡直比朝云宗的白玉大道還要精致。
這種精美的、仿若再現的場景,若非是他念頭一動夢境世界就會產生崩塌的波紋,他真的要以為自己是回到了島上,而并非是在做夢。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
在夢里有自己的意識并不是大不了的事情。
塵世中的凡人尚且可以使用手段達成“清明夢”的作用,他一個經過靈力洗練、靈臺穩固的修行者能夠做到這一點也不值得驚訝。
徐長安在想,這樣美麗的畫面是否是直接從他回憶深處提取而出的?
很有可能。
他曾經親自感受過柔和的海風,感受過溫咸的空氣,親手觸碰過這些清爽而又讓人心神剔透景色…所以…
徐長安一躍而起,落入了干干凈凈的海域中。
睜開眼。
海底的世界精彩無比,成群泛著白銀光芒的魚兒穿過海底的珊瑚與礁石裂隙。
徐長安心神一動,整個人就好像瞬移一樣直接出現在了船上,身上沒有沾染一丁點海水,完全看不出下水的樣子,只是他的手中抓著一條不斷掙扎著的、云姑娘喜歡吃銀絲魚。
“做烤魚的味道,還不錯。”
徐長安笑著,將魚兒重新丟到水里。
怎么說呢。
夢就是夢,有不符合邏輯的地方,最簡單的就是他下了水,身子不想沾水就不會沾水,想要瞬移就可以瞬移。
在這個世界里,他就好像是創世神一樣。
可話又說回來,因為一切太過于真實,所有的東西都是來自于他的記憶,是他親手感受過的,那么…是不是可以認為…
這一切不是虛幻的,而是真實的,是將他記憶中對于這些物體的認知放大出來的真物。
聽起來有些奇怪。
但是徐長安意識到,他的記憶并非是虛假的,那么這一切來自于記憶的又怎么會是虛假的?
哪怕是夢里的云姑娘…
不,這個不行。
真正的云姑娘當然只有一個,正在外面抱著自己的手臂酣睡呢。
但是夢里的云姑娘,卻也全部來自于他最親近的記憶,不是虛假的,硬要說只是曾經存在過的云姑娘。
半真半假?
這么一想…
徐長安松了一口氣,他曾經認為虛假的終歸是虛假的,但是再現一個曾經的云姑娘,也算不上虛假的人…
“怎么可能。”
徐長安搖搖頭。
果然,他還是無法說服自己。
這就很奇怪了。
“…近鄉情怯?”
徐長安看著近在咫尺的海岸,忽的有些退縮,他不知曉是不是近鄉情怯的緣故還是別的什么…
說來奇怪,他總覺得,自己現在背著云姑娘去見一個“虛假”的云姑娘這件事很離譜。
徐長安此時陷入了一個很詭異的想法中。
在夢里和云姑娘私會,算不算出軌?
作為管家去服侍夢里的云姑娘,算不算是拋棄了真物撲向了假物?
此時,徐長安的小船停在了原地,仿佛整片天空都隨著他陷入了寂靜。
不想明白這個問題,他都不知道應當用什么面貌去見夢里的云姑娘。
“…若是我的腦子不這么清醒就好了。”徐長安嘆氣。
要是真的做夢,那就是回到了在島上的時光,他當然不會有這種矯情的想法。
但是…
他本就是想多了的。
其實是不算出軌的,畢竟如他所想哪怕是夢境,卻也不是他幻想出來的云淺,夢境中的她所有的一切都來自于他曾經體驗過的溫柔。
但是徐長安總是會在這些方面上無比的認真,哪怕是一點點精神層面的污點他都堅決拒絕。
連云淺和夢里的云淺都分的這樣清楚的徐長安,又怎么會與其他的女子搞什么曖昧?
所以云淺想要的花心,這輩子都不可能出現在他的身上了。
算了。
徐長安低下頭,瞧著自己手邊那一袋來自于前世的糖果,心想自己心里是否有答案不知曉,畢竟他都買糖果了。
這袋糖果,本就是拿給夢境里的云淺品嘗的。
從將云淺養成了愛吃糖果、點心的性子后,他偶爾就會想前世的零嘴她說不定會喜歡…現實中肯定是沒希望了,在夢境中實現,似乎也不錯?
去見見她吧。
徐長安沒有去控制夢境的走向,所以他也很想知道,在自己的夢里姑娘現在在做什么呢。
說起來,他上次覺得姑娘過于干凈、起了弄臟她的念頭就夢見了她在玩泥巴…
而這次,白天他可是想過要給云淺使姣物丹藥的。
不會…
徐長安眸子緊縮一下。
他忽然知道自己為什么近鄉情怯了。
他這是害怕見到一個吃了藥在那兒等著自己的姑娘啊,若是見了,那就是無法再自欺欺人了。
哪怕是他,也很難接受自己內心深處的陰暗化作場景完全曝露在眼前。
徐長安心神一動,手上就出現了一枚銀色的戒指,然后將買來的各種點心、糖果之類的收了進去。
他現實中沒有儲物袋和納戒,夢里還不能想想了?
小船靠岸,徐長安走下船,踩著柔軟的白沙,抬起頭看著這個真實的夢境。
天空一如既往的干凈,和煦柔軟的光灑落,籠罩了整個島嶼。
在這里沒有前世那樣緊繃的生活節奏、沉重的生活壓力,更沒有冷漠的林立關系。
有的只有一位永遠在等著他的姑娘。
有的是取之不盡的物資。
生活很安穩。
徐長安發現,在島上的時候,他真的是長安的。
這眼前的一切都如同遠離塵世的桃源鄉一樣。
難道…選擇離開這里是錯誤的?
徐長安產生了這么一個想法。
可是一想到所謂的長安和不缺少的物資都是云淺背后的“家族”帶來的,他也就沒有太多的留戀了。
“真正的桃源鄉,也不過如此吧。”徐長安喃喃說著,然后就無奈的嘆息。
只見在他的眼前忽然出現一片桃林,而他就處在桃林之中,在這里面卻出現一個水潭,上面霧氣蒸騰,尤其在桃林襯托下,這片天地宛如仙境。
他只是想了一下桃源鄉,眼前就出現了一片桃林。
“我知道會心想事成,但是…也無須總是提醒我這只是一場夢。”
徐長安發出悠長的嘆息,閉上眼睛,再睜開時,仙境一般的桃園開始融化,就好像是被火焰灼燒的紙張一樣,整片空間扭曲著,化作一片五彩斑斕的波紋,最后如同不斷漲大的皂角泡一樣干脆碎裂在天地間。
這一幕也提醒了他,作為夢境的造物主,他更要小心翼翼的控制自己的思想,萬一真的造就了一個與平時完全不一樣的云姑娘出來,還能得了啊。
夢境限定款的云淺,如果還是那種用來滿足自己內心想法的樣子…
他醒過來,可就沒有臉面去見云淺了。
徐長安單手捂住額頭,想要用冰涼的手讓自己清醒一點。
不得不說,在夢里求得清醒的他當真是個怪人。
徐長安走上了回家的路。
其實也不遠,畢竟整個島嶼上的建筑群都是他們的家,如今徐長安想來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他這個見慣了前世喧囂的人,居然能和姑娘兩個人在這里生活,并且相看兩不厭,在這里要多感謝云姑娘沒有嫌棄他當時的無趣。
走入建筑群的最邊角,眼前是無比熟悉的家,左邊的是藏書閣,右邊是小憩的屋子,再遠一些的是小廚…嗯,還有他以往住的小屋。
徐長安一路走過來,對這里的建筑品頭論足,而在這一段時間里,他緩緩調節了自己的心情,仿佛真的回到了那段時間。
就好像是有魔力似得。
距離中心的小樓越是接近,他心里的雜思就越少,就越是安心。
徐長安穿過庭院,抬起頭看向最中心的小樓。
那里大小姐的住處,在徐長安這個角度可以看見精致的遮羞窗,而從遮羞窗上垂下來一抹竹色簾子的特征,徐長安就知道眼前的時間線了。
這里已經不是獨屬于云淺的閨房了,而是他和云淺共同的住處。
意思就是,他在這個時候已經不是干干凈凈的“管家”,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已經做過。
成功上位。
徐長安默默松了一口氣,為自己點了一個贊。
“我那時候也是有本事。”徐長安看著前院的小房間,指著自己原本管家的住處說道:“現在,我可不住在這兒了,告辭。”
帶著幾分得意的穿過門前兩棵柏樹,蹚過從小山上引下來的溪水。
徐長安順著溪水,聽著流水潺潺,心想以往他從外面回來的時候,姑娘一個人閑著就常常在坐在溪流正中心的石凳上看書,那副愜意的美好是他每天都期待都看到的東西。
然后踏過門檻,他的腳步一頓,安靜的站在那里。
眼前,正是他想要看見的、期待的。
烈陽清影,有一襲白衣落座,探足入水,柳眉微蹙。
徐長安在門前怔怔看著,就如同他在廚房做飯時,云淺偶爾駐足的眼神一模一樣。
時間仿若加速了。
連綿的雷雨將天空洗的干凈,烈日光輝自天上落下,籠罩著繁華人間。
清風過,云淺長發上方仿若貓耳似得緞帶微微晃動,她正抱著書,整個人與環境融為一體,身邊放著只剩下一半的蜜餞盤子。
也不知是不是太陽光過于亮堂了,姑娘在看書的同時,伸出手稍稍遮住那遠方刺眼的光亮。
風回正陽,袖卷暖風去,白日青天,汩汩如弦的流水邁著步子蹚過姑娘的趾間,似是婉轉柔回的琴音。
徐長安喜歡這樣的姑娘,因為她在發著光。
是了。
云淺并非是性子好動的活潑姑娘。
景色很好看,但是徐長安卻注意到了另一個細節,他盯著云淺探入水中的腳趾看著,輕輕嘆息。
他知道答案了。
無論眼前的云淺是真物還是假物,哪怕是半真半假的,他也無法對云淺無動于衷,這是作為管家、更是作為夫君的本能。
徐長安大步流星走過去。
“小姐。”
云淺聽到了他的聲音,身子微顫,面色平靜的放下手中的書冊,說道:“你回來…”
只是讓云淺一愣的是,徐長安完全沒有理會她在說什么,手指一揮就將桌上的點心、書冊全部收入了納戒,旋即一把攔腰將她抱了起來。
云淺心臟忍不住停了半拍,下意識的將腦袋依靠在徐長安的肩頭,可她還沒有靠穩當呢就被徐長安放了下來,姑娘忍不住五指抓了一下,似是要留住那份心動。
可徐長安直直的將她放在了清理出來的石桌上,半蹲下來看著她被溪水泡的發白的腳趾,心疼的說道:“小姐,怎么又在這兒泡了一天。”
想了那么多有的沒的,真的見到云淺不珍惜自己,他立刻就忘了這里是在夢里。
“…在等你。”她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