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詔令,是至佑帝下至各道世家大族的,有關征召人才的旨意。
詔令曰:“朕嘗聞:致天下之治者在于賢才。各家子弟學通五經,各有所善…特征召,以為國朝所用,以為百姓謀福。此諭。”
這一次征召言辭,說得尤為簡單,但是發往了大宣十道,光是河東道這里,便有四家收到了征召旨意。
這四家,便是裴、薛、柳、陳這四家。
裴定早前就從王元鳳口中得知了這事,因此不感到意外。事實上,這個征召旨意比他預料的,還要晚一些。
早在這個征召旨意下達之前,裴定就已仔細思量了,也將自己的想法稟告了裴光。
是以,當裴光接到這個旨意時,便喚來了裴定,再一次問道:“你可是想好了?如果想好,那為父便應了。”
以往的征召旨意,裴家總以家中子弟病弱為由,推辭不就。裴光在東序堂內雖允許子弟出仕,但那還有一個時間緩沖。
裴家已三代不仕,如今第一個出仕的人,必須非常慎重。
這個人,須得讓世人驚艷,又須得彰顯裴家的本事,還要在波譎云詭的官場中游刃有余…太不容易了!
誰是裴家第一個出仕的人?這個問題,裴光與裴先商量了許多次,卻始終懸而未定。
在裴光和裴先猶豫不決時,裴定前來稟道:“父親,叔父,我愿意先去試一試。”
聽了裴定的話語,裴光和裴先驚訝不已,然后便不知該說什么了。
的確,裴定師承大儒王謨,而王謨有半帝師之稱。只論才學的話,裴定的確是最佳人選。
而且,裴定這些年一直主理著督正堂,為人持正又機變。即使是在官場也能應對自如。
再說,河東裴定的名號,這些年在大宣也有不少人耳聞,又是族長最寵的小兒子,從裴家表態上也很適合。
以上種種。裴光兄弟都想過,也都知道。但是,他們壓根就沒有想過讓裴定出仕啊!
無他,裴定身體略差…
勤政的條件,便是一副強勁的體格。真正要在官位上有所表現有所成績,又豈能是偷懶歇息可以得到的?
說一千道一萬,裴光兄弟都不舍得裴定去操勞!
小五好好地待在河東,空閑的時候娶個媳婦,例如那個鄭家的小姑娘,這不是很好嗎?
裴定很堅持。理由就只有一個:“父親,叔父,如果裴家現在還有比我更適合出仕的人,那么我就無話可說了。”
就是沒有!裴光兄弟才這么為難,不然還用想那么久嗎?
見到裴光、裴先的臉色,裴定繼續說道:“朝廷這次征召,不過是為了看看各家態度,哪里會有那么多官位?就算出仕為官,也不過是閑散職位,不會勞碌到哪里去的。”
這一下。裴光和裴先也無話可說了,最后只得點了點頭,答應讓裴定出仕。
回到安也院的時候,裴定微微笑了笑。病弱的面容多了一分光彩。
他始終記得鄭衡在千輝樓中說...
樓中說的話語,她說大道廢有仁義,有污濁便有清明,以己身入污水濁世,激濁揚清,方是正途。
以往裴家三代不仕。是為了保存宰相世家的正心誠意,說白了就是明哲保身。
但是現在,裴定想換另外一種方式,去實現裴家的正心誠意。
父親允許族中子弟出仕,想必已有所覺。裴定打算走在族中子弟前面,用親身經驗,為子弟們開一條可行的道路…
他能夠想到這些,并且愿意去這么做,都是鄭衡在千輝樓說的那一番話后。
他撫了撫腰間的墨玉印,心想:既然我已定下了去路,怎么都要跟鄭姑娘道聲謝謝。
鄭衡如約來到了千輝樓,見到了仍舊坐在窗邊的裴定。
裴定看起來俊美無儔,臉容仍舊病弱,但鄭衡覺得比起上一次所見,他略有些變化。
當是意態變了,似乎,更從容自在了些。
見她到來,裴定便站了起來笑著,喚道:“鄭姑娘,你來了。”
鄭衡點點頭,回以一笑:“見過學兄。”
她不知道裴定為何會約她來千輝樓。可是河東局勢有了變化?抑或是,京兆的暗衛有了進一步的消息?
她現在,還沒有聽到朝廷征召的事情。
裴定習慣性地給鄭衡斟茶,并且還選了鄭衡喜歡的那種淡淡清香,然后才道:“鄭姑娘,此番邀你來千輝樓,是我想親自向鄭姑娘道謝。”
道謝?鄭衡不明所以。
裴定唇角上揚,笑得更深了,道:“鄭姑娘,朝廷有了征召旨意。我決定…出仕了。”
我決定…出仕了,所以才要跟鄭姑娘道謝。
鄭衡先是一愣,隨即便知道裴定說的是什么,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聽到裴定這么說,她真的感到十分高興,不僅僅是為了裴定,更是為了…為了這種能夠想得透徹的人。
裴定既已打算出仕,那么就是想明白當初她在千輝樓的提點了,也打算遵照這么做了。
鄭太后一貫認為,只有入世才是證道的最好方式。前一世她本可以在弒君之后就離開大宣,然而她還是留了下來,成為垂簾聽政的太后。
游離于世外,可保一身一族的安危,但這不是鄭衡所想見到的。
她很欣喜,作為河東第一的世家裴氏,也能想明白了這個道理。
難怪,裴定的意態從容淡定了許多,原來是這么一回事!
她此時笑容燦爛,眼神晶亮,加之不自覺流露出來的強大氣場,實在很有感染力,坐在她對面的裴定,笑容也始終隱不下去。
倒是退守在門口處的既醉和盈足糊涂了:他們在笑什么呢?完全想不明白!
笑完之后,鄭衡端起了茶杯,說道:“學兄既然打算出仕,那么我便送學兄一點微薄賀禮,以示恭賀。”
裴定的笑也止住了,神情變得有些嚴肅。他并不太相信,鄭姑娘送出來的賀禮會薄。
她到底想送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