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佑帝此刻的神色,怎么形容呢?
葉獻發現自己根本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他只感覺到自己在皇上的眼中,自己好像不應該存在一樣。
“皇上…”葉獻喃喃說道,腿腳越發軟了。
他想解釋什么,但他連儀章郡主說了什么都不知道,何從解釋?
他合了合眼,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待他再看過去時,至佑帝的神色已經和往日一樣了。
仿佛他剛才看到的只是一場幻覺。
但是,怎么可能呢?
那發自心底的顫栗說如此明顯,他深刻知道皇上剛才對他的殺意。
天子一怒伏尸百萬,皇上對他生了殺意,那么葉家會怎樣?
葉獻不敢深想,一想就覺得腦子都要炸裂開來。
他就這樣佝僂著身子,手腳顫抖著,等待至佑帝的說話…或者處置。
然而,至佑帝只是淡淡說道:“愛卿,朕思來想去,你多年為朝廷殫精竭慮,葉家最近又諸多事情。這乞骸骨一事,朕準了。”
葉獻驚悚抬頭看著至佑帝,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皇上準了他的請辭…竟然準了?!
他以為會聽到皇上的大怒訓斥,會聽到儀章郡主的證據,但是,都沒有。
皇上只是淡淡地對他說,準了他的乞骸骨。
這乞骸骨,并不是他的真正心意,乃是他以進為退,乃是用來對付裴家的要挾!
皇上明明知道的,但皇上竟然會準了?他是當朝尚書令,怎么可能輕易辭官?
他張了張口,想說些什么,然而喉嚨干澀,連話都說不出來。
至佑帝平靜地看著他,繼續平靜地說道:“愛卿,你且好好休息一段時間,愛卿乃朕的肱骨,朝廷事務,還賴愛卿為朕分擔。”
既如此,為何要讓我辭官?
這句話,葉獻幾乎要脫口而出,但是鋪天蓋地而來的憤懣和恐懼,牢牢擢住了他的心。
他來不及思考,已經重重跪了下來,然后伏地啞聲說道:“臣…謝主隆恩。”
說出這五個字,仿佛耗盡了他全身力氣,他就維持著跪伏的姿勢一動不動。
皇上沒有生氣,沒有問罪于他,只是順應了他在宣政殿的請求,準許他辭官…
乍看來,這還算可以,他是求仁得仁。實際上,卻不是如此。
皇上越是平靜,證明越是震怒,皇上讓他辭官,那就說明此事無可挽回。
儀章郡主到底對皇上說了什么,為什么事情會是這個走向?
葉獻這一生從來沒有遇過這樣的情況,但他能察覺到,這是他,也是葉家所面臨的最危急情況。
即便當初勝雪鹽場的干股事件,也沒有讓他如此膽戰心驚。
再者,當初干股的事情,有江南道動亂可以解圍,那么眼下,葉家能用什么來化危為機?
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的!他必須立刻回葉家,必須立刻去找三叔!
想到這里,葉獻忽然有了一絲力氣,他忍住喉頭的腥甜,道:“皇上,臣…臣先行告退了。”
至佑帝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神如幽深安泉,看不見半息波瀾。
良久良久,久到葉獻雙腿都麻木了,他才說了三個字:“退下吧。”
葉獻低著頭,拖著沉重的步子退出了紫宸殿。
直到退出殿外,他的身子才慢慢直起來,儀章郡主和裴光的身形也進入了他的眼中。
“殿下。”他朝儀章郡主彎了彎腰,恭敬地說道:“殿下今日之恩,臣沒齒難忘,葉家定當厚報。”
儀章郡主笑了笑,意態輕松從容:“葉大人不必客氣,這是老身賞你的,你好生收著便是。”
一個恭敬一個從容,聽著似是和睦融融的樣子,當中的刀光劍影,只有他們才清楚了。
葉獻也笑了笑,隨即拱手離開了。
自始至終,他的目光都不曾落到裴光身上,根本沒有看見這個人。
儀章郡主看著葉獻離開的背影,眼神冷然:“越是位高權重的人,一旦作惡,災難便越是深重,絕不能留。”
江南道的動亂便是如此。
儀章郡主完全不在意葉獻安然離開,她知道,只要至佑帝還想繼續坐在皇位上,就一定會處置葉家。
裴光點了點頭,一時無話可說。
在儀章郡主說出樓寶常存在之后,皇上就再也無心在意裴家的事情了。
比起江南道動亂的因由、比起葉家的狼子野心來說,區區挾持之事,算得了什么?
因此,至佑帝連裴光都不想再見到了,完全忘了殿外還有裴光。
隨后,儀章郡主帶著裴光出了宮。
很快,紫宸殿中便傳出了命令,至佑帝道葉獻身體不適,準許辭官,尚書省事務由左右兩仆射暫決,云云。
此命令一出,朝廷上下一片嘩然。
早朝上葉獻的辭官,在所有官員的想法中,這都只是一個手段而已,皇上絕不會允許的。
這是當朝尚書令,乃是百官之首,不管是就任還是辭官,都是朝中大事,必須慎之又慎。
皇上就這樣輕易準許葉大人辭官了?如此突然,一點征兆都沒有,令他們猝不及防。
葉家在江南道動亂中立下赫赫功勞,可是皇上非但沒有大加獎賞,還奪了葉家族長葉獻的官職。
這不可能啊!
是了,在朝官的心目中,皇上準許葉獻辭官,也就是皇上奪了葉獻的官職。
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只能說明葉家必定犯了什么錯,而且這個錯要比其立下的功績更大。
功過相抵,那是史書上才可能出現的,在實際中,若是犯了大錯,那是多大的功勞都無法相抵。
究竟,葉家是做了什么事,令得皇上有如此命令?
眾朝官抓肝撓心想知道究竟,但是紫宸殿除了下了這個命令,便再也沒有旁的消息。
江南道除了先前松江府大捷的奏報,也沒有進一步的局勢進展,因此他們無法從朝局中推斷葉家出了何事。
他們把目光移向葉家,可葉家大門緊閉,仆從們進出神色匆匆,無法窺見半絲端倪。
此時此刻,葉獻正跪在葉府東面最盡頭的一個小院子外,忐忑不安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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