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網課與早飯,兩種境遇和家
八點二十，李安先離開書房。
隔壁八萬聽見動靜伸了個懶腰，接著跳下床走出小屋，跟著主人的身后進了廚房。
一陣刀切聲過后，八萬得到了兩片火腿腸。
十五分鐘后，待到書房里的琴聲停下，一聲吃飯傳來，小車放下琴蓋起身將琴凳推回原處，快速走出書房。
聞著飯菜的香味來到餐廳，見老師已經將碗筷擺好，小車一時間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
這時八萬又跑過來要和她玩似的，李安端著最后一盤菜從廚房走出。
“最后一遍彈得不錯。”
“貝多芬的作品，力度變化一定要鮮明，要明確，靜，就要像平靜得到湖面，動分三種——”
小車正聽的入迷，接著就聽老師話鋒一轉，問她洗手了沒有，下一秒便轉身跑向衛生間。
八萬跟著她跑。
“貝多芬我們慢慢講，先吃飯。”
十分鐘后。
“多吃點，爭取都吃完，咱們就不剩飯了。”李安剛才把正午的剩菜都熱了一遍。
“嗯。”小車加快了動筷子的速度。
“唐小星快到莫斯科了。”李安夾起一塊排骨放到了小車的餐盤中。
“好快啊。”小車以為唐小星要幾天才能到莫斯科，然后對著餐盤里的排骨說了一句“謝謝老師。”
李安詫異：“你知道她今天走？”
小車點頭：“她中午告訴我的。”
李安明白了：“你倆經常聊天嗎？”
小車：“聊過十五次，每次就說幾句話。”
“挺好，你倆應該多交流，”李安喂進嘴里一塊豆腐，立馬吸溜道：“你爸做的麻婆豆腐太好吃了，一熱豆腐更進味，就是太辣。”
說著李安被辛辣嗆到腦門，頓時放下筷子猛咳起來，嘩的兩行眼淚就流了下來。
小車見狀趕忙抽了兩張紙遞給李安，然后從椅子跳下跑去冰箱拿了一瓶冰鎮啤酒回來，焦急問：“老師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李安一邊擦眼淚一邊笑，說話聲音都變了，“放著行了，趕緊吃飯。”
待到上頭的感覺過去，李安才端起啤酒喝了一口，舒服多了：“你爸天天都喝兩口。”
小車：“嗯，他和釘子都喝。”
片刻，“老師，喝酒對身體不好。”
李安笑笑：“你說得對，快吃。”
小車：“老師你也吃。”
李安：“吃。”
飯后小車要刷碗，被李安趕回臥室繼續寫作業。
李安一邊刷碗一邊盯著窗臺上的手機屏幕。
從不看直播的他這幾天偶爾也打開老湯給他發的鏈接看看。
“十一活動最后兩天！開學之后我們這套小奏鳴曲就要恢復原來的價格！現在只要1299！”
“是的！全套課程一共52個小時！全部由黃老師親自進行逐一講解示范！”
直播間里，老湯和一個女孩賣力地對著鏡頭宣傳著。
八月份老湯來蓉城給他說這件事的時候他還沒當回事，這轉眼兩年過去，直播間就做起來了。（卷二290）
別說十年前，就算放在三年前，李安也不敢想象海院鋼琴系的老教授如今也會放下身段來到直播間。
即便真如老湯所說，黃老師是為了自己的學生們來踩這個風口，李安也覺得過于魔幻。
在沒有老師一對一指導的前提下，鋼琴真的能用網課的形式來學習嗎？
這個問題在李安這始終是一個問號。
不過話又說回來，前幾天李安還試聽了幾分鐘，說真的，黃教授講得確實好。
李安聽過不少網上賣的鋼琴課，其實有一些做得也還不錯，講課老師的演奏水平和教學都不差。
而更多的鋼琴網課，就不知道是哪里冒出來的小可愛搞的。
對于這一部分網課來說，說好聽點是術業不精，說難聽點和騙區別不大。
看著彈幕里清一色的課程太貴，李安放下抹布擦擦手，拿起手機快速編輯了一條信息發了出去。
‘這課程一點都不貴。’
雖然對于網課教學的弊端李安一清二楚，但是如果家長或自身學習者使用得當，那也是一件很好的輔助學習工具。
配合線下老師的教學，再看看黃老師的精講，對于掌握知識點和解決技術難點都會有相當的幫助。
可是再想想如果有一天劉豐瑞爸爸說在網上給小劉買了一套鋼琴網課，作為小劉的鋼琴老師，自己會作何感想？
即便買的是黃老師的網課。
人這個東西啊。
黃老師的網課到底是針對哪一群人所錄制的呢，李安忽然來了點興趣，他想看看這套小小奏鳴曲里的正式收費部分內容是什么樣的。
點開商品櫥窗，現有的課程一共有四個，銷售量都是200。
接著他隨手加了客服，買了一套1299的課程。
立馬客服就邀請他進群，說有什么五次視頻一對一講解和每周答疑服務，進去看看吧。
李安主要想進去看看都是些什么人群購買了這套課程。
不進不知道，一進群嚇了一跳，239個人，還是小奏鳴曲的二群。
也就是說這套課程已經賣了相當數量了？
不對啊，和他剛才看到的銷售量對不上啊？
接著李安反應過來可能是這課程在其他平臺上也有的賣，隨即打消了心里的疑慮，他又想，小奏鳴曲賣得都這么好，那其他的課程呢？
頓時胳膊上泛起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
這錢掙得確實利索。
就在這時，手機屏幕一閃，小北的媽媽來了電話。
三秒后，李安接起。
“喂。”
“誒李老師。”
掛了小北媽媽電話，李安打開系統面板掃了一圈。
心嘆小北整個九月練琴加起來的時間還沒有十個小時，從九月第四周開始，小北幾乎就沒怎么碰過琴了。
剛才小北媽媽在電話里又給小北請假了。
能理解。
刷完碗李安收拾干凈廚房回到書房和陳璇聊了一會兒天，剛準備練琴，徐麗的電話又打來了。
“徐姐。”
徐麗那邊王小虎就在身旁，開門見山對著電話說道：“明天還有小虎的課嗎？”
李安：“他在啊。”
徐麗：“嗯。”
李安這就秒懂了，想了想：“讓他來吧。”
徐麗：“好的。”
李安也想明白了，有些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就目前的情況，小車在他這上學生活，同時他又和徐麗合伙共事，怎么防王小虎見到車琳。
阻攔不如疏導，有時候這種問題家長越阻止，越會激起孩子的逆反心理。
相信那天和小虎說了那么多，小虎應該已經完全信任他了，他就等小虎和他主動交代，他再進行下一步疏導。
一口氣練到十點一刻，李安覺得也差不多了，便去看了眼車琳。
結果小車英語卷子只做了一半，數學還有三道題沒寫。
“不會啊？”
“嗯。”
“我看看。”
李安對于現在孩子們學的內容也沒有把握，他心想陳璇要在就好了。
結果一看，還行，三道題他都會，就是腦子繞個彎的事。
給小車講明白三道題，李安讓小車別寫了，“今天早點休息，剩下的明天再寫，去洗漱吧。”
小車將書桌整理好去洗漱，回到客廳見老師坐在沙發上，停下腳步，“老師我可以看會手機嗎？”
李安：“自己把握好時間。”
小車：“老師晚安。”
李安：“晚安，天涼了，蓋好被子。”
小車：“嗯。”
李安：“回屋吧，把門鎖好，別讓八萬再進去了，它鬧。”
小車回屋將門鎖好，李安又坐了一會也回了臥室，進屋前他留了一盞客廳的燈。
陳璇那邊還在復習，李安陪著熬了一會兒，看了看黃老師的視頻，十一點半兩人視頻里互道晚安各自睡了覺。
沒一會兒，門外八萬喵嗚喵嗚地不知道在叫什么。
次日一早，李安鬧鐘一響就睜開了眼，窗外晨光明媚，屋子里亮堂堂的，讓人忍不住生出好心情。
忽然，李安聽到門外傳來細微的動靜。
連忙穿好衣服開門走出臥室，餐桌上一鍋小米粥正冒著熱氣，廚房里滋滋啦啦的聲音像是在煎東西。
這孩子，李安哭笑不得。
“老師早！”
廚房里，小車熟練地將鍋一翻，盤子鍋里一扣，左手按著盤子右手抓著鍋把將鍋翻過來，兩枚黃白分明的煎蛋就端了盤。
“你啊，不多睡會嗎？”
李安是如何也無法責怪，主動承擔起盛粥的工作。
“老師我習慣了，一到六點就醒。”
別說，小車熬的這個粥是比陳璇熬得看起來要厚一些。
兩碗粥盛好，李安才意識到自己還沒有洗漱。
從衛生間回來他又發現八萬蹲在飯盆前吧唧吧唧地吃，再看那滿滿的飯盆，李安不記得自己昨天給八萬添飯了。
“你給它放飯了？”
“嗯，我寫作業的時候就聽它叫，一直叫，我把門打開，他進來還是叫，我想她是不是餓了，就出去看了一眼，發現他的盆里沒水也沒飯，我就給他接了水放了飯。”
李安點點頭，笑道：“昨天我也累的，睡覺前忘了。”
小車揉揉衣角，憨笑著搖搖頭。
李安：“坐下吃啊。”
小車坐下。
李安皺眉：“先別動筷子。”
小車停下動作：“嗯。”
李安皺著眉忍不住又笑：“你之前來這兒也不是這樣啊，是因為搬過來住了嗎？客氣了？”
小車搖頭，可她也不知道怎么說：“老師，我爸說讓我要懂禮貌，懂規矩。”
李安：“你陳老師馬上就走了，我不在家的時候，這個家就得你負責看，所以這算不算也是你半個家？”
小車想了想，好像是那么回事，不確切地點了下頭。
李安：“在家就沒那么多規矩，吃飯，還有，以后別起那么早做飯。”
小車拿起筷子，認真道：“老師，我周末在家也會自己做早飯，做我爸和桑姨的。”
李安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么，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嗎？
“得得得，”李安給陳璇拍了一張發了過去，“吃飯吃飯。”說著夾起盤里的煎蛋喂到嘴里。
“蛋煎得不錯，英語作業寫完了嗎？”
“寫完了，就剩手抄報了。”
“要畫畫嗎？”
“嗯，老師你會畫畫嗎？”
“我圓都畫不好。”
“我也不會畫畫，我以前最怕上美術課。”
“咱倆差不多。”
“嘿嘿嘿。”
“好笑？”
“嗯。”
“傻笑。”
師生二人共進了他們的第一頓早餐，笑聲灑在餐廳里的每一個角落。
“老師，小北今天不能來上課。”
“她給你說了。”
“嗯。”
“她媽媽昨天晚上給她請假了。”
李安說著嘆了口氣。
小車心里跟著嘆了口氣。
“老師，小北不會不學了吧？”
李安抬起頭：“小北和你說什么了？”
昨天晚上睡覺前，小車看到小北兩個小時前給她發的信息，信息里小北說自己聽到爸爸媽媽悄悄討論要不要暫時先給她把鋼琴課停了。
“她還說什么了。”
小車：“我再給她發信息她也沒有給我回復。”
李安：“小北的學習壓力很大。”
小車：“還是唐小星好。”
李安：“嗯？”
小車：“昨晚唐小星和我說她以后不用再做學校的作業了。”
李安：“只是暫時的，和小北一樣，如果小北停開了鋼琴課，也只是暫時的，小北以后還會繼續學習鋼琴，同樣的，唐小星沒有完成的作業，以后也得再補。”
“而且唐小星并不是沒有別的壓力，她的壓力遠比你們要大得多，每個人的人生境遇不同，所以面臨的壓力也各不同，你也有你的壓力，對嗎？”
小車：“嗯。”
李安：“所以不用羨慕唐小星，更不要為小北感到遺憾，你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后面的路還很長，你能做的，也應該做的，就是盡可能做好眼下的每一件事，不給未來的自己留下遺憾，明白嗎？”
小車思考片刻：“能明白一點。”
李安：“想想你看過的那些音樂家的故事，誰的人生是一帆風順的呢？”
小車：“門德爾松。”
李安放下粥碗，“是啊，門德爾松，你知道門德爾松在德語里是什么意思嗎？”
小車搖頭。
李安：“門德爾松在德語里，的確是幸福的意思。”
師生二人的獨處，仿佛隨時都能進入課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