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3.艱難的攻堅戰
悠揚的笛聲如同夕陽般絢麗，最終淺淺落下。
錄音室里響起孩子們的掌聲和叫好聲。
和李老師一樣，小米老師也是一遍過。
至此所有個人曲目錄制均已完成。
接下來是真正的硬仗。
合奏維瓦爾第鋼琴七重奏。
短暫的歡呼后，李安讓孩子們出去做準備。
老板命工作人員從后臺推出另外三架琴，同時撤掉了個人錄音的小型音罩。
撤掉音罩的舞臺露出全貌，肅穆莊嚴，更加深邃寬廣。
四臺龐大的三角鋼琴兩兩對頭放置在舞臺上，近看頗為龐大壯觀，遠看卻也只是占據了舞臺中心區域。
這便是錄制合奏錄制的場景。
沒有了音罩輔助收音，孩子們勢必要克服更加困難的演奏環境。
鑒于前段錄制中出現的種種情況，眼下對此場景的錄制，誰也沒有完全的把握一定能直錄成功。
不過有一個辦法可以把錄制難度降至最低。
老邊建議直接給所有人配備耳返。
這樣可以最大限度讓孩子在演奏中聽清自己彈的什么，同時也能讓孩子們聽清其他的聲部。
要說這確實是個能解決難題的辦法，但是李安還是想在時間有限的情況下先試試直錄。
耳返傳回的現場效果和實聆聽到的現場效果還是存在真實的細節差異，這點細節差異也會影響到孩子們的聽覺判斷，導致孩子們在演奏中遇到新阻礙。
如果全部帶耳返錄，那還不如直接分軌單錄，最后再后期合成處理，這樣效率更高。
“那咱們就開始吧，”既然李安追求絕對的真實現場效果，那老邊也不再多說。
“謝了邊哥。”說完李安離開錄音室，衛生間整理了一下儀容，接著來到舞臺。
臺上小車和季洋正在圍著一臺鋼琴擦琴鍵，李安一眼掃去，臺下劉豐瑞和馬可正在看譜。
兩人不遠處，小北也拿著譜子，可卻是仰頭閉著眼，胳膊耷拉在腿上。
睡著了。
“王小虎呢？”
“他去上廁所了。”季洋擦擦手向望去，笑了一聲，“小北睡著了。”
李安點點頭，折騰了一天了，他能理解，“你倆困不困。”
“不困。”車琳和季洋同時搖頭。
季洋正說著就打了個哈欠，“哈哈。”
李安知道大家都累：“再堅持一下，很快就結束了。”
季洋：“老師，我去把小北叫醒？”
李安：“我去吧。”
李安下臺走到小北旁邊，彎腰撿起地上的眼鏡，輕聲叫道：“小北，小北。”
小北沒動靜。
李安心道孩子睡熟了，抬手輕輕推了推，“小北，小北。”
這次小北好像聽到了老師的聲音，迷迷糊糊睜開眼，發現老師的臉就在她眼前。
“老師我怎么睡著了，”小北嘟囔著坐了起來，左右一打量，發現自己的眼鏡不見了，接著就見老師將一副銀框眼鏡遞到了她的面前。
“謝謝老師。”小北嬉笑著接過帶上，世界重新清晰，“老師我們要錄合奏了嗎？”
李安：“對，還困嗎？”
“不困啦！”小北覺得此刻好多了，剛才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睡著的。
“好，起來走兩圈，清醒一下。”
李安拍拍小北肩膀，接著來到劉豐瑞馬可來兩人身前。
“老師。”
“老師。”
李安：“別看了，起來活動活動，咱們準備開始。”
兩人放下譜子起身活動起來。
這時王小虎遠遠回來，跑到李安身邊就拉著李安來到一邊，悄聲問：“老師，一樓的廁所不分男女？”
“什么東西？”李安聞聲頓時皺眉。
王小虎一見老師這表情，頓時心道糟了，他就覺得他剛才可能進了女廁所。
李安接著問道：“你進錯廁所了？”
王小虎露出尷尬表情，仰臉支吾道：“大概可能似乎也許.”
李安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
“都不知道怎么說你，眼睛那么大出氣使的！”
“老師你小點聲，”王小虎趕忙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沒人注意這里，轉臉哭喪道，“老師，我剛才憋不住了，我出來發現樓道里有監控，沒事吧”
李安心嘆這叫什么事：“有人看見你了嗎？”
王小虎：“我出來的時候樓道里只有一個外國老頭。”
李安：“怎么就你能碰上這種事，我也是服了，下次你看清楚了再進去，無語。”
王小虎干笑兩聲：“下次一定。”
李安：“困不困？”
王小虎：“剛才有點，現在不困了。”
李安抬手往王小虎腦袋上拍了一下：“行了，去準備一下，咱們該錄合奏了。”
幾個孩子在臺下活動了一會，馬可還給眾人表演了一個側翻。
動作靈巧飄逸，引得小北直呼哇哦。
眾孩圍上來一問，才知道馬可居然還學過一段時間武術。
全程不到三分鐘，李安就在臺上看著，見幾個孩子的精神狀態都回來了，他拍了拍手。
“集合。”
錄制開始前，李安把六個孩子拉到身前再次叮囑，“一會開始之后，無論你們聽到什么，不用去理會，下面怎么練的，一會兒就怎么彈，記住了嗎？”
眾孩：“記住了！”
李安：“我再說下登場退場，一會我們的出場順序按照聲部來，季洋你第一個出場，然后劉豐瑞小北馬可王小虎車琳，我跟在最后。”
“季洋，你上去之后直接找琴坐，坐下就不用動了。”
“你們也是，都精神利索點，找到位置坐下就可以了。”
“等我坐下之后，你們就看季洋師姐。”
“季洋，剩下的就交給你了，你覺得時間合適就開始。”
季洋：“好的老師。”
李安：“最后彈完，我們所有人走到臺前列成一排，一起鞠躬謝幕，記住了嗎？”
眾孩：“記住了。”
“ok。”李安伸出拳頭，接著一圈孩子都伸出了拳頭，七個拳頭碰到一起，“別喊。”
一頓，“加油。”
眾孩明白，心里發狠：“加油。”
師生七人來到后臺入口準備入場，攝像師后面，陳璇也已經拿出手機準備好了。
片刻。
“季洋準備好了嗎？”
“好了老師。”
李安聽吐一口，抬手朝著攝像師比起一個ok。
攝像師回以同樣手勢。
兩秒后，小季率先走上舞臺。
兩秒后，劉豐瑞跟上。
馬可。
小北。
王小虎。
車琳。
李安走在最后，走上舞臺直接坐到了右側第一架鋼琴前。
此刻視頻畫面里，師生七人均已落座。
只見季洋微微擺頭環顧半圈，然后點了點頭。
下一秒，七個人，十四只手同時抬起，動作整齊劃一，緊接著瞬時落下！
“噹——！”
老邊被耳機里這聲恢宏的琴聲震撼到，聲音凝實，甚至有不熟管樂的號角感。
當然，從業多年，這是他第一次為七架鋼琴同時錄制音頻，他也是第一次近距離感受到鋼琴合奏的魅力。
抬手微微凝動低頻旋鈕，這時傳到耳機里的聲音變得平衡許多。
可就在這時，忽然有一個聲部在他耳邊掉了隊似的？
什么情況？他還在分辨是音樂本身就是如此還是有人出問題了。
接著又一個聲部掉隊。
果然還是出現這個狀況了，合奏不比單人錄制，眼下這是一軌錄制，他都沒有辦法去做后期。
“大家暫停一下。”耳機里傳來李安的聲音。
視頻畫面上，李安已經從鋼琴前站了起來。
五秒前。
混亂的音樂為舞臺蒙上了濃濃的陰郁。
每個孩子臉上都密布著疑惑的表情，他們甚至都不知道是誰錯了。
他們都有一種感覺自己沒有錯，但自己又錯了的感覺。
這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
“大家暫停一下。”
李安不得不強打斷錄制，如果這樣彈下去，恐怕錄出來的畫面都不能用。
孩子們停手，不知所措地望向老師，此刻老師是他們心中唯一的依靠。
“開頭非常好。”李安先給予肯定，“嗯，我們再來一遍試試，重新入場。”
得到了老師的肯定，孩子們心里輕松了一些，一個個還算輕松地回到后臺入口。
然而他們并不知道，他們的老師已經有點束手無策了。
李安嘴上安慰大家，可實際情況要比他預想的糟糕許多，他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從哪下手解決問題。
聽起來第一個出問題的是馬可，可若嚴格來說，實際上第一個出問題的是小車。
小車作為地基聲部，聲音實在太小了。
小車聲音小，直接導致距離其最遠的王小虎聽不清，可王小虎的聲部又非常依賴聽小車的聲部。
這就造成王小虎沒有了來自其他聲部的聽覺依靠。
李安在排練的時候經常強調：要去聽，聽其他人的聲部，去相互融合。
而音樂進入十七小節之后，王小虎的聲部在音型和節奏上又和馬可相輔相成。
王小虎亂了，馬可怎么能不亂。
七個人的合奏，兩個人亂了，整個音樂又怎么能不亂。
但他不能怪小車。
如果現在給他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他一定堅定自己最開始的想法，自己去彈七部。
才排練了三天不到，又是面對這樣一個場地環境，他怎么能去怪一個沒有任何合奏經驗的孩子沒有注意到自己應該大點聲去彈呢。
這種合奏意識與天賦沒有太大關系，是需要積累的。
況且他剛才又給孩子強調：不要去聽別人的，只管彈好自己。
這聽起來與他在排練時叮囑孩子們的注意事項本身就存在矛盾之處。
其實并不矛盾，前者他是為了讓孩子們更好的去理解合奏，讓孩子將音樂更好的融合，后者是為了大家避免在今天的場地不受環境因素干擾。
從這個角度來說，他也沒有錯。
如果真要說錯了，那只能說這次臨時提議在錄制中加入這首合奏曲目本身就是一件錯誤。
可面對這么優秀的作品，一件如此有意義的錄音活動，李安實在不忍心錯過這次機會。
但事實狠狠打了他的臉，現在來看，對于鋼琴合奏的現場直錄，他就是個門外漢。
再來一遍試試吧。
“好了，都打起精神，我們再來一遍。”
第二遍錄制開始。
同樣的流程又走了一遍，孩子們依舊氣宇軒昂入場。
李安的想法是如果這一遍還是如第一遍一樣，那他就不掙扎了，直接分軌錄音補畫面。
即便是他錯了，但來都來了，哪怕是通過后期，也得錄出一遍完整合奏。
音樂一開始，本都已經有些放棄直錄想法的李安，在聽到來自小車那邊的動靜，整個人又振奮起來。
此刻七部的音量在音樂中顯得格外搶眼，為音樂注入了完全不同于上一遍的活力。
李安聽到了，季洋聽到了，每個人都聽到了。
王小虎也聽到了。
宛如一針雞血被打入身體，王小虎感受著來低音聲部的清晰節奏，跟著放開手腳，大膽地演奏了起來。
哪怕聽不清自己的演奏，他只用聽這車琳的聲音，他就不會錯。
王小虎的堅定撐起了中低聲部的而另一根支柱，音樂進入第一主題，馬可在王小虎的推動力下，找準自己的位置，也放開了手腳。
在穩定的前進中，每個演奏者似乎都趨于穩定。
錄音室里，老邊全神貫注地監聽著耳機里傳出的每一個動靜，越聽越有信心。
遠處陳璇看著這一幕，聽著耳邊的音樂，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室內樂合作者，不偏不倚，她必須得表揚幾個孩子一聲：你們太棒了。
雖然在她聽來這一遍進行到目前，還不能和上午最后一遍相提并論，但是對比第一遍的錄制，已經是天差地別。
孩子們已經找到了狀態。
在小車主動在第四小節再次堅強中強化七部音量那一刻，她就有預感。
果然，王小虎抓住了車琳的推動力，隨后馬可也跟上了王小虎。
要知道李安剛才在二次入場前什么都沒有說。
車琳這個孩子啊，還要給人帶來多少驚喜。
陳璇感嘆，在獨奏天賦之外，還有非常敏銳的合奏意識。
好耳朵，好意識。
陳璇輕嘆一口，但是回到眼前，合奏終究靠的是七個人的力量。
小車能意識到該怎么做，并不代表其他孩子都能意識到。
意識到，也不一定能完全做好。
音樂看似穩定地來到第三十三小節，季洋的耳朵已經有點麻木了。
作為第一聲部，她的半點疏忽都會導致音樂出現問題。
但在她之前，馬可在又一處‘1，2，3，空噠’的位置，演奏成‘1，2，3，噠。’
沒有了那枚關鍵的休止符，所有人心中緊繃的弦頓時不受張力地斷裂。
“老師對不起，大家對不起。”
舞臺重新安靜下來，馬可的聲音不大，卻給人異樣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