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小劉引發的匿名討論,后臺的窒息與暴動
“庫勞c大調小奏鳴曲...”
報幕落下，不止魏三碗一個人在心里畫上一個問號，庫勞的哪一首c大調，編號呢？
這次已經不用吳復生帶頭鼓掌了，經過前面七位小選手的出場下臺，現場觀眾們已經明白了掌聲該在何時以何種力度響起。
“嘩—”
一邊隨著現場為登臺的選手鼓掌，他一邊為廣大蓉城市民的音樂感覺點贊。
可心里卻有點納悶，庫勞的c大調小奏鳴曲可不止一首，別人的學生也就罷了，你李老師給學生報曲子還丟三落四的？
李安心里冤啊，他看過晚上的報幕表，劉豐瑞的曲目信息是完整的——庫勞c大調小奏鳴曲0p.55no.1。
這個老董啊，既然相當報幕員你就提前預習一下，這算怎么個回事。
這下好了，讓人看笑話吧。
后臺，老董拿著報幕單詢問了一名老師，接著明白了怎么回事，差點鬧笑話了。
他還以為那是個0呢，原來是o，幸好他急中生智，只念了一半，應該也沒什么問題吧。
老董擦擦汗，今晚他的工作不容有失，上午秦校長給他打電話聊了許多，更加讓他感受到被重視和關愛，最后對方把鋼琴組決賽現場的工作交給了他，讓他全權負責。
還半開玩笑的告訴他這是一次重大考驗。
對方這無異于把話挑明了，要把昱東的校長位置留給他。
可老董說出來真怕別人不信，他打心眼里并不是多么想當這個校長。
在他心里秦勇就是他的校長，他就想想給秦勇打個下手跑跑腿。
所以今晚領導布置的任務他必須要竭力完成。
嗯，沉下氣，老董背手看向舞臺，別說他之前還沒發現，李安這幾個孩子一個年過去都長了不少個。
他第一次在九層見劉豐瑞的時候，對方還是個抱著水壺的小胖墩呢。
忽然感到門口來了個人，老董轉頭，樂，他還正想著呢，這不于小北么。
“董老師好。”小北主動問好。
老董笑瞇瞇：“這兒冷，一會到你了會有老師去提前通知你。”
“謝謝董老師，我沒事，”小北說著小心翼翼地縮起脖子，生怕自己所在的位置會暴露在觀眾席的視角下。
小北專門來看小劉。
三年前的小胖墩如今看起來還是有點胖，不過一身修身小禮服讓他此刻看起來多了一絲挺拔。
打從走出后臺大門，劉豐瑞就察覺到今晚的現場有點不一樣。
好安靜。
他走到一半掌聲響起，好家伙，這是給自己的掌聲嗎？
小劉覺得有點高大上的感覺，他猜大概是因為決賽的原因。
頓時間自己個兒還把胸膛提起來了。
鞠躬落座。
輕呼一口，他抬手，落指，動作一氣呵成。
右手附點左手切分，雙手整齊下落，音樂響起。
鍵盤上的十根手指隨著他輕輕擺動的頭顱上下跳躍，輕巧的旋律頓時從鋼琴傳向整個觀眾席。
庫勞小奏鳴曲1，小劉人生中第一部完整練下來的小奏鳴曲。
從學到背譜演奏，用時三周。
起初得知這就是自己的決賽曲目時，他還有點不愿意。
“這也太簡單了吧。”
當時只掃了一眼譜子，小劉就告訴李安，“老師，我想挑戰一首有難度的曲子。”
他記得老師是這么回答他的：“真的，不騙你，我現在都在猶豫到底要不要讓你彈這首。”
他剛想說老師你趕緊給我換一個，接著又聽李安說，“我真怕你拿不下來。”
我去！
小劉當場就不干了，“來來來！”
結果下課時他軟了，為什么自己彈得那么難聽。
“老師，為啥譜子看著簡單彈出來卻怪怪的。”
李安搖頭：“還簡單呢？要不算了吧，給你換一首得了，我看這首你也彈不好。”
小劉覺得自己被小看了，“不！就它了！”
接下來的半個月，小劉為了能他彈好這首曲子，把練琴時間調整為每周1、3、4、5，練習時間也從二十分鐘提到半小時。
他就不信了！
功夫不服有心人，上節課老師對他的小奏鳴曲給與了充分肯定。
就如此刻大廳里回旋著的優雅走句，小劉左手穩固節奏，給右手旋律聲部保駕護航，雙手間的配合給人一種極富涵養的視聽體驗。
一個清晰的收音，小劉結束第一樂章的演奏，接著開啟了第二樂章。
總體來說，小劉的第一樂章彈得還算不錯，基本把他所講到的內容都呈現出了七七八八。
句子具有一定流動性，結構明顯，速度穩定，最重要的是演奏時的松弛感。
李安望著舞臺輕輕地敲打著桌面，心里寫下過關兩字。
過關。
確實過關。
吳復生也這么認為，第一個過關是送給小劉的，第二個過關是送給李安的。
聽完小劉的小奏鳴曲第一樂章，他對李安的教學更加認可。
從昨天到今天，他在這個廳里聽過的小奏鳴沒有三十首，也有十五首，基本每隔一會就出來一首后或連續兩首小奏鳴曲。
可唯獨沒聽到李安的學生彈小奏鳴曲。
小奏鳴曲在琴童初學階段中的意義重大，作為奏鳴曲的親兒子，小奏鳴曲也有著嚴格的樂章布局分段。
學習小奏鳴曲，不僅僅是學習小奏鳴曲，更是對古典音樂學習的開啟。
用林幽幽的話說，小奏鳴曲是對琴童的一次篩選。
這話若是放在網上，定會引來一群噴子。
就像林幽幽說的另外一句話，小奏鳴曲挑著彈彈就可以了，沒有必要都彈。
林幽幽的觀點很明確，小奏鳴曲需要在初級階段學習，在她看來沒有比小奏鳴曲更合適開啟琴童樂思的練習體裁了，但并非需要過量攝入。
因為能過關的孩子無需多彈，明白即可，貴精不貴多的東西。
而過不了關的孩子基本上也就只能徘回在業余邊緣了，跳過接著往下走顯然更能節約孩子的熱情和時間。
說來并不殘酷，但也確實和年齡沒有什么關系。
如果此刻在觀眾席開啟一個網絡匿名討論會，老湯會對林幽幽的觀點保持質疑，但他暫時拿不出什么有說服力的反擊。
而能拿出例子的霍曉東要站在林幽幽的觀點這邊，在他看來小奏鳴曲可以直接判斷一個孩子的綜合樂感。
樂感好的孩子經過專業老師教學，可以在短時間內處理明白句子中的各部份內容，并做到不緊不慢，而在樂感差的孩子中，幾組和弦彈完就找不到十六分音符跑動速度的絕對能占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方正：這也是為什么節拍器二三十塊錢就能買到一個原因之一，以目前人類科技水平，生產出的節拍器也只能指出演奏者演奏中的節奏錯誤，但并不能幫其糾正。
方正補充：樂感差，華佗再世都治不了。
齊國娟：1。
田宇：嗯 金佳琪：哎。
魏三碗：說誰不會？各位同仁想想辦法。
王小虎：我老師有辦法！
老湯：請問你老師是哪位？
王小虎：你誰啊？
齊國娟：誰家孩子這么虎？
王小虎：你全家都虎！
方正：所以你老師的辦法是？
齊國娟：得，來了個更虎的。
李安不是沒有想過辦法，李安很早級就開始想辦法了。
聽完小劉的小奏鳴曲，即便現場的掌聲沒有什么起伏，但他依然開心，如果把這場比賽當做一次測評，小確實過關了、
可同時他也有些難過，小劉的演奏又讓他想到小北。
嚴格意義來講，李安來到蓉城的第一次小奏鳴曲教學，是給了小北，也是庫勞的c大調小奏鳴曲。
綜合難度上來講，劉豐瑞的這首更難一些，可劉豐瑞彈好只用了三周不到，而小北用了三個月的時間才算是剛剛彈到差不多的程度。
從練琴時間來講，小北在車琳進入系統班級之前一直是練的最多的那一個。
這么對比對小北有些不公平，因為小北需要花費大量時間用在學習上。
可即便如此，到今天為止，小北的平均練琴時間依然排在幾個孩子中的第二位，偶爾某天還會超過車琳。
對于小北這個孩子，李安沒什么可說的了，只要還有那么一點點可能，他都不會放棄。
不過話分兩頭，自從調整了小北的教學方向，這也大半年過去了，李安還是發現小北在演奏鋼琴時的一些改變。
是好的變化。
提筆落分，94。
“嘩—”
掌聲送下小劉。
“第八位登場選手，c組013號婁楠楠，演奏曲目，肖邦f小調練習曲，作品二十五，第二首。”
聽到作品號，李安很是欣慰。
可以的董主任，成長很快，而且沒念成“歐批二十五，南玻二”，可喜可賀。
至于這位婁楠楠，孩子挺懂禮貌，每次在九層見到李安都會主動叫聲李老師好。
是他們昱東的學生，也是侯成的得意弟子。
昨天彈得了一首巴赫，一言難盡，但絕對比廣源那個發燒的孩子強出一截。
憑心而論，在昨天那群參賽選手里，夠得上進決賽。
聽聽看吧。
畢竟是昨到今第一個演奏肖邦作品的孩子，無論彈的在怎么樣，李安都決定給這個孩子多打0.2分。
勇氣可嘉分。
掌聲落下，婁楠楠調整琴凳，擺好手型，一口呼吸接著落指。
只聽第一個音，李安就搖了搖頭。
手指太硬了，孩子。
前場比賽繼續，后臺劉豐瑞和小北一起正在回往休息間的路上。
小北：“彈得好好。”
小劉：“過獎過獎。”
小北：“哎，我什么時候也能彈到這種速度。”
小劉：“快有啥用啊，老師之前還說讓我多向你學習。”
小北：“啊？”
小劉：“昂，老師就說你彈得細，說我彈的像瞎子摸象，沒有章法。”
小北：“額，我覺得快一點好聽。”
小劉：“你彈得就很好聽啊。”
小北：“你聽過我彈得？”
小劉：“嗯，老師給我看過你考級前錄得視頻。”
說著小劉豎起一根大拇指。
小北覺得臉燒燒的，不好意思再問什么了。
原來老師總夸自己并不全是鼓勵自己。
就在這時一名工作人員追上，問小劉的家長在不在休息室，小劉告訴工作人員他爸就在臺下，“他一會兒來接我。”
工作人員見狀離去。
接著兩位準初中生回到大休息室，一進門就往一角走去。
角落的長條椅上，車琳還靠在車琳爸爸懷里睡著，身上蓋著一件紅絨衣。
車耀天笑著小聲問劉豐瑞：“你咋樣？”
小劉撓撓頭：“還行，叔叔，車琳這樣一會兒還能參加么？”
車耀光嘆：“還有十個人才到她，等等她醒了再問問她，你們快坐下，別站著”
“對了，”說著車耀光又看向小北，“你媽媽去衛生間了。”
小北點點頭，“謝謝車叔叔”，跟著坐到了劉豐瑞旁邊，到她只剩四個了，可此時她只盼車琳能順利的度過今晚。
此時休息室的另一角，張雅惠正抱著譜子小心翼翼的看著，她心想今天一定不能再彈著彈著忘記譜子。
張雅惠的一旁坐著他的爸爸，穿著一件分不出顏色的皮夾克，這位昨天還在樓道里當著眾人向女兒怒吼的爸爸，此刻看著女兒的目光溫柔的不得了，與昨天辦若兩人。
“惠惠，渴不渴？要不要喝點水？”
張雅惠搖搖頭。
“惠惠，餓不餓？要不要吃口雞蛋”
張雅惠搖搖頭。
“好，好孩子，記住爸爸給你講的那些要點，一會兒都要表現出來聽見了嗎？”
張雅惠點點頭。
“乖，認真看，仔細看，還有五個小朋友就到你了，別分心。”
說著張棟摸了摸女兒的頭。
張雅惠手一抖，譜子差點掉在腿上。
張雅惠的爸爸叫張棟，曾經是一名師范畢業的音樂生，現在是一名小學音樂教師，一心想把女兒培養成鋼琴家，卻不認可蓉城市面上的所有鋼琴老師，其中包括魏三碗。
經歷過完整的藝考階段，他認為自己早已看清一切。
他覺得蓉城這些老師都配不上他女兒的天賦，除了自己，沒有人可以教好女兒，等時機成熟，他要送女兒去燕京，拜真正的名師。
說到女兒的天賦，在他眼里，女兒的天賦絕對是萬中無一。
他的女兒只用了兩個月時間就彈完了全部小湯教材！
并且通過昨天的比賽，他更加堅信這一點，現場評委沒有一個認識他，可女兒卻在忘譜的情況下還能進今天的決賽，而且名次并沒有墊底。
這說明什么？
說明女兒的天賦打動了那些評委！
這是老天對他的彌補！
“惠惠，告訴我，你的人生目標是什么？”
張棟湊到女兒身邊小聲問。
張雅惠聽著這溫柔的聲音，只覺背后毛骨悚然。
她低下頭，咽咽口水，用細不可聞的聲音回答，“我要當鋼琴家。”
張棟的臉色已一瞬陰沉下來，“聽不見。”
下一秒。
張雅惠害怕極了，她閉眼大聲喊：“我要當鋼琴家!”
這一嗓子，現場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看向這對父女。
車耀光懷里，車琳迷迷湖湖的動了動，接著又睡了過去。
“笑死人了。”
接著一個男孩的聲音打破了安靜的休息室，帶著幾分調侃和譏諷，“這么說的話，我也能當鋼琴家”。
男孩昨天目睹了張雅惠的忘譜現場。
男孩媽媽聞言立馬拉了男孩一下，男孩甩開媽媽的手，不服氣道：“憑什么忘譜的人都能晉級！李鴻卻進不了？還好意思大喊大叫！”
現場或許沒人知道男孩口中的李鴻是誰，但是這名忘譜的女孩卻被不少人想起來了。
一陣騷動響起，張棟澹定的像是什么都沒聽到。
只有張雅惠低下頭，眼淚已經開始在眼眶里打轉。
小劉小北見此對視一眼，兩人忽然覺得自己好幸福。
“第十三位登場選手，a組031號，張雅惠，演奏曲目，海頓第八奏鳴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