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5.老李家的年貨,他也緊張
甘州市。
禹城縣。
新南莊27棟二單元202，老李正在炸魚，廚房里噼里啪啦，煙霧繚繞。
懸掛在煤氣灶上方的老式抽油煙機看起來像是剛清洗過，只是轉動中的泛黃扇葉肉眼可見，一頓一頓，一頓一卡，吵得他也沒聽清門外媳婦剛才說了個啥。
老李停下手，抓起掛在脖上的毛巾擦了把汗，接著推開廚房門露出一條門縫，探頭問外扯起嗓子喊了一聲：“你說啥？”
接著只見安媽端了杯茶過來。
安媽看著老頭子嗆的直咳嗽，氣不打一處來，“讓你把門打開。”
說著她放下茶杯，一把拉開廚房門，頓時間，堆積在狹小廚房里的油煙一股腦的向她撲來。
這才看清廚房里大鍋小盆已經堆滿桉板，各種炸貨塞得滿滿當當，都冒出盆口一個小尖尖。
兒子明天就出發，后天他們就到家了。
老兩口從昨天晚上就開始和面、剁餡子、腌肉腌魚，這不今天老李歇班，夫妻二人一大早就開始忙活著炸這些東西，一直干到現在。
老李一手接過拿著媳婦遞來的茶杯，一手使著快子將鍋里的魚翻了個面，又是一陣噼噼啪啪。
喝足了水，他放下茶杯從一旁的小盆里抓起兩個肉丸讓媳婦嘗嘗。
“行不。”
安媽扔進嘴里嚼了嚼，“行，這回鹽味夠。”
老季咧嘴，昨天調餡子的時候他特意多放了一把鹽，去年李安回來說他們炸的丸子澹。
老李現在還記得兒子當時說話的神情語氣。
那場面就像昨天晚上才發生的事似的，這一轉眼，又是一年過去了。
兒子又要回家了。
“行了你去歇著，就剩點油餅子了。”
炸完這鍋魚，還有三鍋油餅。
炸完油餅，他們一家今年的年貨便算是置備完了。
不讓媳婦在廚房里呆著，老李把媳婦攆出去重新把廚房門關上。
沒一會的功夫，廚房里再次煙霧繚繞，老李不時的抹把汗，心里念叨著說什么也得換個新的抽煙機了。
換一個新油煙機。
這就是一名禹城臨近退休的老曠工的新年愿望。
說到新年愿望。
李安的新年愿望就是掙錢，大掙特掙那種。
不過這話他也只能和陳璇在被窩里說說，不適宜放在此刻的飯桌上。
歲尾年末，話題從離不開總結過去的一年。
老季夫婦回望過去這一年，除了忙就是快，轉眼季洋明年就要上大學了，胡蓉說去年這會兒還感覺季洋初中畢業才兩年。
老季：“可不嗎，現在這一年過得太快了，沒什么感覺就又到年底了。”
李安：“確實。”
老季笑著打了個哈氣：“你還小著呢，等你到了我們這個年齡就知道了，日子不經數。”
“季哥你們也休息一會吧。”李安起身。
“沒事沒事，李老師你坐，我們也睡不著。”
老季看了看表，距離出門還有一個多小時，“你要困就在床上躺會，一會走的時候我叫你。”
李安擺手，“快休息一會吧，下午還不知道要熬到幾點，我去有點事，兩點一刻咱們酒店門口見。”
說罷他轉身離去。
老季兩口子見李安走了，商量著一人躺一會兒也行，老季讓媳婦先去休息，自己拿著季洋的水杯走到套間門口，輕輕巧了兩下門。
然后擰開了門板。
見女兒坐在床邊目不轉睛的瞪著手里的譜，老季也沒多逗留，把水放到床頭就出去了。
時間一晃而過，四十分鐘后，季洋合起譜子長出一口氣。
等上考場前再過一遍。
放下譜子，她來到窗邊，窗外馬路對面就是蓉城音樂學學院。
午后的校園顯得格外平靜。
就如此刻她的內心。
她覺得自己應該已經準備好了。
兩聲敲門聲再次傳來。
季洋回頭見老媽推門走了進來。
“洋洋看完啦。”
“嗯吶，我爸呢？”
“你爸睡了。”
胡蓉進門之后輕輕把門關上，走到女兒身邊，見女兒神色平靜，心里也不覺跟著平靜了許多，“再出去吃點？”
季洋：“真吃不下了。”
胡蓉笑問：“又緊張啦？”
季洋搖頭：“緊張倒是不緊張。”
見女兒話里有話，胡蓉拉著女兒坐回床邊，“怎么了和媽媽說說。”
季洋心里憋不住事兒，把在候考大廳里發生的一幕講給了老媽。
說完嘆氣，“媽，你說我萬一考不了一個好名次老師會不會不開心。”
胡蓉：“胡說什么呢，你老師還不知道你幾斤幾兩，還想著好名次，你能過你老師就寫謝地了。”
季洋知道，但她就是想聽老媽說兩句。
“那如果我考不了一個好名次老師會不會很沒面子。”
說完季洋一臉認真的看著老媽，像是想聽一個認真的回答。
胡蓉估計就是在這兒出了問題，自己的女兒自己再了解不過，季洋剛才給她描述那個場景的時候她就知道季洋可能又自己瞎琢磨什么了。
“到時候你們的成績不公開，放心吧。”
季洋心里一松一緊：“真的？”
胡蓉：“真的啊，不信你自己查查。”
季洋拿起手機查了一下去年蓉城音樂學院鋼琴系的錄取名單。
居然真的是真的！
她看到的錄取人員名單是按照考號順序排練的。
頓時心里輕松了下來，這樣別人就不會知道她的名次了。
可轉瞬她發現自己心里的小疙瘩還是沒解開，別人不知道又如何，沒考一個好名次還是沒考個好名次。
“行了，再出去吃兩口，還一下午呢，李老師剛才還說讓你再吃點東西墊墊，也不知道幾點才能到你。”
見狀小季點點頭，跟著胡蓉走出套間，結果發現老師不在。
“老師去哪了？”
“他出去辦點事，一會兒樓下等咱們，來在吃塊蝦仁蛋餅，還溫乎著呢。”
母女二人的動靜擾醒了床上的老季。
胡蓉伺候著季洋吃上東西，又過來問老公，“還有十五分鐘，再躺會？”
“不躺了。”
老季揉著眼睛坐了起來，安靜的坐了幾秒鐘，別說瞇了一會兒到底是不一樣，中午吃飯那會他頭漲的疼，現在舒服多了。
這兩天他和胡蓉也是折騰的夠嗆。
季洋吃完，三口人整裝下樓。
剛出電梯就見李安坐在一樓大廳的沙發上。
“老師。”
“走。”
李安起身。
四人出發。
過了馬路就是學校大門，下午的校園更安靜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蓉院的專業復試已經考完了。
報告廳里的人也比上午上了一半多。
李安讓夫婦二人陪季洋在這先休息一下，他要去看看考場那邊什么情況，按照時間，下午這場的第一個孩子已經開始了。
老季說他去，讓李安在這陪著就行。
李安經典擺手動作又來了，“不用，咱別搞這么緊張行嗎？”
說著瞅向季洋，“是不是，小季同學。”
季洋呲牙：“我叫不緊張。”
頓時三大一小四人都笑了起來。
看到季洋此時輕松狀態，李安更放心了，就這么上去彈就行了。
說不讓季洋緊張，可隨著考試時間的越發臨近，他卻漸漸的緊張起來。
從中午吃完飯他便在酒店房間里待不住了。
他也怕。
明明魏老師已經給他交了底，可他還是怕。
怕季洋失誤，怕季洋沒彈好。
怕因為自己在某個環節的疏忽導致季洋沒有順利的從復試考場上走下來。
他讓孩子的做的孩子全部做到了，而且都做到了他的要求，甚至在一些環節超過了他的預期。
那么如果孩子沒有考好，是不是就是他的問題呢。
盡管他知道這個問題不該這么思考，可此時他避免不了作為一個正常人的情緒。
如他不止一次在心里說過的話，除了季成光和胡蓉，應該沒有人比他更希望季洋通過這次考試。
這是一次季洋突破自我的歷練，也是對他作為一名鋼琴老師的檢驗。
他從沒有把一個手指問題都沒有解決的藝考生，通過半年教學之后送上一所音樂學院的復試考場。
這是他教學生涯的第一次。
這里不僅有季洋一家人的努力，也有他的心血，有他費盡心思設計的教學思路。
停在演播廳大門不遠處，看著排在大門前的隊伍，李安恍然有一種自己即將走上復試考場的感覺。
曾經面對這樣的場景，他也怕，可最終他笑著從考場里走了出來。
回想著曾經，一瞬他全身上下像是重新注滿了一種力量。
怕是沒有用的。
所以來吧小季！
是時候該檢驗我們共同努力了這半年的結果了。
這一博，你只用全心全意去享今天的舞臺。
不為名次，不為有效合格證，只為我們師生二人在未來回顧2022這一段時不會感到遺憾。
無論結果，我們都曾拼盡全力了。
“李老師。”
身后忽然傳來一聲讓人有些耳熟的聲音，李安轉頭，第一時間他沒認出對方，緊接著對方肩膀上的二胡讓他想起來了。
這不就是上次在他音樂會海報前面等票的那個小姑娘么。
沒想到兩人還能再見面，還是在這個時間節點，看來那個男孩應該也通過了初試。
“你好。”
李安主動和小姑娘打了個招呼，“你的鋼琴同伴呢？”
小姑娘指了指演播廳門前的隊伍，“他第十一個。”
李安比了個大拇指：“不錯不錯，希望他能順利通過。”
“謝謝李老師。”
上午李安在候考大廳里鼓勵大家的時候她在場，她只想說李老師那一刻簡直閃閃發光。
九月見。
多么令人向往，哎，只可惜她已經無緣蓉城院。
“你怎么樣，民樂系的考試也開始了吧，你還在這晃悠。”
李安下意識以為對方也通過了蓉院的初試 哪知小姑娘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笑了笑：“我初試沒過。”
李安頓時感到十分遺憾，“抱歉。”
小姑娘說沒過初試之前，李安還在回憶上次在音樂廳門口，小姑娘挺身而出，倔強的想為同伴爭取一次看自己音樂會的機會。
說句實話，他當時拿出那兩張票，更多的是沖著這個女孩的仗義。
“抱歉。”
李安又補了一句。
小姑娘被李安的道歉搞得手忙腳亂，雙手在身前快速交叉搖擺起來，“哎呀哎呀，不用不用李老師。”
“我就是想檢驗一下自己，本來就沒想著能考上這里。”
說著她才放下手，接著像是總結經驗一般繼續道，“其實我當時拉完還挺滿意自己的表現，但是聽完別的同學拉得，我就知道自己和專業的同學還是有察覺的，所以沒有達到評委老師的要求也是正常。”
聽著小姑娘如此誠懇的面對自己的初試結果，再回味著對方那句本就沒想著能考上，李安覺得自己怎么好像越往前走反而越見不得這種情景了。
片刻后他接著小：“別的學校呢，怎么樣？”
說到別的學校，小姑娘笑了起來：“蓉大蓉師的復試都考完啦！”
好好，也挺好。
李安覺的心里沒那么壓著了，“這兩所學校也不錯，到了大學一定再繼續努力。”
小姑娘認真的點了點頭，“謝謝李老師，本科階段一定好好努力。”
“等我本科把基本功打扎實了，到時候再來蓉城音樂學院考研！”
即便不是這個孩子的老師，李安依然為對方感到驕傲：“加油，你一定可以。”
“嘿嘿。”
這時小姑娘才想起問李安怎么在這，李安說他過來看看。
“哦哦，那李老師您快忙，不好意思耽誤您的時間了。”
小姑娘說著就要去找同伴 “等一下。”
李安叫住小姑娘：“你那個同伴是第幾個進考場來這兒？”
“啊，他第十一個。”
李安想了想，“你過來，你幫我個忙。”
小姑娘忙湊了過來。
李安：“怎么稱呼。”
小姑娘：“我叫方媛，您叫我媛媛就行了。”
李安：“媛媛，一會兒等你同伴進去的時候你給我打個電話，方便嗎？”
媛媛：“好的好的，沒問題李老師。”
李安把電話給方媛之后頓時又覺得有些不妥。
要么說方媛同學聰明呢，存下李安的電話之后，她對李安說，“李老師，每進去一個考生我就您發條信信息。”
李安樂呵的點了點頭，“就你機靈。”
方媛離去，李安快速回往報告廳。
想在回想一下，因為自己心里也緊張，今天一天他都沒有好好陪在小季身邊坐一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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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告廳。
正在認真看譜的小季忽然感到身邊有個人坐了下來。
轉頭，接著呲了下牙。
再看向譜子的時候，每個音符仿佛都更凝實了。
隨著時間的點點流逝，報告廳里的考生和家長也越來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