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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節

夢想島中文    囚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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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燕樓”的內部斗爭從來沒有偃息過。

前任樓主水浩瀚在世時,放任他的徒弟自相殘殺,因為他堅信能在險惡環境里活過  來的人,才是唯一的菁英,才有資格向他爭取樓主之位。

燕樓,是一個拿錢取命的江湖組織,既是這樣一個嗜血組織,它的領頭就不能是一個毫無功績、無法服眾的人。通往樓主之路,絕對是腥風血雨、踩著陣亡者的尸體當階  梯,進而登上寶座。

  殺伐是被鼓勵允許的!只要你有意角逐樓主,就必經這樣的路:若你不想走這一遭,

  那就選邊站吧!押寶于你想效忠的那一方,一旦押失敗了,就是跟著身亡而已。

只不過,水浩瀚這輩子最大的失誤是,他沒料到當競爭的殺伐結束之后,他竟是接著被挑戰的人!被他一手養大的接班人,挑戰、奪權、一步步蠶食勢力,新接班人根本  不耐煩等到他百年之后再順理成章接位。

  他勝了,便要取得他獲勝時該得的獎賞——樓主之位。馬上!

  被挑戰,被斗倒,直到死亡那一刻,水浩瀚的權力被剝奪殆盡,飲恨而終。

  而這樣,并不是結束。

  燕樓內的波濤暗涌,正蟄伏醞釀著。

  不管密謀著分裂或是權力重新拆解分配,新的事端,必然會啟開。

  而現在,也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平靜而已…

  葉驚鴻有許多女人,縱使他其實不是個沉湎于色欲的男人。

“奴家千纖,今日特來給姐姐請安。”一名身段迷人、面容姣好的女子,婷婷然彎  膝一福,

  這是一個很甜美的女子,連聲音都是酥人心魂、嬌媚入骨。就算是英雄鐵漢聽了,

  怕也要當下氣短起來,再也記不起啥豪心壯志啦!

但是,被這個美媚地女子恭敬請安的人——一名女子,卻像是半分感覺也沒有,沒有停下步履,緩緩地在兩名丫鬟的簇擁下,持續她的行進速度。春天的花海兜攏在她身  側,漫天飛舞的各色彩蝶,妝點出春天活潑亮麗的景致,讓那名置身于其中的白衣女子,

  被烘托得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一般。

  穿過花海,瑩白裙擺消失在拱門的轉彎處,留下滿園春色兀自喧鬧…

“哼!”冷冷一哼,那名始終行著禮的女子千纖,這時才直立起身。“得意個什么  呀!也不過是個過氣的。”

“哎!小姐,這可不是這么說。到底她是個大妾嘛!樓主平日壓根兒不管后頭女人家的事,一旦有什么糾紛,都是聽蝶夫人的話作數,誰敢不多巴結她一下哪?!”旁邊  服侍的丫頭提點著自家主子。

  這些傳言,千纖在進燕樓之前就已經有所耳聞了,可她就是不服氣。

“什么大妾?樓主什么儀式都沒給她辦過,充其量她不就跟咱們大伙一樣,都是侍  妾罷了。她根本不受寵不是嗎?”這是最令她百思不解的地方。

從不見這位蝶夫人待別被寵幸過,可她就是被樓主默許了治理“后宮”的權力。真  是不服氣!她又不是正妻,憑什么身分高人一等?

  丫鬟忙將她從膳房打聽來的種種說與主子聽——

“可聽說樓主鐘意她的不吵不鬧呀!蝶夫人不爭寵又忠實,也從不在樓主面前說三  道四,這就是她還能待在燕樓的原因。”

  千纖聞言,想了一下,道:

  “那就是說,我無須當她是威脅嘍?”

  “當她是管事的不就成了嗎?橫豎礙不著小姐的路。”

說的也是,又不是樓主寵愛的女人,還費什么心思斗她?趕緊把自己打扮得美麗無  雙爭取絕對的注意力才是正事。千纖輕哼了聲:

  “等我成了夫人,第一個就是要攆走她,什么德行嘛!高高在上的。”

“可不是嗎?沒多少好日子過了,也不多多計量,真當燕樓要養她一輩子嗎?”丫  鬟當然極力應和自家主子。

主仆倆扭身往另一邊的月牙門走去,不時還傳來對蝶夫人的冷言苛語——那模樣神  情,就跟其他的女人一樣。

  六年了,跟在他身邊六年了。呵…已經六年了呀!

  一個有主兒的女人,已經二十歲的女人,她是怎么過生活的呢?給夫婿小兒繡繡花、

裁裁新衣?每天想的都是下一頓膳食的菜色配料應該如何?要是在官家,還得費神想著  要如何幫夫婿打點疏通仕途之路,往夫人幫下手,務求自家官人的一路順遂…

  但不是,她不是。她只是一個江湖煞星的女人,連妾也算不上。

所以她不為別人繡花、沒替人裁衣。什么也不為他人做,也沒這個必要,要真是做  了,才叫做自討沒趣。

這樣的日子呀…能一直平淡下去,也真是福氣了。就算別人對她議論紛紛,指指點點,又怎么樣呢?那些人橫豎與她是沒干礙的。在燕樓里,除了葉驚鴻,大家又在乎  到誰了呢?所以她,不過是隨俗了而已。

她是裘蝶,葉驚鴻第一個帶回燕樓的女人。那年她十四,而他二十二,都沒有足夠  的成熟,與正確的判斷力——

  她不該跟著他回來;而他也不該帶她回來的。

  可是,一切就這么著了,然后牽扯到今天。

有時他來她房里,不見得是索歡,通常是帶著疲憊,然后摟著她,在床被之間沉寂  獨思。懷里有她,彼此心卻好遠,相依偎,只是取暖。

他們的關系,比較像是在茫茫人海里最孑然的兩抹孤魅,偶爾撞擊在一塊,就會習慣性相依,不需要有感情的。她是孤獨一人了,寄身于天地之間,哪里都一樣,不會溫暖的。就像她偏冷的體質相同。葉驚鴻也是冷的,這一個她從沒了解過的復雜男子,身  子總也是冷涼。在冬天時,他們總要偎得久了,才能逐漸溫暖起來,在那之前的適應,

  其實并不宜人。

她的活動范圍通常不出“蝶閣”。這蝶閣小小的,千過只一間臥房與一間花廳,沒給奴仆歇息的地方,晚上自然也就沒有丫頭陪睡壯膽。當初她就沒跟他要,還需要壯什么膽呢?在她見識過修羅地獄場之后,人世間還有什么可驚嚇到她的呢?通常晚膳一用  畢,她便讓丫鬟退下歇息了。留下一盞燈,陪伴自己。

會不會這樣的簡單平靜,也正是葉驚鴻要的呢?所以他沒讓太多人來這邊走動。他是太警覺的人了,任何風吹草動,都能驚醒他,可人總不是草木,再頑強厲害的人,也  是需要休息的,所以這里,正好給他休息。

丫鬟間都傳說樓主極少來她這兒,可她們卻不知,葉驚鴻總是夜深人靜才來的,坐  躺在她身邊,有時即使只是假寐,也算是真正歇息了…

“又發呆?”低沉的聲音投入寂然的暗夜里,像石子穿越古井波心,晃起一波波微是深夜了…她恍然回神,怎么這么快?記得才剛剛吃完晚膳的,怎么才坐下來一  會兒,夜已經深了?

  他總是在深夜里到來,那現在,是深夜了吧?

她站起身,將手上原本繡著的鞋樣放進繡籃里,第一件事便是替他把外袍脫下,然后拿巾帕給他洗臉。雖是春寒料峭,但是他從不用溫水洗臉的。他這樣的人,隨時處在  危機中,并不允許自己有太多的享受。他以前說過,享受是墮落的開始。

他隨性靠坐在床緣,眼光跟著她的舉止移動,直到巾帕覆上他面孔,懾人的視線才稍止片刻。巾帕移開后,她才又對上他那雙比別人顏色淺些的眼珠子。他總是這樣直勾  勾看著她,雖然已是很習慣了,但有時沒太多防備,還是會教他給看得心慌。

  到底他是在看些什么呢?這是她心里多年的疑問,但卻不想問出口。他與她之間,

  無須太多交心與了解。

  “你常發呆,是在想些什么?”難得的,他今天竟會這么問。

她微怔,聲音細細的,與靜夜融成不起眼的一體:“沒什么的。不是什么有用的事  “什么事情,又叫做有用了呢?”他笑哼,一貫憤世嫉俗的輕慢神色。

  她在桌幾與梳妝臺兩邊磨磨蹭蹭,就是不想在他未閉上眼時靠近眠床。清醒的他,

  還是保持一點距離的好。

雖然跟了他六年,沒有更加親密,只讓她面對他時更想逃…她想,每一個夠了解葉驚鴻的人,都會希望從未與這個人有過交集吧?無論是在恩或怨上。他實在是一個太  難對付的人呀!

  她的小伎倆沒有得逞太久,因為他開口了:

  “過來。”

不想過去。但,怎敢違拗?就算有很多理由可以推拒,她也說不出口的。于是,她  垂下螓首,緩緩走過去,他坐在床的外緣,那也就是說,她必須爬過他,躺到內側去。

有些認命,她一雙蓮足擺脫了繡鞋的包覆,才屈上一膝上床榻,便落入了他冷涼的懷抱…呀!今夜他是鐘意體膚相觸的。心中微嘆,身子順從地在他懷中柔軟嵌合,由  著他去。

  一屢勁風彈滅了燭火,滿室的闐暗,是他喜歡的色調。

  “你實在是個適合我的女人。”他在她雪白的耳廓邊緣舔舐,讓她無法自己地微顫,

總是禁不住他恣意的逗弄,像是把她當成什么稀奇好玩的寵物一般測試玩弄,只要興致  一來,往往樂此不疲。

  不,她一點也不適合他!從來不!

  心里這么駁斥著,但是卻一個字也無法說出口。

  “怎么不說話?”他問。

  “…要…說什么?”她微弱地問。

“說說一些女人家的瑣事,說一些日常生活的不滿,或者是抱怨我多給了哪個幾疋  布、又是多給了哪個幾兩月錢。”不舔她了,將她身子扶正,鼻尖相觸。屋內這么的暗,

  可是他那雙眼卻像是無所阻礙,能筆直從她眼里透視進她心坎里。

裘蝶想保持沉默,可卻也知道,他一旦問了話,斷不容許別人以沉默來搪塞他。也  許他正在為女人煩心吧?正需要跟她說說話來紆解一下吧?

  只好道:

“爺…究竟是多給了哪個布?多給了哪個錢?”要她陪著玩興師問罪這事兒,總  得先提點她個主兒吧?她才好照著他要的說下去。

  不知怎地,他笑了。像是她已經說了什么取悅他的笑話一般,讓他如此的笑不可抑。

因笑而起伏的胸膛震動著她的身子,她不習慣這樣的觸動,于是悄悄地將身子滑落于床  的內側。也許等他笑夠了,愿意放她一個好眠吧?

  可惜葉驚鴻沒有放過她的意思:

“既然你消息如此不靈通,那就由我來提點了。住湖邊的那個紅頭發的,還有住竹子里那個不吃飯只喝露水的,你有印象嗎?”他的女人不多,大概六七個吧。不過他叫  得出名宇的只有她——裘蝶。

  因為好記,也因為她是他的第一個女人,在一個很奇怪的情形下,兩人兜在一塊,

  說不上好或不好,就是這么過了這些年。

  “聽說她們最近很受寵,分到的物量也就多了。”他平平陳述,感覺是事不關己的。

  “聽說?聽哪個誰說?”她問。

  “我也想知道是哪個誰在說,而又是誰允了她們多拿的特權?”

裘蝶沉默了下,想起兩個月前他不在燕樓里,幾個女人趁機來煩她,非要她給些物  質上的好處才肯罷休。她懶得處理,叫管事把她分配到的布匹綢緞以及銀兩給分出去,

然后關上蝶閣的大門,誰來求見都不開,好不容易耳根才清靜下來。看來她做得不夠周  全,讓他知道了,也被這個煩到了。

  “你怪我嗎?”她問。“怪我把東西分出去?”

  他轉身,她眼一花,螓首已被安棲在軟枕上,而他居高臨下,還是這樣咄咄逼人。

  “你該知道,這種事開了例通常后患無窮。”

  但當下若不這么做,她的耳根不會清靜。何況她們要的不過是一些身外之物罷了,

  計較些什么?

  “沒關系。”她只能這么答,被他的氣息擾得自己心都亂了,有些無措地別開小臉,

  想躲開一些什么曖昧,但其實這樣做不過是徒然,自己也是知道的…

“你還有什么事是覺得有關系的呢?”他問,然后自己笑著答了:“是了,你孤身一人在世,除了一條命,也沒個其它了。可你連命也不在乎,像是隨時歡迎老天取走一  般,這樣的人,就算天下至寶放你眼前,也可隨時丟棄吧?!”

  他今天…為何這般多話?這樣的興致所為何來?她不懂,于是更加小心。

  “爺?”

突然,一抹清涼的物品貼放在她頸項間,涼得她無防備的肌膚猛起—陣戰栗。是  …什么東西?他將什么東西放在她頸子上呢?

  “這是?”她伸手觸摸,感覺像是拇指大小的玉佩。

  “冰魄寒蟬。”他的語氣帶笑,并道:“放你這兒,不許離身。”

  他的命令讓她察覺這叫“冰魄寒蟬”的東西應該相當貴重才是。

  “也許爺應當藏在庫房里…”

  “不,就放你這里。”

  “為…為什么?這種丟不得的東西…”他的語氣是否有些惡意?她猜著。

“沒說丟不得。只不過會有些麻煩而已!”像是她的慌亂取悅了他,他的口氣更  輕松了。

  “那…若是我丟掉了…”

  “若是丟掉,你就得賠我更有價值的東西。”

她不明白,她身上還有什么東西可稱之為有價值?不待她問,他又逕自說了:“你  知道,燕樓不做賠本生意,我燕樓主更是不。”

  想來,他的言行與舉止,是不需要她回應的了。于是她咽下一聲嘆息,不作聲了。

  如果他龍心大悅了,應該愿意給她一個好眠。

一段沉默之后,她以為今晚算是過完了,他也該歇息了,正昏昏欲睡時,他的聲音  又從耳邊傳來——

  “裘蝶…”

  “嗯…?”她迷迷糊糊地應著。

  “給我生個娃兒,如何?”

  給我生個娃兒,如何?

  多么輕描淡寫的口氣,像在說天氣,也像在閑談別的不相干的事件那般。

  可這句話,卻害她一夜無眠了。

他這樣的人,憑什么要孩子?他根本不具備當父親的條件!何況…他與她,沒名  沒份,生個孩子下來做啥?受人奚笑羞辱嗎?

  不!她不!她不要為他孕育孩子!

  若他針對生兒育女這事有興趣,就趕緊把他與水小姐的事情辦一辦吧!

  水柔柔,葉驚鴻的未婚妻。

  四年前水浩瀚樓主病逝前,在各大堂主面前親自宣布這件婚事,雖然之后四年來,

不再有人提起——因為忙于內部的分化與斗爭,可這件事,聽過的人都不會忘。只不過  也不會有人刻意提起罷了!

大家都怕葉驚鴻,也沒人知道他對這件婚約抱持著怎樣的看法;而另一個正主兒——水柔柔,對這件事也沒怎么慎重看待的樣子,因為這兩三年來,她老是率著一批人  在外頭打探一名男子的消息,看起來心有別屬似的。

  這兩個燕樓里最具威望的人,其感情的糾葛上是撲朔迷離的,外人看不清楚之余,

半點也不敢自以為是的代為出頭些什么。聽說數年前一個倚老賣老的長老自作主張地要  求兩人擇吉成婚,好給燕樓添添喜,但他的下場是被迫到大雪山去養老,不必回來了。

而且,為了防止他體力太好的跑回來,聽說還給他服了化功散,以確定他永遠無法再在  燕樓出現。

  從此誰還敢說些什么?

沒有人知道葉驚鴻與水柔柔這一雙未婚夫妻想這么的耗到什么時候,不過對江湖人  來說,有沒有成婚,好像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可她不同,縱使現在依附著他過日子,而日子就這么一日一日的耗度亦無妨,但是  若是還想到生子這件事,她便無法接受了。畢竟…她還是有根深柢固的官家千金教養,

許多事,尤其是關系到下一代的,不能不慎重。她不能在這樣的情況下孕育孩子,更別說他還是一個亡命江湖的人了;一個隨時可能喪命的人,憑什么要求做一個父親?太可  笑了!

  或許…他只是在說笑呢?

想到這里,她緩緩攤開握緊的掌心。那冰魄寒蟬,被她握得溫熱了,仔細端詳,依稀可以看到白玉里那抹紅得像血珠的色彩,像是會流動一般…多奇怪的一只羊脂白玉  呀!它的身價大概便是這么來的吧?

總覺得他對她有著一種惡意,不知道這感覺打哪來,但是她長久以來便是這么對他  戒慎著。

  這玉…大抵不是什么好東西吧?

他親手送給她的東西很少很少,一些玉飾金釧大多都是吩咐管事大娘送過來的,他  一個大男人,不屑兒女情長…何況,他與她也不是什么兒女情長。

  以前,他送過她一只銀貂,很兇,野性未馴,結果咬了她一口,害她中毒昏迷三天,

  后來還是灌她喝下了銀貂血,才蘇醒過來。

  第二次送她東西,是不知打哪奪來的冰蠶軟甲,說是刀槍不入,結果還沒逼她穿上,

她便被有心奪寶衣的人給刺了一刀。當然,那人的下場非常凄慘就是。可她還是為此養  病兩個月。

  無妄之災哪!他送的東西,向來是招禍的。

  現在,他又送來這個,這回…她會如何?

  缺條腿?或斷只胳膊?

  實在說,葉驚鴻真的是一個江湖煞星。

  而她,自然得遭波及,很認命了。

  誰教自六年前,她與他,就這么纏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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