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度在冰層之中攀升,兇戾的龍爪從冰面下洞出!
棋盤才剛剛沒冷卻下來多久,頃刻間又被紅蓮般的決意吞沒了。
76手的第二次切斷,那是堪稱勝負手的一擊,相當有魄力的一手棋。
似乎是想表達這手棋的重量,晴島鹿的手指在這手棋上定格了好一會才抽離,抽離時帶出了一道白霧,那是冰雪融化后的現象。
一個輕嘆從晴島鹿的嘴里呼出,就這么一個短暫的狀態調整,澄澈的堅毅再度在她眼中亮起。
“是嗎,看樣子這盤棋很快就會分出勝負了。”一心似乎明白了。
勝負手的決意自然優美,值得品味,不過它被釋放出來本身就足以說明問題了只有劣勢方才會釋放勝負手,背水一戰的信號。
一心也沉住了氣息,太陽穴周圍的神經線開始繃緊,算力逐步下沉,仿佛武士壓低了重心,將所有的力道都蓄向拔刀的那一瞬間。
寒冰的力量在銀龍的胸腔里逐步攀升,一節一節地傳輸向利齒之間,而在百米之外的下方,紅蓮的烈焰也囤聚在了鎖龍柱的上下顎之間。
七十七!打吃!
七十九!沖斷!
八十一!再一記打吃翻拍!
緊俏而嚴厲的手法從一心的手指間翻飛了出來,像是頂級的琴師在操控音符,每一個節拍都轉化為了震撼人心的棋力。
中盤十三段之力!
第一百三十手!最后的機會倒映在了晴島鹿的眼中,那個點位正閃爍著驚心動魄的光芒!
在棋盤的左側,雙方的棋子盤根交錯在了一起,彼此之間的氣息牢牢地緊在了一起,眼位錯綜復雜,就在這么一個被迷霧籠罩,誰也說不清接下來變化的局部,晴島鹿卻隱約發現了些什么。
一枚棋子,從三路扳了下去,像是一把巨斧砍向了這雜亂叢生的樹根!
于此同時,銀龍和鎖龍柱蓄力已久的吐息終于迸發而出,紅蓮與寒冰的碰撞輻射向了整個新宿區!
窗外的雪夜盛放了開來,變成一首首譜寫夜晚寧靜的詩篇。
棋局的進行,運勢的碰撞,生與死的交鋒,算力的疊加與爆發,天賜般的靈感一閃,世界的背面如同萬花筒般緩緩旋轉。
現在的時間是半夜十二點半,受到雪天的天氣影響,今夜的東京很早就進入了夢鄉,街道上回蕩著寧靜的圣誕歌聲,只有最鐵桿的棋迷才堅守在電視機,守望一局又一局的比賽結束。
道策落下了最后一枚棋子,整個人像是精疲力盡而來一樣,滿頭大汗。
“果然,你們可真是強啊.這局,是我輸了。”道策說。
“期待下次較量。”玄玉也彬彬有禮地回話,這是三番棋,對方還有反擊的余地。
另一邊,秀策和竹刀鍛的局迎來了和平的收官終結,最后一片單官被填滿,棋局的拼圖完成。
棋局結束的一刻,雙方都陷入了沉默,紛紛閉緊了眼睛,保持著盤坐的姿態。
誰也沒想到,這么一場從頭開始就精彩萬分的攻防戰,最后竟然拼成了極為細微的官子戰,誤差只在驚險萬分的半目之間。
裁判過了好久才宣布:“本局,片桐道博三段獲得勝利,半目。”
片桐道博是秀策現在的名字。
秀策劫后余生地松開了肩膀,這才松垮地往榻榻米上一坐:“看樣子,是我技高一籌啊,竹刀君。”
竹刀鍛低笑了一聲:“別高興得太早了,小心接下來被連扳兩局,最后白忙活一場。”
隊友的棋局逐一結束,科執光在東京鐵塔上也看得一清二楚,外界越來越安靜,里世界仿佛也到了入睡的時間段。
尼德霍格降落在了塔頂上,將鐵棘的雙翼收攏,像是烏鴉停歇在了電線桿上。
它依舊在眺望俯瞰這個世界,像是坐擁天守閣的戰國之主。
黑色的雨水淋灑了下來其實那不是雨,而是尼德霍格的鮮血。
它的全身上下都插滿了神裁的戰矛,每個傷口都在流血,看上去格外觸目驚心。
不過它并不讓人感到同情,反而讓人感到敬畏,雖然它看上已經瀕臨倒下了,但只要它的血條沒有徹底歸零,就意味著它還有反擊的機會。
眾所周知,對于優秀的決斗者來說,一滴血有時候比八千點血還厚。
科執光這邊的情況不一定比對方好過,武器的庫存基本清零,換句話說就是彈藥已經打光了。
不過好消息是這局的勝勢已經基本確立了,又是一局異常艱難的勝利。
相較于上一局的勝利,這局贏得更加曲折。
雖然上一局是最后在官子戰中取得半目勝利的,但每個點,科執光都看得很清楚,那是無可動搖的半目勝利。
而今天這局,雖然好像是贏得稍微多了一些,但有那么一些關鍵的位置都像是被打上了問號一樣,需要用勇氣和運氣去沖擊它。
贏取目數的多少,并不與贏棋的輕松與否相關,也與雙方棋力無關。
不過話說回來,五番棋的局,率先拿下兩局勝利,如此順利的進程大大超出了科執光的預期,順利到讓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尤其是尼德霍格身上插了這么多戰矛,根據草船借箭第一定律,等到第三局它再度歸來后,那些戰矛也都將成為它的武器。
那時,才是真正的決戰之日。
“60...59...58...”讀秒已經悄無聲息地開始了,每一下讀秒,都猶如撞鐘。
讀秒聲一路向下滑落,夜神國京始終面無表情,漠然地看著棋盤。
最終讀秒聲即將歸零時,他按下了計時鐘,意為本局認負。
深海級的壓力陡然瓦解開來,科執光頓時覺得呼吸順暢了起來。
還在電視機前守著的棋迷粉絲看到這個畫面,瞬間來了精神,恨不得當場找盆煙火點了助助興。
在大多數人眼中看來,五番棋的局先贏兩局,已經等于宣告勝利了,讓二追三只存在于理論之中。
“就這么先輸給了我兩局,真的好嗎?”科執光發聲試問。
背景似乎又安靜了下來,變成了一個正常夜晚應該有的安詳,安詳的只有北風在嗚嗚嗚。
夜神國京離開棋盤,背對著科執光走出了幾步才回答:“從一開始,你可能就有這種感覺了吧,最好一盤也不要輸給我”
“現在看來,我的預感正在一步步應驗。”科執光說。
“你能明白就好,這場比賽其實格外公平,你提前掌握了神賜的棋技,而我只需勝利一盤,我們的起跑線相當.....后天的第三局,會在更上方舉行。”
說完,夜神國京的身影便走向了電梯,率先離開。
科執光躺靠在了椅座上,桌上是還未收拾的棋局。
只有當這哥們走遠了之后,才算的上是真正的輕松。
這種感覺就像是只有等老師走遠了之后,學生們才敢走下座位,大聲呼吸。
這時他忽然注意到了窗外的夜景。
雖然現在已經是十二點之后了,但東京鐵塔周圍一代的區域依舊亮著不眠的燈火,雪花也變得安份了起來。
說起來圣誕快到了,這個圣誕該怎么過呢?有什么說法嗎?
有的沒的想了很久之后,他才乘坐電梯下樓離開。
戰役逐一落下帷幕,東京的里外都恢復了平和,零星的火光都消散在了風中。
世田谷區,圓月之下,圣佛重新合上了雙掌,誦讀著超度亡魂的經篇。
在它周圍的腳下,黑鱗碎了一地,燃燒的黑火正在熄滅,月光修復著大地,仿佛一切天崩地裂的戰斗都不曾發生過。
兩條巨龍倒在了圣佛的腳下,龍瞳中的紅光奄奄一息。
這與其說這是誦讀經書超度,不如說是拿加特林超度的 “這就是當今時代,第一高手的實力嗎,居然能在我們倆人的圍攻之下獲勝,受教了。”倆人中的一人開口,拱住了雙拳。
石心也點頭:“倆位也不愧為最強的倆位古棋圣,同時應付二位,已經是在下的極限了,如果再出現第三位對手,哪怕實力只有你們二人中的一半,在下無法全勝。”
聽到此番回答,倆人都無奈地笑了笑:“原來如此,絲毫不謙虛啊,也許這就是棋手特有的自負吧這么看來,你也只是一個普通人啊。”
石心沉默不語。
“天下無敵的感覺當然讓人向往,可若是只有一個人在頂峰,也未免過于高處不勝寒了,所以我很慶幸我們倆人能生在同一時代。”其中一人說。
另一人也開口:“由我們二人所弈出的《當湖十局》,你應該也打譜復盤過不少遍吧?”
石心點頭:“自然如此,那是中古圍棋的最高杰作,即便我現在將其翻開研打,也依然能夠從中獲益。”
“能得到你這么高的評價,那我們就心滿意足了。”
“希望有一天,你也能夠弈出自己的當湖十局,將其傳給后世啊。”
緊接著倆人的聲音開始微弱了起來,最終趨于消失。
撲通一聲,兩個平凡的少年倒在了一地水銀的榻榻米上。
他們這局棋,是單番勝負,賭上所有的一擊,現在他們的任務已經失敗了。
施襄夏,范西屏,倆位古棋圣正式退場。
新宿區,這里的棋戰也進入了尾聲,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這局棋是最晚結束的。
不知何時起,外界的戰火全都安靜了,整個世界只剩下這里還有生氣。
棋盤之上,戰火紛飛向了每一個角落,足足287手,戰斗持續到了最后一刻。
從棋盤的右下角開始,當黑棋的厚壁與白棋的虛地相互緊貼形成時,雪崩般的浪潮就開始了,從右下角一路翻滾向了左下角。
再是左方的邊空,中腹,棋子井井有條地向著同一個方位進發。
中古圍棋特有的一戰千里,力拔山兮在這局棋上體現得淋漓盡致,雙方沒有脫先任何一手棋。
戰場的中央,零散的火星跳動著,但更多的是寒冰,大量的紅蓮之火被吸收,蒸發成了漫天的水汽。
水汽掛在了晴島鹿的睫毛上,讓她分不出那是汗水還是別的啥玩意。
“十四子半,用古棋的術語來描述,就是這樣了。”一心翻了翻臂膀,一副“喏”的樣子。
只有古棋才會用勝幾子的表述,現代都是講目的,一子等于兩目。
對于頂尖的棋手來說,在棋局結束之前,基本都有對局勢的大概判斷能力,能提前預知輸贏,該認負的就認負,但中古圍棋的傳統是必須下完,弄清輸贏的具體數目。
這也是晴島鹿將這盤棋下到最后的原因,效以古法。
“如果是在我們那個年代的話,鹿子你一下子輸我這么多,可是得賠很多錢的啊。”一心將兩枚棋子當做硬幣一樣,拋起來又接住。
“唔”晴島鹿像是懶得搭理對方一樣,扶著下顎,認真回顧棋局。
當一百三十手的最后手段放出去之后,棋局確實發生了震動,所有的復雜樹根開始解體,演變成了屠龍對殺。
算至深處,一個角部劫爭的圖出現在了晴島鹿的算路盡頭,她毫不猶豫向那個盡頭沖去。
不過老爹突然靈活地轉身,啪的一下就把龍棄掉了,驚為天人的手法仿佛越川龍己附體。
雙龍的吐息,最終是寒冰的那一方占據了上風,冰錐開滿了山野與城市。
“眼神很棒。”一心忽然說。
“啥?”晴島鹿一愣。
“在夸你呢,我之前還在擔心,要是你就這樣輸棋了,會不會突然哭出來啥的,不過現在看你那成熟的眼神,我頓時就放行了。”
“這不就是個三番棋的第一局而已嗎?”晴島鹿疑惑地看著對方,總覺得對方大驚小怪了。
“可以,保持這個勢頭下去,我期待你接連趕回兩局。”一心指著對方說。
“呸呸呸,你現在可是敵對陣營那邊的,少來給我套近乎。”
棋局結束的一刻,那種宿命般的決戰之意也就瞬間消失了,不過它并非結束了,只是暫時被封存了起來,等待下局見面再重新解封。
“再見,下次期待你能有更強勁的表現。”一心在學校門口分別時說道。
畢竟是女子杯,門口有專車接送回家,相反男子組就沒這待遇了。
“下次見面啊.....”晴島鹿靠在車窗的后排,看著窗戶中的自己,整個人又變得惆悵了起來。
專車行駛在鋪滿積雪的路面上,帶出兩道孤零零的痕跡。
東京市的今日戰火終于停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