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東京再度變得五光十色起來,周末的大街上人流涌動。
三月份的寒雨再次來襲,街道上的行人撐起了各色的雨傘,仿佛流動的彩虹。
晚飯過后,星彩撐傘散步在繁華的街道上,看著身邊琳瑯滿目的櫥窗,櫥窗上倒映著她自己的容貌。
不知不覺又走到了往日上下班,或者說是放學上學的路上。
人生往往也就是這樣,明明想走點不同的路,最后卻總是莫名其妙地繞回老路。
既然都走到了這里,索性干脆去買一杯平常都會買的抹茶拿鐵。
然而來到飲品店前——
“喲,這么巧啊,能在這里碰上。”
熟悉的聲音從面前傳來。
屋檐之下,科執光正靠在飲品店的門口,瞇著熱騰騰的草莓牛奶,故意發出嘶的一聲美味爽感。
“一點都不巧哦,很顯然就是前輩你故意在這里等我,裝出一副巧遇的樣子。”星彩不為所動。
“哦?那證據呢?”科執光淡定而道。
“你沒有打傘,明顯就是你剛出門的時候還沒有下雨,你身上也沒有打濕,說明你已經在這里待了好久,而你也知道這里是我經常來的店,我有足夠的理由懷疑你是來這里蹲我的。”星彩有點小神氣地開口,自認為完成了一波不錯的推理。
一杯抹茶拿鐵入手,她也就靠在一旁咕了起來。
可惜不是隆冬,溫暖的拿鐵少了幾分韻味。
“那前輩你找我有什么事呢,今天你和晴島前輩打了一整天的電話,晚上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另一個女孩子聊天了?”星彩的眼睛挑了挑,露出“盯住”的眼神。
確實如她所說,今天早上的那通電話,莫名其妙就打了一天。
不過這也是常有的事,莫名其妙就嘮嗑聊了一整天,仔細一回憶好像啥也沒聊。
但好歹午飯算是吃了,在座機旁,一邊扒飯一邊夾聽筒。
經過一整天的測試,這個將帥之才確實相當好用,沒準下次能騙晴島鹿做做飯,讓她意識到自身料理天賦滿級的事。
現在,該對星彩用這個了。
雖然這個技能僅限于對隊友使用,但是......它也沒硬性規定,非得是這次團體戰的隊友才算是隊友。
從廣義上來說,只要是被自己認作是朋友的人,都能劃歸到隊友的范圍中。
只要自己認定。
所以現在,指揮技能發動.......
“井上,你有某個想擊敗的敵人吧?”科執光深沉地開口,像是對著夜空發問。
星彩的心中悄然一動。
“我能從你的棋中感受到你那強烈的執念,如果不是懷著特別強烈的愿景,迫切地想要擊敗某個人,是不會有著這樣如荊棘般的決意。”科執光目光正直地開口。
“所以,能告訴我嗎,你那個迫切想要擊敗的對手......無論是誰,不管是令尊,還是令堂,甚至是你的姐姐.....哪怕是我自己,我會幫你想辦法的。”科執光說出口的一刻,雨聲忽然嘈雜了起來,像是某些影片的白噪聲。
肉眼可見的心理暗示效果,直接改變了天氣效果。
而星彩那邊也有了反應。
她的嘴唇似張非張了兩下,然后才垂下眼眉說:“我要擊敗的對手......是我自己。”
“能具體些嗎?”科執光問,對這個不尋常的回答并不驚奇。
“具體來說就是家父施加在我身上的一個奇怪詛咒吧。”星彩說。
“詛咒?這么狠的?”科執光愣了愣。
星彩搖了搖頭:“也不能說是詛咒,在他看來,這甚至可以說是他的好意,當成一個奇怪的法術就行了.......我這么說,你會覺得有些超脫世界觀嗎?”
“完全不會,我已經習慣了。”科執光毫不在意地點頭,“不愧是巫女家族,就是應該得有這種超自然的環節才行。”
唔......這么說也覺得怪怪的,搞得好像對方老爹也是當過巫女的。
“我們井上家,從江戶時代開始,就是圍棋的門坊之一,也是唯一留存至今的家族,如果前輩你的閱歷夠足的話,應該能明白,古物的危險性吧?”
“能理解,長話短說,該跳就跳。”科執光點頭。
老實說,這種涉及秘密的話題,應該兩個人找個小房間偷偷講,而不是在這種喧囂的大街上像普通嘮嗑一樣對聊。
“總的來說,就是最近十年內,我們家的運勢衰落了,經營狀況大不如前,作為繼承了血脈之一的我,干脆就是個普通人,無論是與神溝通的能力,還是單純的圍棋天賦,都不夠格。”星彩平平淡淡地說,還偶爾伸出手去接一接屋檐外的雨水。
“我可沒見過工作、學業、棋道三線操作還都能取得成就的普通人。”科執光說。
星彩晃了晃神,才點頭:“你說的對,相較于普通人,我的確是個人生贏家,但其中大部分都是家里在援助我,我才能取得的成就......但是家里人并沒多喜歡我,尤其是家父那邊,他可不喜歡我這個毫無巫女天賦的女兒。”
科執光說:“我能理解父親可會討厭平庸的兒子,但討厭平庸的女兒......說實在的,我第一次見。”
星彩的眉毛頓時挑了挑:“哦?我知道前輩你有著數不清的鬼畜野望,原來女兒也在你的涉獵范圍之內.......”
“停,我只是說出了當下社會的一個正常現象,女兒奴遍地走,像我這么尊重性別平等的大好青年,從來都是兒子女兒一視同仁的。”科執光正義滿滿地發言。
“原來你連兒子也不放過。”星彩的盯住神情又加深了些,腳步也往后退了退,像是群聊時與群友劃開距離,“我嚴重懷疑熏弟弟是不是已經被你......”
“好吧,歪硌還是你在行,我投降......繼續說,我這次不打岔了。”科執光比了一個法式軍禮。
不愧是星彩,這要是晴島鹿的話,早被科執光嗆到溝里取了。
“在這樣的環境下,我在家庭里所受到的關愛自然是要比姐姐少很多的,雖然我和姐姐關系很不錯就是了,她的一部分感官連接都在我這里。”
“感官連接?”科執光又聽到了新的設定。
“就是五感方面的共享了,比如我吃到了好吃的東西,姐姐也能吃到類似的美味,我在看一部好看的電影時,姐姐的視覺效果也會連進來,和我一起看,我們之間還能夠直接對話。”
原來如此,難怪昨天和星嫁聊天的時候,她對現代文化了解完全不亞于一個普通女高中生。
原來她一直都和星彩處于這種合體般的狀態。
“那.....那你們倆個現在還連接著嗎?”科執光問,如果被回答“是”的話,那就有點怪怪的感覺了。
“沒有哦,她最近沒多少空......有的時候我也會在想,是不是因為我的無能,才讓姐姐一直這么辛苦的。”她低聲地這么嘟噥著,稍顯黯淡的目光看著雨水中的霓虹燈。
“然后你就走上了叛逆的離家之旅了?”科執光問。
“是啊,那還剛好就是在團體戰結束之后的事,我在賽前具有明顯壓倒性優勢的情況下,居然在最后的主將單挑上被白夢前社長一槍挑于馬下,然后家父又憤怒了,作為井上家的女兒居然下不過一個普通女高中生,他生氣地直接把我踢出了家門,讓我自己到東京這邊來發展,頂多就幫我辦個轉學手續.....說到底,這都是拜你所賜哦,前輩?”最后一聲前輩,星彩的聲音意外甜膩。
甜膩到仿佛下一刻就會笑瞇瞇地從裙子下面掏出一把沾滿血跡的柴刀。
“這......不不不,這不關我的事,是白夢厲害,是白夢厲害。”科執光趕緊甩鍋。
“如果不是你的話,白夢前社長可不會在最后關頭爆發嗷,而且從副將戰一路砍到主將戰挽回巨大分差的事可是你親手干的哦?”
“好吧,雖然我可能有99的鍋,那么難道白夢就沒有1嗎?”
屋檐下的氣氛透著謎一樣的歡快,分明倆人在說一件讓人倍感不幸的事,但雨水就是嘀嗒成了歡快的音符。
可能這就是喪事喜辦吧。
如此想來,星嫁在女子杯上被晴島鹿錘掉,這件事可能又對井上將門造成了不小的打擊,連續拿兩個亞軍,這誰受得了?
而考慮到晴島鹿和自己的關系,這.....可能井上將門已經把自己當成眼中釘了吧。
難怪前段時間在玄玉家里遇見對方,沒有得到什么好臉色。
雖然家里連收兩個亞軍,對井上將門可能不是什么好事,但沒準星彩正偷偷摸摸地笑得很開心,在客廳里滑跪了兩把。
“話題扯回原點,家父給我施加的那個法術,是對我的監視,他能隨時隨地監控到我的動向,別看他好像挺不希望我出現在他眼前的,控制欲該少的一點都不少,還能美名其曰防止我遇上壞人,多好?”星彩攤了攤肩膀,毫不在意地嘲諷。
這點和科執光想的一樣。
當時從星彩身上爆出那句“他們正看著她”,果然是這個意思。
“其實當初家父說要把我踢出家門,我還挺高興來著,我早就想搬出去住了,可結果誰能想到,他反手又給我套了個監控上去......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希望我離開他的視線,還是能一直停留在他的視線,不知道,我真地不知道。”星彩呢喃著說。
這就觸及到科執光的知識盲區了。
“那你說你要擊敗的對手是你自己,這句話怎么解呢?”科執光問。
“這是這個法術的破除方法,要求我擊敗完美狀態下的自己。”星彩說。
科執光愣了愣。
幾乎無解。
如果是與其他人對局,起碼還能慢慢追趕。
但這對手換成了自己,還是完美狀態下的自己,難道還有能超越完美的自身的新buff嗎?
這就好比大力士無法舉起自己。
“怎么樣,是不是聽著很絕望?以完美的自己作為對手,我居然還想著去挑戰它,這種行為很蠢吧?”星彩說。
其實挺了不起的,如果是科執光遇到了這種問題,第一反應是題目出錯了,開始尋找題目上的漏洞。
第二反應是摳字眼,尋找有沒有超出完美的途徑,直到第三反應才會決定親自上陣,全力撞向這堵難以跨越的高墻。
“那這跟過我的二子關有什么關系嗎?”科執光問。
“其實也沒什么硬性關系,主要就是想著連前輩你的二子關都過不了的話,我就肯定無法贏過完美狀態下的自己吧......如果我贏了的話,我就會去正式挑戰這道鎖。”
“怎么挑戰?”
“掌控這道鎖的人,是家母,由于龍座戰的關系,他會陪著家父一起上船,她現在正在港口那里,如果是平時的話,我可能沒時間去找她,但現在她就在東京,這是我最好的機會。”星彩說。
科執光聞言遙遙地朝東邊望了一眼,那艘游輪此刻所在的方向。
命運的絲線,最終都指向了那艘船上。
雖然科執光是本著拉星嫁入隊的想法來找星彩的,但這個故事聽到這里,感覺星彩這邊的意義甚至超越了棋戰本身。
故事講完,倆人就這么不約而同地安靜了下來,看看雨景,咪咪飲品。
星彩的抹茶拿鐵喝完了,管子里被吸出空氣流動的聲音,但就是懶得丟掉,而科執光這里則淡定地再買了一杯草莓牛奶。
草莓牛奶真好喝,熱巧克力可以安心走了。
安靜了沒多久,科執光繼續說:“我沒記錯的話,你好像有一個采訪吧,說什么你對可愛的東西沒抵抗力,還說什么想要個年幼的弟弟?”
“那個啊,當時接受采訪的時候,姐姐在和我連接感官,她說什么星彩你要是男孩子就好了,于是我就順勢說我想要個年幼的弟弟唄。”星彩自然而然地回答,“是啊,我要是個男孩子的話,可能會過得比現在好很多吧,無論是堅強,還是勇氣,可能連我那不喜歡女孩子的爺爺奶奶也會喜歡著我一點吧。”
但她很快又改口,面泛紅色的咳咳而道:“不過有一說一,熏真的很棒,我在第一次與你見面被你用正太貓的組合襲擊之后,我也開始明白這方面的好了。”
“嗯,好的,我保證你下次在遇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失去了初見你時的純潔。”
“原、原來你還真地想干這事?”星彩渾身一緊,往后機敏地縮了縮。
“騙你的哦。”
星彩微微一哽。
“好吧,這波被前輩你得分了。”
“那.....最后一個問題,你現在對你的父親,井上將門先生,是怎么想的?”科執光問,雨聲又嘈雜了起來。
這個問題科執光的確很想知道。
話題聊到這里,已經不帶什么以她為突破口的目的了,只是單純想要了解對方的想法。
情緒已至。
星彩的虹膜波動了下,像是被戳中了心中的軟處。
“我也不知道啊,我這么努力地工作,學習,學棋,到底是不是因為一直被他注視著,想要被他認可.......”星彩的聲音壓低了許多,空掉的飲品瓶被手指發力揉皺了起來。
“我想應該有的吧,別的不說,起碼.....起碼向父母證明自己的厲害之后,也是打臉快感的一種嘛。”
當然,這個打臉爽的是兩邊,孩子能向一直不怎么看好自己的父母證明自己,當然有種退婚流的快感。
而父母就更不用說了,孩子都證明自己了,臉面的事就算了嘛。
“是啊,應該有這方面的想法......但是啊,但是啊,我也好想.....一拳打在他的臉上啊!”
伴隨著這句鏗鏘有力的宣言,星彩用盡渾身力量將被揉成一團的飲瓶投擲了出去,擲向了雨幕之中。
但可惜,沒有命中垃圾桶,而是被彈開在了一旁。
然而她的舉動沒有結束。
“前輩,請讓我.....加入你的隊伍,我想在龍座戰上,在重大賽事的棋盤上,與爸爸他交手,并擊敗他,拜托了!”
她忽然對著科執光九十度鞠躬了下來,雙手緊緊地疊在腿間。
這......科執光震了震。
意想不到的展開出現了。
可能是這個心理暗示的效率太高了,以至于對方的舉動可能有些上頭。
雖然上頭,但給人的感覺也相當真摯。
尤其是這一聲爸爸,突然從家父換為爸爸。
讓科執光想到了那一次和晴島鹿對話,她有那么片刻,對晴島一心的稱呼也從老爹換成了爸爸。
讓人沒來由地感動。
震住的還有周圍的路人,在他們的眼中,這倆人好像聊得好好的,結果忽然一言不合就砸瓶子了起來,還深度鞠躬。
這到底是分手現場,還是表白現場?
好在天色夠晚,雨也干擾了視線,圍觀的群眾暫時沒認出科執光,不然的話這一幕又能當素材了。
還是隔壁情感周刊的素材。
星彩稍微冷卻了下來之后,也意識到自己干了些過于頭腦發熱的事。
簡直比在操場上表白還要丟臉。
雖然都有一大群人圍觀,很考驗恥度,但在操場上表白,還是有一定幾率被接受的,而在這里提出入隊申請,被接受的概率是零。
她說到底,還連對方的二子關都沒過,按照一目棋一個檔次來劃分,二子差了大概十四個檔次。
“不好意思,我剛才沖動了,忘掉我剛才的......”星彩低著頭說,在周圍人的視線下,恥度有點被擊穿下限。
“如此發自內心的誠摯之語,我可忘不掉。”科執光輕呼一口氣,淡定地走入了雨幕中,幫星彩把剛才沒有命中垃圾桶的飲品瓶重新扔入垃圾桶。
“嗯?原來我剛才沒扔進去?”星彩捂了捂臉,恥度進一步下滑。
扔完瓶子后,科執光面朝在了雨中,看向了街道的盡頭,用背影說話:“走吧,去棋館吧。”
“去棋館,這是......”星彩沒太反應過來對方的意圖。
“你說的,對于棋手而言,有什么想要說的話,應該在棋盤上以手談的方式進行才對。”
“答.....答應我的入隊請求了......嗎?”星彩的眼睛睜大了些,老實說,冷卻下來之后的她有些打退堂鼓,希望能收回剛才的上頭發言。
“這倒沒有,但起碼我能幫你復一復盤,你和我上次的對局,我說你只差一點就能贏了.....不,嚴格來說,是你已經贏了,我現在就讓你看看,那一局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