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隊員,是不是要放棄這件事,由不得你自己。”韓青禹抬頭,避開沈宜秀大約在懇求的目光,看著對面雪白的墻壁說:“銹妹啊,你知道你欠我多少源能塊嗎?”
這個,沈宜秀當然不知道啊,她只知道那大概挺多的,安靜的病房里沒人作聲。
只有韓青禹認真繼續說著:
“最開始陪練的那一塊,算你自己辛苦賺的,但后來跟蹤洗刷派的那次,是4塊加1塊,你拿得比我都多。”
“還有平常的消耗。”
“在尼泊爾試煉場你也用得比大家都多,而且那次跟著我打劫的時候,你還漏了一塊沒撿,你知道么?”
“我當時其實有發現,但是要帶著大尖跑,沒時間回頭提醒你去找…我不提,你別以為我就不計較。”
“然后那一次你分了五塊,別的地方分的就不說了啊…就昨晚到今天,你知道你已經用了多少了嗎?7塊…快8塊了。”
在場剩下幾個人都安靜地聽著,在腦海里想著…他們很少見到這樣的韓青禹,他雖然平常也說笑,但其實話不密,更很少這樣碎碎念。
“你,你竟然真的有在算。”
沈宜秀好委屈,氣惱又想笑,無奈她好累,好痛啊。
“廢話,我記得清楚著呢,不怕告訴你們,我有個記賬的小本子,就是專門算源能塊的。”
韓青禹說話同時,左手伸進衣服內兜掏了掏,掏出來一個帶墨綠色硬皮的小本子,大概有巴掌大小。
抖開,里面的頁面上,數字一排一排。
“媽的,竟然是真的!”
賬本是真的,溫繼飛罵了一句,隔幾秒,噙著眼淚笑起來說:
“銹妹你看啊,這人…得還的啊,不然他得哭死,你相信嗎?”
“…嗯。”
沈宜秀信啊,因為剛韓青禹口中數到的每一塊源能塊,其實都代表她新生的一段記憶,一件他們這些人一起經歷過的事情,從她作為機器人陪練開始…
只是那真的還太短暫。
事實沈宜秀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一個隨時可能死去的情況,但是,這樣的日子,能長一天都很好…她在鐵甲下咬了一下牙說:
“可是,以前研究人員就說沒辦法,醫生也沒有辦法。”
“所以我們找的人就不是醫生啊,也不是卸你的鐵甲。”
這是沒辦法的辦法,他們通過辛搖翹找的那個人,叫江愁,但是幾乎沒有幾個人知道,或知道的人也很少去叫他的名字,他們通常叫他“那個死打鐵的”,是個“鐵匠”。
不久前他剛幫韓青禹打造了新刀,據辛搖翹的說法,他可能是整個蔚藍對死鐵理解最深的幾個人之一。
目前的情況,銹妹用不了藥,灌輸不了源能,也換不了鐵甲,他們只能嘗試從鐵甲外部,滲透修復,修復自然不是簡單覆蓋一層死鐵上去就行的,它關系整個循環系統的平衡和運轉,一切都要精細到恰到好處。
因為沈宜秀的存活本身,就是目前唯一的特例,誰也不知道鐵甲一旦不小心動了哪根弦,就會要了她的命。
后續等待的每一秒都帶著煎熬。
沈宜秀自己忍耐痛苦,不再出聲,反而是大家一直在給她說話,說好吃的饞她,說好玩的逗她,也說一些事情氣她,嘴里鐵妞啊,桶妹啊的,一直叫,一直叫…因為害怕她不再聽。
這樣,每一次嘈雜,以為聽見飛機的聲音,都能讓在場所有人開心、喜悅同時緊張起來。
“干脆我去機場那邊等好了,人到了馬上帶他過來。”
辛搖翹自己提了個建議,雖然機場那邊安排了人在等候,但她還是想自己能早一點看見。
韓青禹點頭,說:“謝謝。”
辛搖翹走的時候是早上8點,腳步聲傳來,大約是8點40左右,韓青禹的聽力很好,聽出來是好幾個人的腳步。
然后到門口,剩下兩個人的。
“來,來了。”辛搖翹跑得很急,進門立即側開身,讓出來身后的那個人,那個死打鐵的。
因為跟鐵匠聯系在一起的關系,之前韓青禹等人都主觀把人想象成一個留著胡子的中年壯漢,但是見面并不是。
一個戴著眼鏡,外表白凈甚至有些偏瘦弱的二十歲左右男的,拎著一個工具箱站在那里,后面陸續有人搬進來很多韓青禹等人看不懂的設備,幾乎把整個病房塞滿。
照面,只是點頭示意了一下,他直接走到源能倉前觀察,拿工具測量數據。
該說的辛搖翹路上已經都跟他說了。
“我知道她…很特別的機械。”只是機械,名叫江愁的鐵匠說完這一句轉過身,看一眼韓青禹。
“那事情就拜托你了。”溫繼飛上前準備說幾句。
“別說拜托我,我并不是醫生,生死的事不歸我管。我來,只是因為修復這件歷史唯一的死鐵源能內循環系統,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就算失敗,也是一次很有價值的研究和實驗。”
江愁一邊指揮著他帶來的人布置工作現場,說話的神情語氣都很平淡,不像是傲氣或冷淡,而只是陳述。
辛搖翹站在韓青禹身邊,扯他衣服一下,說:“現在你知道為什么大家都叫他那個死打鐵的了吧?一定要加個死字。”
韓青禹沒出聲,天才不正常,就很正常。
“可能會很痛苦,因為我其實只會處理機械。”江愁忙碌中突然轉頭向沈宜秀說了一句。
“沒事,我不怕。”聲音虛弱但是堅定,從鐵甲里傳來。
“那就好。”江愁應完,走到韓青禹面前,伸手說:“最少給我兩塊金屬塊,不能太小,再20塊源能塊…不是我收你錢,錢方面,你們付掉飛機的費用就好,但是真正能熔解死鐵的東西,其實只有源能,而且這次不是造刀的工藝。”
韓青禹扭頭跟溫繼飛示意了一下。
“嗒,嗒嗒…篤。”
三塊金屬塊,三十塊藍晶源能塊被擺在桌上。
而后他還是堅持說了一句:“謝謝,拜托了。”
抬頭看了韓青禹一眼,江愁猶豫,然后點頭,“辛搖翹留下看著吧,畢竟我是陌生人,你們先出去,要是失敗…我會盡量通知你們進來見最后一面。”
他布置好了簡易的工作間,要求切斷一切源能供應,說任何外部的東西,都可能干擾內部循環的重建。
韓青禹撒手,起身,然后又俯下身,托了托銹妹的面頰,“記住你說過,打贏以后要來我們老家找我們玩。”說完轉身。
“放心來,來了我們不會把你當廢鐵賣掉的。”溫繼飛笑著也說了一句,說完背過身去。
銹妹在鐵甲下,輕聲但是堅定地嗯了一聲。
醫院樓下側邊的墻根下,賀堂堂、溫繼飛、韓青禹、劉世亨、吳恤五個人靠墻坐了一排。
“你們說,等銹妹好了,咱們要不要對她好一點?”沉默的氛圍讓人感覺不安,劉世亨主動找了話,笑一下說:“比如少氣她一點。”
“那,當然不要啊。”韓青禹說著摘了嘴里的草葉,換了一片,帶苦味的草葉讓他清醒。
已經快四十分鐘了。
四十五分鐘。
突然咵啦咵啦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辛搖翹跑下樓梯,出門,站在那里,左右著急地張望。
五個人都看見她了,但是第一時間沒一個開口喊她,不敢喊。
最終還是辛搖翹自己,很快看見了他們,遠遠地站那,抽一下鼻子,說:“秀秀自己的源能塊,開始供給了。”
她說完扭頭又快速跑回樓上。
墻根下的五個人沉默著,互相看了看,明白這大概是內部循環系統開始恢復的意思。
沒有激動的尖叫,沒有慶祝,溫繼飛一邊逃了煙盒,分煙,一邊說:“嚇死老子了。”
“嗯。”賀堂堂和劉世亨都應。
“以后有危險的事,我跟你去。”吳恤說了從昨晚到現在的第一句話,他的生活經歷從小時候到現在,對失去身邊的人已經習以為常,也聽說在蔚藍一線,犧牲很平常,但是從昨晚到現在,他所看見的和感同身受的,似乎都并非是這樣。
這句話他是對韓青禹說的。
同時間,溫繼飛的煙也正好發到韓青禹這,“青子你要不要也來一根?青子…青子?!”
韓青禹低著頭,已經睡著了。
一直到此時,他身上的染血作戰服都還沒換下來。
“他睡著了。”有人在遠處說,其實剛才的這四十幾分鐘,聶小真和女隊員們恰好沒走遠,看見了,就在不遠處的樹后看著。
有一些無聲的但是打動人的東西,能體會,但是很難形容。
“好了,走吧,不看了呀,再看我怕以后嫁不出去了。”拿命短發的小女隊員打了個趣,笑著說:“走吧,小真走不走?”
“走。”聶小真又看了一眼,轉身,和隊友們一起走了。
“怕不怕以后不好嫁了?”走得遠了一些后,有人開始打趣她。
“得嫁的呀,而且以后還要把這段故事跟孩子講一講,這么好的故事,不講可惜了。”聶小真笑著說。
這個世界沒瘋,所以會有怦然心動,這個世界沒瘋,所以并不是每個人每一次的心動,都一定要有結果。
以后可以去他的小隊科普、表演啊,然后排擠他,心里痛快一下…還可以給孩子講,那個尼泊爾試煉場的傳說,什么十年最強韓青禹,當年給媽媽送花,求著想看媽媽跳舞,媽媽都沒讓他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