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莊向外,與樹林之間隔有一片開闊地。草地經常被踩踏的部分形成了路,表面露出來發白的沙石,被上午十一點的陽光照著。
腳尖把沙石踢起來了,當一個人的行動艱難,步伐沉重時就會這樣。韓青禹拎著人走得有點慢,身上被重新扯開的傷口流血,一路滴在白色的沙石上。
人們遠遠地看著他,漸漸清晰地意識到,到底發生了什么,“眼前這個傷兵,剛獨自去一千多敵人那里。現在他正回來。”
此時站在村口的蔚藍將士們,大部分都并不知道,現在對面走來的人其實就是The青少校。畢竟內部報紙上之前公布過的他韓青禹的幾張照片,臉部都不清晰,現在又多了一道嚇人的傷口。
他們中的一小部分會因為看到過沈宜秀出現,而有些懷疑,但是一樣不敢確認,因為全甲的戰士雖然少,但是各軍各團,仍都有一些。
另外主觀上相信青少校已經死了的人也有不少。
所以,韓青禹現在就只是一個,受了重傷的,本來應該很好看,但是被臉上傷口毀容了的,蔚藍戰友。
“他去做什么啊?為什么要去?”
“說是去抓一個醫生。他的隊友傷的很重,一直在昏迷中,隨隊醫生說他們已經無能為力了。”
“嗯。”
人群小聲的議論到此變成沉默。
溫繼飛把銹妹拽上了屋頂。
張赤遠端著大海碗站在他的士兵們后面,把一塊碎瓦片夾出去,又夾起一撮面條塞進嘴里,含糊說:“你說咱們要不要趁機挑撥一下?”
“啊,挑撥什么?”身邊副官困惑問。
“挑撥他們和第九軍的關系啊!我準備跟他說我剛才聯系了陸五征,但是陸五征掛了電話,說他們那沒這些人,你覺得怎么樣?這樣等他們有一天回來,可能就是我的了。”
副官:“…軍長!”
現場大體還是比較安靜的,其中唯一一個反應激烈的角落,幾身白大褂湊在一起,老的小的,手腳亂的,眉頭皺得都已經快不像樣了,就好像他們看到了了什么特別不能直視的,無比可怕的事情。
“真的是折醫生?是她吧?!”年邁的醫務組長摘眼鏡,揉了揉眼睛又戴上,使勁瞧著。
“嗯。他真的去請…抓回來了。”這時候還說“請”,未免也太自欺欺人了,畢竟人被捆著拎著呢,年輕醫生一直把折秋泓視作偶像,此時心情復雜。
他們倒是不介意那家伙去抓人,甚至還有點欽佩,畢竟他是為了隊友去的,在自己也一身重傷的情況下。
但是,
“這,不好這樣的啊…哎喲!”
老組長突然一聲哎喲,跟跌了一跤似的,但其實摔的不是他。
那邊,韓青禹手上一個沒力,不注意把折秋泓摔地上了。
橫挺挺的砸下去。
還好是背面。
醫務組:“…”
“對不起啊,說實話,你有點重的。”韓青禹彎腰的時候先道歉了,但是目光看去,折秋泓躺地上既不喊疼,也不說話,只把一雙滿是仇視和憤怒的眼睛,直直地盯著他。
心里剛因為放了折春花不痛快著呢,乍然又看見這樣的目光,韓青禹的脾氣也上來了,不好直接發作,只能眼不見為凈…
醫務組這邊一陣驚慌:“他在干嘛?!”
視線中,韓青禹伸腳抵了上去,稍微用力,把折秋泓踢翻了個面,臉朝下。
然后彎腰重新拎起來,繼續往前走。
醫務組:“…”
好不容易,人跨過了土圍墻。把折秋泓遞給銹妹的時候,韓青禹說:“記住你說的,救不活,我殺你。”
剛趕過來的醫務組:“…”
繩索終于解開了,折秋泓站起來時臉上幾道灰,用袖子摸了一下,滿臉灰。她伸手摘了頭發上的草葉,又左右手互相揉了揉手腕。
旁邊一圈,“折醫生。”“折老師,老師你給我講過課。”“…”
折秋泓匆忙捋了一把頭發轉過去,回欠一下身,說:“你們好。那個,還是先帶我去看傷員吧…不用看他,他沒事的。”
韓青禹在她的說話聲中緩緩倒下去。
“他…沒事的,不著急救。”折秋泓平淡說。
韓青禹在酒精對傷口的刺痛中醒來,睜開眼睛。
已經重新穿上白大褂的折秋泓戴著口罩,只剩那雙總是直接或說直白的眼睛露在外面,正在替他處理傷口。
銹妹和瘟雞站在一旁。
“我昏迷了多久?”韓青禹腦子還有些沉。
“差不多一個小時。”溫繼飛說。
原來才一個小時,還以為很久呢,韓青禹嘗試動彈了一下,渾身疼,問:“堂堂和吳恤怎么樣了?”
“堂堂已經醒了。”鐵甲猶豫一下,“吳恤,吳恤還沒醒,折醫生說他不用救。”
不用救?!韓青禹低頭看向折秋泓,眼睛殺氣綻出來。
折秋泓反看他一眼,平靜說:“是不用救。”
“…”韓青禹心說怎么可能?
“他的傷口,自己慢慢在生長。不死的話,給他時間就好了。”折秋泓順手指了一下自己心口,意思包括吳恤心口的傷口,也自己在長。
“真的在長,很慢,但是在修復生長,她教我看了。”努力壓抑著激動,溫繼飛在旁補充了一句,又說:“我覺得這可能就是吳恤以前那樣一路過來,能活下來的原因,他很難死,對吧?!”
“…”韓青禹腦子有點懵。
聽他們這么說,這個生長的意思,似乎并不是一般傷口愈合的概念。
所以是說吳恤像壁虎或螃蟹那樣,能斷尾、斷臂后自行生長嗎?而且連心口都能長…韓青禹努力嘗試理解,但是很困難。
折秋泓看看他,平靜說:“很難理解?!可是,你自己不也差不多嗎?”
“我?”韓青禹終于反應過來,聯想自己每次重傷后蛻皮修復的特殊情況,也許瘟雞和銹妹已經告訴她了…他掙扎一下仰起上半身,“所以,吳恤跟我一樣?!”
這次,折秋泓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怎么講都聽不懂的學生,有些不耐,說:“不是一樣,只是差不多。”
“哦。”腦子又亂了,韓青禹翻回去躺好,閉上眼睛捋了捋,隔一會兒緩緩睜開,同時問:“我們是什么?”
“不知道。”
“怪…異類?”韓青禹不想說自己是怪物。
折秋泓手上沒停,一邊繼續處理傷口,一邊想了想,“也不能這么說。我之前做過一個推斷,認為這種情況可能源自一種繼承關系,或者說吸收,掠奪。”
韓青禹的眼神在她的解釋中變得越來越茫然。銹妹和溫繼飛也一樣,都覺得困惑。
折秋泓發現了,停住一下,改換敘述邏輯說:
“假定,只是假定。假定這個星球上曾經存在過豐富的源能,幾億,幾千萬,幾百萬年前,有一些東西以此生長。我個人叫它們源獸,當然也有可能是人。后來,源能逐漸耗盡,或因為某些原因突然間消失了,它們離開,或死亡。但是有一點我想你們也應該知道,源能若不被主動消耗,就是最穩定的存在。所以它們的死亡并不等于消逝,有東西遺存下來…”
說到這,給了一點時間讓三人把思路跟上來,折秋泓最后說:“這些遺存,湊巧被你們…吃掉了。只是這樣而已。不算怪物或異類。”
在繼承、吸收、掠過、吞噬等等詞匯中,折秋泓反復糾結了一會兒,最終選定了一個詞性最廣闊的字:吃。
“當然,這只是我的推理和想象。”她最后補充說。
“那你見過和我們一樣的人嗎?”韓青禹有些緊張問。
“當然。”折秋泓說:“見過的有,可以推斷的也有。我想未來還會有。”
“瘟雞是不是啊?”
“不是,骰子只是一種生理障礙,就像有的人天生ED。”折秋泓很平靜的舉了個例子。
要不是不知道ED是什么,溫繼飛就該摸刀了。
韓青禹:“那銹妹是嗎?”
“不是,我仔細研究過她的資料檔案,她本身很正常。”折秋泓搖頭,然后扭頭看了一眼銹妹,說:“她現在這種情況完全是后天形成的。”
“那她有辦法出來嗎?!”韓青禹問這一句的時候,鐵甲明顯顫抖了一下,溫繼飛也有些緊張。
“有,但是最多只有百分之十的機會。90,她會死。”
三人沉默。
如果是以前,銹妹一定會堅定地選擇試一試,去搏那百分之十。但是現在,她更恐懼嗎90,她舍不得,哪怕永遠以一副鐵甲的身份存在。
“我能跟你商量一件事嗎?我可以做你們的隨隊醫生,但是有條件。”安靜的房間里,折秋泓剪斷一處縫合線頭,突然主動朝韓青禹問。
隨隊醫生?好像還不錯,挺需要的。韓青禹換表情,禮貌說:“你說。”
“等你哪天死了,讓我解剖你的尸體。或者另外那個吳恤死了,讓我解剖他。”折秋泓說這段話時的平靜和毫不忌諱,讓房間里的氣氛直線下降。
“滾!”韓青禹看著她,咬牙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