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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上次見過面的老人、女人和孩子們就都冒出來了,有的精神不錯,有的睡眼稀松,一個沒少地站到了劉世亨的面前。
眼睛里帶著樸實的笑意和感激,有些激動得看著他。
劉世亨心說特么的這樣的場面真不適合我。我的面前應該有幾瓶酒才對,不管長的圓的都擺上,再對面,應該是媽媽桑領著一群婀娜媚笑的姑娘。
記憶中,他有時候會把錢扔到空中,她們就在他面前開始蹦蹦跳跳。那場面…當真好久不見,甚是想念。
“嗚…老子要回去我的花花世界啊!”
其實路上劉世亨有停下來想過,就顧自己走,不回來了。這一路他這樣想過不知道多少次,甚至其中有幾次,他人都已經走出去一段。
可是然后呢?
一群老人和小孩,老實聽話地在這里等他,三天,五天…一直等,一直等不到,最后遇到大尖或什么的,全都在期待和無助中死去?甚至到死都相信他。
那頂不住啊。唉。
“軍叔叔,這兩天我們都在聽,都沒有人來喊伽依娜。現在你回來了,你來帶我們出去嗎?”
當其中一個孩子問這句話的時候,劉世亨正嚼著炒熟的雜糧和風干牛肉,嘴巴塞得鼓鼓囊囊的…他含糊說:
“咱們得再等等看,外面很危險。”
劉世亨已經想好了,他回來,就只是回來陪他們等一等,僅此而已。
“我不是已經給1777報信了嗎?!等他們出來后,蔚藍肯定得拉人過來掃蕩報復。就韓青禹那個小心眼的貨,他肯定也得來,滿地圖找人尋仇。總之到時候不愁遇不到人。”
到時候,劉少爺就自己先撤。
“哎呀,軍叔叔多累了呢?你就催!”
伽依娜站在劉世亨身邊,明明就是在這里最小的孩子,卻像個小大人似的,說:“你們自己看看呀。”
連續幾天沒日沒夜的奔走,幾乎就沒睡過覺,吃也沒得吃好,同時心理方面始終在恐懼、糾結和掙扎,劉世亨現在整個人的狀態已經變得憔悴不堪。就是一個孩子,都能一眼看出來。
“軍叔叔累了。”另一個孩子嘀咕著,想了想,突然目光熱切問:“軍叔叔殺掉怪獸了?!”
劉世亨扭頭看看他,心說你這個小屁孩,你是真欠揍啊,叔叔殺個屁的怪獸,叔叔在蔚藍待一年了,連大尖的毛都沒碰過一根。要不是為了躲怪獸,叔叔能這么倒霉遇到你們嗎?!
“嗯,殺了一只。”他說。
孩子們小聲而激動地歡呼起來。
因為都是曾親眼見過大尖落地沖擊牧群,并傷害自己的父輩們的,他們此時看向劉世亨的眼神里,充滿崇敬和向往。
“但是外面怪獸還有很多”,劉世亨繼續說,“所以,現在帶你們出去很危險,我們得再等等看。”
“嗯。”孩子們整齊地點頭。
軍叔叔吃飽喝足該休息了。
在里屋的下面,一個類似地下倉庫的空間,地上鋪了舊木板,劉世亨躺下后覺得自己只是稍微閉了一會兒眼睛就醒過來了。
看看表,睡了大約有四個小時的樣子。
天還沒亮,他心里不塌實,睡不著了,沿墻壁靠坐起來,左右看了看。
哪些屬于高原的孩子們,橫七豎八地裹著袍子睡在他兩側和腳邊,睡得很沉,很安心的樣子。
他們都一樣,有著黑紅的面龐,和不算很漂亮但是讓人看了喜歡的笑容。
朝著地面打開電筒,劉世亨小心翼翼地從孩子堆里走出來,從一個墻洞翻到屋后。天快亮了,他準備去四周圍看看情況。
兩個皮膚黝黑的老人坐在墻溝里,各一個方向,把耳朵貼在向外側延伸的石壁上,專注地聽著外面的動靜。
這就是劉世亨兩次來,屋子里的人都藏得那么好的原因了。他們這里僅剩的幾個大人,每天這樣輪守,守著屋里那些孩子。
老人轉回身抬頭看劉世亨,因為不懂普通話,就只是笑一下。
“我去看看外面的情況。”劉世亨摘了背上的刀說。
兩位老人用力地點頭,盡管他們其實沒聽懂。
劉世亨從墻溝里翻上去。他已經問過這里的位置和周邊大概的通向了,這次準備往另一個方向去探一探路,看看情況。
天光淺淡,草原開闊,星斗,微風,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
劉世亨舉著刀走,拎著刀走,轉手腕甩著刀走。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放松下來,甚至沒有警覺到這一點,可能一直緊繃的那根弦因為繃得太緊又太久,暫時失去了彈性,自然松垮。
他甚至不自覺開始哼唱一首叫做《500miles》歌:
“…A魂dredmiles,a魂dredmiles一百英里,一百英里;LordI'mone,lordI'mtwo上帝啊,一百英里,兩百英里;lordI'mthree,lordI'mfour上帝啊,三百英里,四百英里…”
這樣一走,就走了一個多小時,天蒙蒙亮。
劉世亨有些懶散地沿著一道陡坡走上一處山脊,他的頭探出來,跟著視線越過脊線,向遠方展開。
“我…叼你老母哦!”
陡然出現在視線里的東西,讓劉世亨腳下開始慌張亂蹬,碎石泥土不斷往下滑,他差點兒整個人直接滑下去。
雙手扒拉,劉世亨勉強穩住身形,迅速趴下來。
在這座山的另一邊,大概一千多米外,有一群大尖。三只黑甲,劉世亨認為三只當然就是一群。現在它們正在以一個不算很快的速度,一邊游蕩,一邊朝他的方向而來。
一只羚羊被驚起,慌不擇路地匆忙逃竄…被迅速追上,直接一柱劍釘死在地上。
“大尖群似乎在做搜索和清理。”劉世亨后背有些發涼。
因為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在左側距離3、400米外,還有另一群大尖,四只黑甲,正以同樣的方式游蕩搜索而來。
然后右側,橫向不到300米,縱向落后個幾百米,還有另外3具。
“撲街了!”劉世亨開始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他開啟裝置開始快速奔跑,當然不是上去砍,不過也不是往破屋方向跑。而是沿著山脊,逆時針跑出一個弧線,一路觀察情況。
最終,這個弧線在持續不斷的巨大恐慌中被跑成了接近一個圓。
觀察結果出來…徹底撲街了。劉世亨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倒霉,定定地站了會兒,突然咬牙切齒地罵道:
“勞簡我草你大爺,1777全特么混賬。”
1777把敵方到處誘導攢起來的大尖群給驚了。
“老子辛辛苦苦去給你們報信,你們這群狗娘養的,你們害老子!”
劉世亨知道自己的位置,差不多正好在地圖西南角,離國境線不遠的某個點上。
這一塊的大尖原本被清理和誘導得頗為干凈,難得遇上,現在突然出現這么多,漫山遍野的搜索而來,它們來自哪里,再清楚不過了。
劉世亨的猜測是對的。昨晚,1777不光驚了那三座山谷里藏著的大尖群,他們還放下來了一架梭形飛行器,其中有一具泛藍大尖。
當時勞簡的思考,是用它阻擋敵人,爭取時間,潛意識默認對方必須干掉那兩具大尖,包括那具泛藍,才能繼續追來。
但是事實并沒有這樣發展,阿方斯家族的人為了確保留住1777,現場只分了一小部分人牽制、去死,其他人迅速通過。
這樣,后來被驚動的大尖群里就有了一具泛藍,還有一架可做牽引的完好梭形飛行器。
泛藍大尖并不能做到有效指揮,但是它能起到主導作用。鑒于在降落地遭遇了太多人,而且沒能完成清理,它們一如過往那樣,扛著梭形飛行器開始奔跑遷移,尋找安全地點架設牽引陣。
這個牽引的過程并不簡單,也不那么迅速,它們需要時間和空間。四散的大尖群從各方向各處匯集而來,準備清理出一片區域。
它們有的是當夜跑亂了的,有的是被軍官團帶著跑出去很遠的。現在回頭,少的兩具三具,多的一群就有幾十具。
“沒得等了,唉!”
“我特么就不應該做好事,電視電影都是這么演的,每當一個無賴或者壞人醒悟,開始做好事,他們很快就要掛了。”
“不是,我這明明也沒有醒悟啊?!這搞什么?!”
沿著這個“自己還不能算是好人,所以還有活路”的思路往下想,劉世亨很快意識到,自己確實還有機會走。
大尖的匯集雖然來自四面八方,但是實際并沒有成隊列,更沒有一個共同的步調。它們很亂,不整齊,在不同方向上分布不均。有些群與群之間,只相隔幾十幾百米,而有的,可能稀疏到相護距離兩三千米。
這樣的缺口,只要劉世亨足夠謹慎,足夠快,再運氣稍微不那么糟糕一點,并不是沒有機會通過。
當然,這里指的是他自己,一個人。
他帶不了他們出去。機會小到可憐。反而有極大的概率,會害死自己。
一圈下來,時間已經是上午九點多,快十點了。回到破屋,劉世亨沒有說話,他把背包背在身上,裝備整齊,然后低著頭坐在地上。
這種糾結讓他很痛苦,情緒在崩潰的邊緣。
他的臉色很差。但是孩子們沒有察覺,他們還沒有學會察言觀色。看見軍叔叔回來了,孩子們開心地跑回里屋,很快又一起跑出來。
一個孩子的雙手遞出來,合攏的手掌兜著一捧炒熟的雜糧。
一個手上是風干的牛肉。
最后是伽依娜,她笑得特別燦爛,因為她的手上捧了一碗熱乎乎的酥油茶。
這原本是待客常見的東西,但是在這里,是那樣的難得。
“軍叔叔,軍叔叔吃早飯。”
伽依娜有些小小的激動和期待,她猜想自己也許會被軍叔叔夸獎。如果叔叔夸酥油茶好喝,那就等于夸她了。
劉世亨沒吭聲,也沒抬頭,他不餓,也不知道什么酥油茶。
“軍叔叔,酥油茶。”伽依娜又說了一句:“軍叔叔…”
“煩不煩?!都什么時候了,你們還有心思弄這些!”情緒一下崩了,劉世亨吼出來,抬頭同時甩了一下手。
“哐、啪,唰拉!”
安靜的破屋里,瓷碗翻落在地上,酥油茶流了一地,牛肉干掉下來,雙手捧的雜糧也灑了出去。
老人和女人從屋外探頭進來看,眼神困惑,但是小聲地數落著那些孩子。
拿雜糧和牛肉的兩個孩子手空了,縮回來一半,無措地站在那里。
伽依娜快速地抹掉了手上的酥油茶,把有些發紅的雙手背到身后。
“…”劉世亨神情僵了僵,低頭,看看滿地的東西,又抬頭,看了看面前的幾個孩子。
“軍叔叔,對不起。”伽依娜慚愧地說。
她剛想了想,覺得一定是因為他們在這么危險的情況下,還生火煮茶,軍叔叔才會生氣。
她犯錯了。
“…草!”劉世亨心理一下壓抑到了極點。
滴答,滴答。
“不是,是我對不起。”他扶著額頭小聲說了一句,不太清楚,隔一會兒抬頭,說:“要是叔叔帶你們出去,咱們藏著…會看見怪物走過去,你們能不害怕,安安靜靜地趴著嗎?”
“能!”孩子們整齊說。
“鉆牛糞堆,每個人鉆一遍,黏上草,可以?”
“可以。”
“嗯。”劉世亨應完沉默,伸手兜了一把地上散落的雜糧,塞進嘴里,用力地嚼了,咽下去。
又把瓷碗撿起來,把里面殘留的一點酥油茶喝了。
做完這些,他說:“叔叔教你們一句話好不好?”
“好。”
劉世亨猶豫了一下,開口:“叔叔的部隊呢,有一句口號,每次我們要去打仗,大家就都會喊。”
他嘴角笑了笑,接著說:“偷偷告訴你們,叔叔從來沒真的喊過。最多,也就張張嘴裝個樣子。”
而后,他的聲音低到幾乎聽不見,最后說:“因為我一直覺得這句話傻比極了。”
孩子們都茫然地看著他,但是乖巧地沒說話。
“來。”劉世亨需要試著去找一點勇氣和動力,那種他一直都沒有的勇氣和動力…他醞釀了一下,有些困難和不自在,說:“為一切正在呼吸的。”
“為一切正在呼吸的。”孩子們卻很熱情,很認真,就像是在課堂上跟著老師朗讀。
“戰無退路。”劉世亨的聲音很低。
孩子們用力說:“戰無退路。”
“身阻長空。”劉世亨有些苦澀地笑出來一下。
“身阻長空。”孩子們也跟著他笑,笑得很燦爛。
怕自己一會兒又反悔了,劉世亨迅速站起來,伸手揪了一下伽依娜的面頰,再揉一把一個男孩留短發圓圓的頭頂。
“叔叔再去看下路線。很快就回來”
“你們先藏起來。”
劉世亨把背包放下來了,把儲備用的源能塊也全都留下。這樣,他裝置里的源能塊就不夠他突然反悔,一個人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