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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六千

  這頓飯一直吃到夜里十點多鐘,對于小山村來說,已經很晚了。

  晚飯后,韓青禹幫老媽洗了碗,把米缸、水缸添滿。

  又到院子里和父親一起劈柴,把劈好的柴火沿墻根壘起來。父子兩個說話干活,不知不覺把柴垛子壘了好高,高到屋檐下。

  在山民們的日子里,米缸和柴火往往代表著很多,像“滿缸”、“滿垛”和“滿囤”這樣的詞,常被用作名字,因為總是讓人踏實。

  “來,青子,媽給你看樣東西。”

  韓青禹回屋的時候,老媽張潔霞坐飯桌邊招呼他過去。

  手上藍邊白底的舊手帕打開,是一只銀鐲子。

  老銀子有點舊了,色澤古樸,樣式很普通,光禿禿的也沒有什么花紋雕篆,大概是老媽當年的嫁妝。

  “給你帶去。”老媽把鐲子連手帕一起遞過來說。

  “這不要吧?”韓青禹迅速背了雙手在身后,搖頭說:“這,銀鐲子,我一大老爺們,帶去干嘛啊?!”

  老媽愣一下,似乎自己個兒一時間也想不出恰當的道理來,就說:“你說呢?”

  韓青禹想了想,“一般這東西,不都是等我娶了媳婦兒,你當婆婆再傳給她么?”

  “所以你還知道啊?!”他這么一說,老媽頓時理直氣壯起來,說:“還不是因為你要離家?這一去就是好幾年的,媽也看不著,管不著…拿著,回頭要是你自己遇見了,就替媽把鐲子給她,給人先套上,免得跑了。”

  韓青禹:“…”

  “可不能讓人戴著咱鐲子跑了啊。”張潔霞想了想,認真心疼地,又補了一句交代。

  “不是”,韓青禹哭笑不得,“我去的是部隊,媽。”

  “那部隊,就不興也有幾個姑娘的啊?不用人做飯?”

  “部隊飯男的做。”話是這么說,其實韓青禹也不知道他去的那個“部隊”具體什么樣子。

  “哦,那…就不興你哪天出個門,就正好碰上一個?就不興部隊里哪家領導的姑娘,看上我兒子?就不興…兵營里再出個花木蘭?”

  張潔霞一邊想好事,一邊滔滔不絕說了一大通,把各種渺茫的可能都攏一塊算上了。

  韓青禹都不為所動,尤其是關于花木蘭的那一條。

  直到最后,老媽抽了抽鼻子,語氣不舍說了一句:“咱家也沒別的像樣的東西,你就帶著,放身邊,當個念想。”

  “…誒。”韓青禹把鐲子接了,這一去,他確實需要有個念想。

  洗漱完回到房間,平復了一下情緒。

  行李沒什么可收拾的,簡單幾樣東西,連一個上學時背的書包都裝不滿,韓青禹弄好了關燈,躺在床上。

  他現在的人生狀態,大約可以被簡單地描述為:一邊看著深淵,一邊看著光明。

  今晚發生的事情本身,大概讓光亮更大了一些。可是聽勞簡說,他們之前經歷那場戰斗,死了17個人,剩下人人帶傷…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源能就是希望。

  韓青禹把自己對源能的吸收理解為體質的特殊,就如勞簡之前所說,他也有聽說過源能融合度特別高的人存在,只是沒有親眼見過。韓青禹將自己視為那些人的同類,渴望知道他們的命運和成就。

  今晚吸收的藍晶源能依然在身體內,可以被感覺到,但是量,似乎稍稍減少了一些。

  所以,它是不是這樣的?戰斗時爆發,作用于外,消耗大;非戰斗狀態有富余,就在溫養身體,被緩慢吸收。

  沒有人可以請教或探討,韓青禹只能結合勞簡話語中的破碎信息和自己的身體感知來做分析、推理。

  這樣大概到凌晨,他終于得出了一個初步的認知,或者說結論:

  一,像上次那么大一塊暗金色金屬塊的實際源能含量,其實遠超過今晚拿到的那種藍晶源能塊。真要對比,至少也是一杯水對三兩滴指尖水珠的差別。

  所以,勞簡他們一次戰斗獲得的金屬塊上交提煉,很可能能制造幾十塊藍晶源能塊。只不過除去那么些人的戰斗消耗,怕也沒有太大的“賺頭”。

  這就難怪,勞簡會因為一次金屬塊的失蹤,不得不去總部說明情況,接受審查了。

  嗯,總之與我無關…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沒辦法。

  二,部隊所謂的科學提煉,其實并不是提純,而是加入了一些雜質,或者說引導物質,使源能遷移分割,同時可以被更多人,更普遍的使用。

  所以相比暗金塊,藍晶塊反而不純,故而兩者在吸收速度上,也存在巨大的落差。

  大概是這樣吧?

  想完這些,韓青禹開始渴望金屬塊,但是目前看,想要得到一塊金屬塊至少得逮到并砍死兩具“黑甲機器人”,他一個人肯定辦不到,而有隊友一起,就不敢隨意私吞…操作難度太大了。

  這樣一想,他又覺得藍晶塊其實也很不錯,如果能弄到很多很多的話…一車,一屋子…

  勞簡是第二天時近中午來的。

  面色看起來有些蒼白,憔悴,但還是一身整齊干凈地來了,你很難想象有人頭天晚上那樣子一直吐血,第二天還能這樣出現。

  這要是擱村里,棺材都該連夜打好了。

  另外他來這個時間點也是有講究的,這要是擱農村走親訪友,這就等同于心照不宣說:我想在你家吃午飯。

  “所以是真是不要臉啊…果然不是正規部隊出來的,正規部隊從不拿群眾一針一線的,你竟然吃我家下蛋老母雞。”

  為了招待這位部隊領導,張潔霞把家里的一只下蛋老母雞宰了,韓友山開了他最后一瓶一直舍不得喝的老白酒。

  韓青禹匆匆填飽肚子就在旁看著,看勞簡滿口嫂子、大哥,熱情地和韓爸推杯換盞,感覺如同看著一只惡魔披著人皮坐在那里,親切的嘴臉背后,是隨時可能翻臉拔刀的真面目。

  “他拿刀指過你們兒子的喉嚨啊,爸、媽,他逼你兒子去當隨時可能會死的“兵”,他…”

  實在看不下去了,韓青禹找了個借口,下桌先去了院子里呆著。

  沒太久,屋里頭,勞簡也吃好喝好了,什么鋪墊都沒做,直接從包里頭拿出來厚厚一疊錢,擱在桌上。

  “給孩子申請了一個特殊人才特招補貼…這里六千塊錢,你們看看。”

  韓爸韓媽愣了愣,神情不解疑惑。

  “國家發的,安心拿。”勞簡頓了頓,說:“對了,因事特殊,這個還是別往外說的好,免得還要費口舌解釋。”

  說完,他也起身,留時間給韓家父母緩沖,自己去院子里找韓青禹。

  “六千…”

  六千很多了,之前說一萬也就是獅子開口,實際上韓家這些年為了供他讀書,連1000塊以上的整錢都沒見過,韓青禹心里這么想著,覺得挺好,面上卻沒什么激動樣,只淡淡地“哦”了一聲。

  當然他也不知道,錢其實是勞簡自己出的。

  上頭沒批這筆錢。蔚藍聯軍雖然有錢,但是建立至今80余年,從來沒有過這樣“未犧牲、先撫恤”的規矩和先例…全世界任何軍隊,也都沒這樣的規矩。

  錢是勞簡自己掏的,6000塊里有他自己手頭平時剩的4000,另外2000,是他昨晚噴著血,在醫療點跟醫生護士小姑娘們先借的。

  至于韓青禹的態度,勞簡清楚知道這孩子是為什么考慮,自然也不會介意,當場笑起來,說:“你啊,我看你小子什么都順眼,就是這個心眼…實在是小。”

  韓青禹沒作聲。

  卻是韓爸和韓媽一起從屋里頭出來了,手上捧著錢,一臉憂心和不安走到勞簡旁邊。

  當爹的先開口,小聲但是帶著焦急說:“勞兄弟,這…當兵給錢,給這么多,沒聽說過啊。”

  “是啊,勞兄弟”,當媽的接著道,“是不是孩子當的兵,要犯大險啊?所以才…”

  勞簡愣了愣,他沒想到,面對六千塊錢,樸實辛勞的韓家父母最先想到的,會是這個。

  “這家的家庭…”勞簡不難理解韓青禹為什么這么孝順懂事了。

  他這么走神了一下。

  韓爸韓媽頓時覺得事情不對了,忙一起把錢往勞簡手上還,說:“那,我們不要了成嗎?不特招…不是咱不樂意保家衛國啊…就是,這孩子實在不是那塊料。”

  “是啊,領導你是不知道,這孩子其實膽小的不行,早兩年起夜都不敢一個人出門尿。”

  這…想不到爸媽竟然還能這樣子一唱一和。

  韓青禹心知事情無可避免,說也沒用,連忙自己笑著上前,說:“爸、媽,你看你們,想什么呢?哪什么危險啊,我去是文化兵…”

  “真的?”

  “當然是真的啊。”

  趁韓青禹寬慰父母這工夫,勞簡低頭默默點了一根煙,又偏頭看了會兒院外的遠山,然后才轉回來,插話說:

  “是啊,韓大哥,嫂子,你倆想多了…而且,這不有我呢嘛,我會盡我的能力,替你們照顧好青子的。”

  他說完,誠懇地拍了拍自己胸脯,但卻沒有太多底氣。

  韓爸韓媽互相看了看,信了,稍稍尷尬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正事,忙說自己這就去收拾行李。

  “我爸媽收拾行李?”父母回屋后,韓青禹眼神困惑問勞簡。

  “新兵乘火車是在市里”,勞簡說,“剛才吃飯的時候,你爸媽問我他們能不能跟著去一趟,說是想送送你…我答應了,反正我這有車。順帶著,我先拉他們去銀行把錢存了,你看怎么樣?”

  “…謝謝。”韓青禹想了想,壓低嗓門,“所以我也和其他那些新兵一樣掛紅花,一樣乘車?”

  “當然,早跟你說了,所有程序都正規齊全。”勞簡說:“只是不過你上去后的車廂,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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