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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6章 武城

  “王將軍,敵已移營至七里外,侯望斥候又見遙遙有大木器械抵達,恐是要準備攻城了…”

  聽人喊他“王將軍”時,站在武關城頭的王離,通常會微微一愣。

  旋即才會反應過來,自己現在,已經繼承了這個曾是大父、父親專屬的名號。

  從父親死訊傳來的那一刻起,曾經的“小小王將軍”“小王將軍”便再沒了,王離必須扛起家族和邦國的重擔,繼續通武侯未竟的事業!

  他點了點頭,目視遠方層層疊疊的敵營,這群叛軍,竟還堂而皇之懸掛著玄色秦旗,更有兩面素旌,據說是為始皇帝和王賁發喪…

  “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這世上,竟有黑夫這等恬不知恥之人!”

  王離恨極了黑夫,這廝年輕時多受大父之恩,卻恩將仇報,不但拖得自家父親病故于南陽,更讓人宣揚誅心之言,說什么王賁死前幡然醒悟,欲與黑夫合流,未及而亡,只來得及令南陽降黑,臨終前對著西方大呼三聲“入關”…

  “顛倒黑白!”

  得聞此事時,王離氣得渾身發抖。

  黑賊這是想要通過謠言,毀了通武侯的身后名,毀了王氏啊!

  更讓人痛心疾首的是,靠著這種言論,黑賊竟騙得數萬王賁軍俘虜為其所用,轉運糧秣,或充當兵卒。

  幸好二世皇帝陛下英明睿智,依然信任王氏,立刻調王離及上郡兵南下平叛,等王離抵達咸陽后,二世與皇后,也就是王離之妹在望夷宮款待他,交付斧鉞虎符,又含淚說大秦社稷,就依靠王離了…

  “從此上至天者,將軍制之。從此下至淵者,將軍制之!”

  得了天子斧鉞,新的統帥已然出爐,王離帶著五萬上郡兵南下武關,與王賁舊部及武關都尉匯合。

  王離這三十來年,一直活在大父、父親的陰影下,自從他在伐匈奴之戰迷路失期后,軍中已有“虎父犬子”之說,盡管繼了“武城侯”之爵,躺成徹侯,但秦始皇帝在世時,王離一直不受重用,更有多事者給他取了“迷路侯”這樣的匪號,更言:

  “相比于迷路侯,黑夫更似繼武成侯兵法之人。”

  王離就這樣郁郁不樂地過了七八年,直到二世繼位,才給了他執掌兵權的機會。

  對這機遇,王離很珍惜,而對手又是黑夫,這讓王離越發想證明自己。

  “挫黑賊之氣,復王氏之譽,扶邦國之危,在此役矣!”

  如此想著,王離努力擺出少時見大父、父親為將的威儀,板著臉,一番下令后,肅然道:

  “讓公輸讎來見我!”

  站在王離面前的禿頭工匠名為公輸讎,是魯班之后。

  魯班后人世代為木工匠人,居于被楚國征服的魯地。秦一統天下后,征公輸氏入少府為工官,在墨者徹底與秦官府決裂,被清繳干凈后,公輸氏的匠人遂成了少府最后的王牌。

  王離很有大軍統帥的架勢,問這禿頂的匠人道:

  “我聽聞,數百年前,墨子曾與公輸班在楚王面前較量,公輸班為云梯,墨子御之,墨子解帶為城,以牒為械,公輸盤九設攻城之機變,子墨子九距之。公輸盤之攻械盡,子墨子之守圉(yù)有余…”

  “如今黑賊麾下亦有墨者,已在制作攻城器械,不日便要來攻,公輸讎,汝能御否?”

  昔日是墨守魯攻,而今日,歷史卻開了個大玩笑,雙方位置易換,變成了墨攻魯守。

  公輸讎卻自信地說道:“世人常言,墨者善守,公輸善攻,的確如此,但那是兩百年前的往事了。墨者雖然入秦,助秦一統天下,但常拘于非攻兼愛之議,對攻城之術一直不甚重視,遠不如我公輸氏。但這十年來,小人在少府,得以盡觀墨翟《城守》諸篇,墨者守御之術,我已無所不知!”

  接著,公輸讎便引著王離,指點起他這月余來在武關所做的御敵準備。

  “函谷關,百二之險也,兩人守關,百人難越。武關雖不如函谷,然亦是十二之險也!”

  “將軍請看,丹水之谷,越往西北越窄,而武關便設在最窄處,北依少習,南瀕丹水,西為商于,僅東面御敵。關城有大石為基,五年前,又用三合土重新修筑,墻垣長兩里,高五丈,底厚三丈,上為兩丈,其中平地僅有一里,另一里延山腰盤曲而過,兩側崖高谷深,狹窄難行,完全堵死入關道路!”

  按照墨翟的城守之法,如果十萬敵軍列隊進攻,隊寬者不過五百步,中等寬三百步,短的五十步。

  眼下武關前狹窄的地勢,決定了進攻方無法展開太寬,不算攀爬山巒去仰攻的話,正面至多三百余步,若投入更多人,反倒會前后擁堵攻城不力,城頭閉著眼睛放箭也能殺傷大批人。

  一架云梯至多容三五人同時在上面,這也意味著,每一批沿云梯蟻附而上者,不過千余人,而城頭、山頭和墻垣加上幾座望樓,卻能站數千人,永遠以多打少。

  如此一來,就算南軍有兵力優勢,也無法體現,更別說其兵力比之北軍,還少了兩萬,雙方輪換攻守,最后耗盡銳氣的,定是攻方。

  說完紙面上的雙方實力后,公輸讎又開始為王離介紹細節:“今之世常所以攻者:臨、鉤、沖、梯、堙、、突、空洞、蟻傅、轒辒、軒車,再加上飛石,不過十三種,小人已做好萬全之備。”

  公輸讎也不是吹噓,他的確將墨家的守城之術學了七七八八,針對不同的攻城術,都有對應御法:備城門、備高臨、備梯、備水、備突、備穴、備蛾傅等。

  關前有早早挖好的壕溝和蒺藜,引丹水而過,作為護城河。城頭有渠答、籍車、行棧、行樓、斫、桔槔、連梃、長斧、長椎、長鋤、鉤鉅、飛沖、懸(梁)、批屈、弩廬等器械,專門用來應對各種進攻方式。

  又比如,最為脆弱的城門已直接用土石堵塞,又以巨木撐著,防敵破門而入。

  城頭每100步設有1亭,亭有亭尉現場指揮,配有“樓櫓”,類似巢車,上有巨大的木板遮蔽敵人箭雨,以防指揮官為敵人所傷,導致指揮混亂。

  而為了應付敵人夜間猛攻,還于城頭每2步儲存20把火炬,便于夜戰,隨手取火燒敵,插在女墻下的孔洞“爵穴”旁。

  又每5步1個灶方便燒火,配備沙石,燒燙之后從“爵穴”傾倒而下,可大規模殺傷城下擁擠之敵。

  有火就必須有水,一防敵人火攻,一防草料自燃。城上5步1瓦木水罐,可容10斗水,全城這樣的水罐共千余個。

  從石階下了城頭,公輸讎又指著墻垣之后的一條條暗溝,有的還配備深深的土坑,埋著瓦缸,可容一名耳力好的“穴師”在內。

  “此乃幽溝,為防賊穴攻,掘地道攻城,不管彼從何處掘地,皆會為幽溝所阻,即刻堵塞,或者放火熏死道中敵軍…”

  此外,還布置著能發兩百步的飛石,以及海量蹶張弩材官之陣,可以保證火力不遜色于進攻方,這是王離從咸陽武庫帶來的增援。

  “公輸讎,光看這城守之法,若你不說,我會以為,你是墨家巨子。”

  王離滿意地點頭,準備如此充分,又有地勢之利,他只需要以兩萬人輪流登城守關,便足以御十萬之賊。

  而剩下的十萬大軍,則放于關后數里,隨時輪換疲敝之卒,同時列陣以待,做好最壞準備,一旦武關被攻破,他們就要充當大秦最后的干城,將叛軍打退。

  “如此完備的守御之法,就算黑賊手下亦有墨者,但他們的攻城之術,不一定就比公輸強,故就算賊費勁破了關,也定已損失慘重,銳氣大挫,我再以十萬之眾以逸待勞,定能敗之于武關!”

  公輸氏想要證明,他們與墨者誰才是世間第一擅長技巧的流派。

  而王離則要證明,誰才是王翦用兵之道的真正繼業者!

  “武王伐殷,往伐歸獸,識其政事,作《武成》。武成者,武功大成也,大父得此為侯名,可謂實至名歸。”

  那是王氏最輝煌的時刻。

  “但先帝以為我配不上‘武成’之號,故改為‘武城’。”

  這是王離的心結,但今日,他卻第一次對這爵名露出了笑。

  “武關,城守,莫非天意乎?也好,今日,我便要靠守下這座武關,來證明…”

  “王離,未曾墮大父、父親威名!”

  一切就緒后,王離又想起一事來,遂問公輸讎:

  “近日斥候來報,說黑賊令墨者制大輪之船逆水而上,又作木流牛馬…”

  “王將軍,是木牛流馬。”

  一旁的司馬鞅輕咳一聲,糾正道。

  王離丟了小丑,有些不高興,瞪了司馬鞅一眼,繼續道:

  “據斥候居高遙遙望見,那些木牛木馬,方腹曲頭,僅有一足,頭入領中,舌著于腹。每牛載十人所食一月之糧,只需一人驅趕,便能自行走動。人不大勞,牛不水食,可以晝夜轉運不絕,在丹水山間窄道上如履平地,真是神乎其神。”

  “如此墨家機巧器械,公輸氏能仿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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