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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何以美土疆?

  “我不求多高的雇金,只求能為縣尉做事,報答當年未還的恩情…”

  駒本是鄉上的廄吏,如今已到了退休的年紀,從鄉廄離職,不過他身子還算硬朗,故希望能來為黑夫養牛馬。

  “縣尉如今家大業大,有地千余畝,少不得要購置馬匹和耕牛,還望能收下我,不是老朽吹噓,本縣的相馬、相牛人里,我也算數一數二!”

  一邊說,他還一邊顯露起自己的本事來,當即走進廄內,掰開牛馬的嘴巴,根據其牙齒的生長的磨損情況,準確地將黑夫那六匹馬、三頭牛的年齡準確地報了出來,連品種也能如數家珍。

  駒的眼睛毒辣,似乎能透過牛馬皮、把牛馬的肌肉,甚至骨骼看得清清楚楚。

  “解救眾女的是律令,不是我。”

  黑夫有心推辭,但還是勸不住這個執拗的老頭,最后駒都給黑夫跪下了,只好答應下來。

  仔細想想,駒說的也有道理,自家的確需要增置不少牲畜,如果沒專業人員的話,很容易吃虧上當,也難以養好,不如便留下他來。

  駒的本領黑夫是知道的,不僅擅長相馬、相牛,養出來的馬也不錯,那匹從他手里買的“赤膽”,載著他輾轉千里,很受黑夫喜愛。

  除了駒外,他那個已經嫁了個好人家的女兒鳶,也希望能來黑夫家做事,黑夫對那個小女子仍有印象,在盲山里里正家里,若非她機智地跑出來求救,或許當日結果便大不相同。

  于是黑夫就以每月四石粟的價格雇傭了駒,讓他幫忙管理自家的牛馬廄,他的女兒鳶,則來幫忙約束仆役和隸妾,每月給她兩石糧食…

  敲定此事后,黑夫又暗暗掰了掰指頭:“普通牛馬一頭上萬錢,一個成年的隸臣妾四千多錢,還有家具。從今以后,我還得養活二十幾號人,十多頭牛馬,這么算下來,十多萬錢說沒就沒了!”

  黑夫不禁有些肉疼,他上一次戰爭得到的七萬賞錢,已經所剩無幾,如今只能指望兄弟二人的俸祿,還有地里的糧食救急了…

  還是那句話,錢再多也不夠花啊,黑夫現在迫切需要一個能長期盈利的門路,看來得盡快開展紅糖產業啊,也只有這東西,他還攢在手里,沒有交出來給自己和親戚換爵位。

  待到飯后,乘著天色未黑,衷又喊著黑夫隨他去附近的田地里走走,指著那些在水田里忙碌的隸臣道:

  “這本是鄖氏的稻田,現在則成了公田,七月正是水稻孕穗的緊要關頭,不僅要灌溉足夠的水,還要追施穗肥。”

  黑夫知道,這年頭的施肥技術,有種肥和追肥三種。

  基肥是大田漫撒,增加土壤肥力;種肥是播種時采取帶肥下種;追肥是作物結穗時,用蠶矢和人糞尿腐熟作施于地,這也是隨著堆肥漚肥之術發明后,新鉆研出來的法子。

  衷對黑夫說,堆肥漚肥之法,已經在安陸縣開始普及。

  “不過也只是施于縣城附近的公田,民田卻一時無法推廣。”

  雖然秦國自商鞅變法之后,就廢除了井田制,將國有土地授予各個家庭,但也有不少田地直接掌握在官府手中,亦稱之為公田。

  公田使用刑徒隸臣作為勞動力,數量很大,光安陸就多達數百人,江陵那邊有千余田奴,而田地的收成也全歸官府所有…

  堆肥漚肥之法雖然被郡守認可推行,但考慮到這時代的信息傳播速度,全面推廣仍有難度。

  大多數縣,只能做到讓縣里的田嗇夫、田佐吏在縣城附近的公田先施行,等到今年秋收有了效果,再讓各里田典向百姓宣揚,鼓勵他們效仿,這就相當于后世搞的科技下鄉活動…

  所以,四月行縣時,郡守騰樂觀估計的“南郡增產三百萬至四百萬石糧食”恐怕會大打折扣,按照各縣公田和民田的比例算,能有百萬石就不錯了。

  “除了窮鄉僻壤難以推廣外,吾等還遇上了一個難題。”

  衷指著那些給稻田追肥的隸臣,苦惱地說道:“糞肥不夠!”

  從衷的述說中,黑夫得知,原來給一畝地施肥,起碼要數百斤糞肥,百畝便是數萬斤,若是少了就沒顯著效果。之前在家里少少種一點,亦或是以一縣之力來供應數百畝地,這問題尚不突出,可隨著此法推廣,糞肥便捉襟見肘了。

  面對這個問題,安陸縣的田官也想了不少辦法,比如將草木一起放入糞池里漚爛,增加肥料的數量。

  這是農夫們早已掌握的知識,在秦國官府發給各里田典的《月令》,就有“季夏之月,土潤溽暑,大雨時行,利以殺草,如以熱湯,可以糞田疇,可以美土疆…”

  這時代的農民們都會在四月收集野草、樹葉、秸稈,利用夏季高溫和降雨漚腐雜草,來制作綠肥,如今與漚肥結合起來,可以讓肥料數量加倍。

  “但仍嫌不足。”

  衷無奈地說道:“從縣城附近牛馬廄苑里收集的糞土,外加漚腐雜草,好歹能供應公田之用,到了明年,恐怕數量還不及今年…而各家農戶廁溷里的糞肥,恐怕也只夠澆灌菜地,無益于糧食增產。”

  黑夫點了點頭,這就是堆肥漚肥之法的局限性了,正是因為這種局限性,今年南郡的增產,會遠比葉郡守預期的低,有百萬石就不錯了,甚至可能會低到五六十萬石。

  “這老狐貍,難怪他只給了衷一個簪裊,而不是先前說的那樣,可以直接升到不更爵…”

  黑夫思索后問道:“伯兄你說,今年安陸縣用的堆肥、漚肥主要是牛馬廄苑里的糞土?”

  “然也。”

  衷頷首:“也只有這些地方歸官府管轄,方便收集糞肥。”

  黑夫只覺得他們似乎弄錯了什么:“且慢,伯兄我問你,在安陸,哪里人最多最集中?”

  衷不假思索:“自然是縣城。”

  黑夫道:“縣城千余戶,近萬人每天吃喝拉撒,都能產生兩三萬斤糞肥,可施田地百畝,我聽說,縣城附近的公田不過百頃,為何卻說不夠呢?”

  衷眨了眨眼睛:“仲弟有所不知,官吏、豪長、富戶家中自有廁溷,用于澆灌自家田地,無從收集。而大多數閭左窮人,家中無廁,則直接在野外、樹下、溝壑里方便,更無法收集…”

  “也就是說,縣城里大多數人還在隨地大小便啊!”

  黑夫頓時明白了,出現糞肥不足有兩個原因,其一是這年頭人口太少,各家各戶無法產生足夠糞田的農家肥;其二,就是官府沒有妥善管理好農家肥的收集和使用,將城市大量人口產生的糞肥白白浪費掉了…

  “伯兄的困擾,想要解決,卻也不難。”

  黑夫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在衷求問辦法時,卻賣了個關子故意不答,而是指向了自家宅院內的廁溷…

  “再過五日,便有千余戍兵來縣城集結,乘著這個機會,我正好有一個在軍中學到的好辦法,可以在安陸推行!不僅能補上明年糞肥不足的空缺,還能讓安陸變成整個南郡,乃至于整個秦國,全天下最干凈體面的城邑!”

  七月初十這天,伴隨著季秋的熱浪漸漸退去,來自安陸縣城,及三個鄉的千余應征兵卒,來到縣城南郊集合。

  在黑夫的安排下,這里已由兩百縣卒提前搭建好了營壘,今后月余時間,千余良家子就要在此訓練,不得擅自離去,吃喝拉撒都要在營內解決…

  來自朝陽里的公士去疾已經沒了過去的病容,他和同里、同亭的眾人組成了“湖陽亭屯”,他們的亭長叫“樺”,是當年跟隨黑夫去魏、楚又活著回來的九人之一。

  作為縣尉舊部,這半年間又去了縣尉起家的湖陽亭任職,樺感覺自己這個屯比其他屯高出了一等!是嫡系!

  而公士去疾也因為與黑夫有故,被樺任命為什長,一行人頗為自豪地走入營地,還不等他們找到自個的營盤,就發現,先來到的數百人,都聚在營地邊緣的一棟建筑處,喧嘩議論不止。

  樺和去疾擠到人較少側面,卻發現這里屹立著一個新蓋的土屋,占地很大,足足有半畝!黑色的瓦將其頂部覆蓋,土坯墻上有許多十字的通孔,酷似城墻箭孔,左右各有一門,不斷有兵卒進去、出來,進去的人滿臉新奇,出來的人一邊系腰帶,一邊贊不絕口,說自己也享受到官吏富豪家里的待遇了…

  “這屋舍是做何用的?”去疾好奇地問道。

  “去正面自己瞧,那有縣尉親筆所題的字。”

  那個叫垣柏的商賈之子沒好氣地如是說,隨后又轉過頭向旁人大贊縣尉真是奇思妙想。

  “我做更卒時,輸給了縣尉幾千錢,也不算冤枉啊!”

  面對垣柏的話,眾人卻只是說他吹牛,無人相信,縣尉是何許人也,豈會與你賭斗?

  于是屯長樺和什長去疾,只能繞到人更多的正面,踮起腳尖,發現那刷白的土墻上,有安陸縣尉親筆所書的兩個斗大篆字:

  “公廁!”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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