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逛過湖南湖北兩處博物館的人,黑夫當然對“喜”“黑夫”“利倉”之類的名字有印象。可認識利咸兩年來,一起出生入死,卻未曾想到,他兒子也叫利倉。
當然,到底是不是那個裹了金縷玉衣,老婆成了中國第一干尸的漢朝長沙王相利倉,另當別論,也許只是名字剛好相同呢?
黑夫的注意力,都被利咸所說的另一件事吸引了。
“汝等想讓鄖滿受咎免職?”
對于屬下們自覺自發幫他算計敵人的行為,黑夫心里有些吃驚,又有些好笑,但也能理解,這些被他帶回來的人,已經與他牢牢綁在了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安陸縣的中,已經冒出了一個新的派系:”黑黨”。
于是黑夫便讓利咸將此事細細說明。
利咸道:“鄖氏三代人,都做到了縣左尉,其故舊親戚遍布全縣,尤其是尉官體系內,竟有一半是鄖氏的人,皆為,爵位職權大小不一。彼輩相互勾連,貪贓枉法之事一定沒少做,雖然鄖滿足夠小心,沒有授人以柄,但那些故舊親戚,卻不可能完全掩蓋干凈。”
“過去吾等只是小亭卒,對其無可奈何,但如今,吾等卻成了尉史、游徼,大可利用職權方便,暗中調查鄖氏。一旦查出破綻,便可告知右尉,借機舉咎鄖滿。這樣一來,鄖滿的左尉便做不長了…而官大夫可以取代他!”
黑夫聽罷,若有所思,正如利咸所言,鄖氏的手下們,小問題肯定一抓一堆,但這些東西,都不足以致命,想要徹底扳倒在安陸縣根深蒂固的鄖氏,需要可以實錘的重罪!
他隱隱有個猜測,但作為關鍵的證人,斗然卻是個硬骨頭的楚國臭貴族,路上一直沒有開口。他如今被送到南郡郡獄關押,也不知法吏可問出了什么來?
黑夫打算的是從上到下,直接打擊鄖氏,釜底抽薪。而利咸等人則想要從下到上,從鄖氏的故舊親信開始調查,如白蟻噬樹。
這兩個方案,倒是可以結合起來,一起實行…
黑夫便同意了利咸的請求,讓他們利用職務之便,開展對鄖氏下層人員的調查。
“下吏一定事無巨細,都向官大夫稟報。”利咸倒是很明白事。
黑夫卻搖了搖頭:”我不在安陸時,就由你來統領此事,東門豹、小陶雖然爵位比你高,但你有在縣城做尉史之便,我會囑咐眾人,需聽你指揮,不可胡來。此外,你也要替我約束好眾人,除了小陶外,其余人等皆有陋習,阿豹嗜酒,季嬰好色,卜乘貪財,汝等對付鄖氏的同時,鄖氏說不定也在圖謀汝等,切要小心,不要因小失大!“
“唯!”利咸得到黑夫如此信任,有些激動,但隨即反應過來。
“不在安陸?官大夫,莫非你要去外地?”
黑夫卻神秘一笑,沒有透露,只是道:“然,我不會久留此地,開春以后,安陸的一切,就得靠汝等自己了!”
在家的閑暇時間總是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一月初,衷作為田典,開始忙著籌備農事春耕,而黑夫也沒閑著,他在拒絕了數樁婚事的同時,卻給弟弟驚找了一門好姻緣。
黑夫在一月初一那天親自登門,替弟弟驚說親,請求閻諍將女孫許給驚!
閻諍與黑夫有師生之誼,他兩年前慧眼識人,如今有了豐厚的回報,黑夫成為官大夫后,本來早已告老退休的閻諍,再度變得炙手可熱起來,眾人都驚異他當年收黑夫為弟子的明智之舉,也由此對閻諍更加尊敬。
對黑夫的請求,閻諍感覺有些難辦,其實他們家更中意的是黑夫本人…但黑夫拒絕了本縣所有媒人,擺明了暫時不娶的決心,于是閻諍只能退而求其次,將女孫許給驚,也是與黑夫家結下更深關系的途徑。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驚目前只是個學室小弟子,沒有爵位,這樁婚事,傳出去有些丟人。
“爵位不必發愁。”
黑夫對閻諍也不必隱瞞,壓低聲音對他道:“沒有猜錯的話,今年大王和可能會再次下達《納粟令》,百姓獻粟千石者,拜爵一級…”
閻諍老眼一閃:“你的意思是,大王還要伐楚?”
“不止要伐,而且是舉全國之力,必滅楚國!南郡、安陸均無法幸免。此事在關中已經不是秘密了,想必春耕之后,消息就會傳到南郡來。大戰在即,一來會讓郡縣抓緊訓練兵卒,二來也要各地倉稟囤積軍糧。”
說完此事后,黑夫拱手道:“請夫子放心,我家已經提前囤積了千石糧食,今年之內,定能讓驚升到公士!”
按照黑夫的計劃,甚至連姊丈櫞,大哥衷都可以依靠獻粟各升一級爵位,因為這可能是最后一次機會了…
有了黑夫的保證,閻諍也不再遲疑,當即同意了這樁婚事。
當黑夫去到縣城,將此事告訴驚時,驚頓時歡喜地不行,在在原地又跑又跳了兩圈,朝黑夫下拜道:
“仲兄,你真是我的大恩人!”
想到很快就能和饞了兩年的小美人成婚,驚笑得都合不攏嘴了。
“別高興得太早。”
黑夫卻道:“我與閻君商量好了,你與閻氏淑女年紀都尚小,且等你再過兩年,順利從學室出師再成婚不遲,若你得意忘形,荒廢了學業,無法出師的話…”
黑夫板下臉嚇唬道:“閻君就會退婚!”
驚嚇了一大跳,立刻對天發誓,保證自己一定做好弟子本職,不會耽誤了婚事。
“仲兄你就等著罷,你做到率長了,我就去你身邊做文書法吏!隨你出征!”
驚聽說,到了統領千人的率長這個級別,身邊就要帶上一些文書刀筆吏,他很想在完成學業后,以這個身份加入軍隊。
黑夫看著對戰爭憧憬不已的弟弟,有些無奈,都怪季嬰這個大嘴巴,他們在前線的戰斗事跡極大影響了驚,讓他對軍旅生活充滿了好奇和期盼。
在這個小伙子眼里,戰爭仿佛是一場偉大的冒險,是一場脫離日常生活的美妙歷程,可以見證奇景,贏取財富和榮耀。
他根本不知道,那是充滿惡臭的地獄,屎尿橫流,鮮血淋漓,命如草芥。
“我愚蠢的弟弟呀。”
黑夫如此想道:“我之所以把你騙進學室,一呆三年,不就是為了保證你遠離戰爭,保住這條小命么?”
于是黑夫道:“為兄可不會站在原地等著你。”
他從懷中拿出一封木牘遞給驚,這是黑夫才從縣尉官署取來的。
“我又要走了。”
“走…去哪?”驚有些發懵,仲兄不是才回來半個多月么?待到他打開木牘,才瞪大了眼睛。
“這是郡上的命令!”
黑夫笑道:“不錯,郡尉征辟了我,讓我去郡兵曹任職!郡命不可違,我已答應!后日便要出發,去江陵城赴任了!”
與此同時,左尉鄖滿也收到了一個無異于晴天霹靂的消息…
看著面前那些被郡功曹原原本本退回來的禮物,鄖滿面色一陣青一陣白,就這么呆坐在原地,看著這些上好的絲帛金銀怔怔出神。
直到侄兒鄖雄應召而至,鄖滿將郡功曹的回信,扔到了侄兒鄖雄腳邊!
“你自己看看罷!看看你的妙計!”
鄖雄同樣驚駭不已,他捧起木牘一看,卻發現上面全是功曹的訓斥之辭。
功曹說他們鄖氏真是不知好歹,竟想讓他做出雪藏功臣的事來,可知這位功臣黑夫之名,是聞于大王之耳的?萬一大王哪天一時興起,詢問黑夫如今在任何職,那該如何是好?
功曹還說,新的郡尉赴任后,第一件事就是征辟黑夫去江陵城任職,這緊要關頭,鄖氏卻給他寫這種信,意欲何為?是要挑撥他與背景深厚的郡尉對敵么?
“新的郡尉難道說…”
鄖雄面色慘白地看向叔父,卻見鄖滿已經無力地癱坐在案幾上,絕望地說道:
“李由,左庶長李由便是新的南郡郡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