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二位沒有異議,我這便去請示李都尉,一切由都尉定奪。”
屠駟、翟沖已經被五花大綁,捆在屋內,翟沖兩眼圓瞪地看著滿面笑意的徐揚,恨不能生食其肉,但嘴巴也被布帶勒住,他只能發出嘶啞的嗚咽。
他心里沮喪地想道:“黑夫百將,吾等真是無能,竟被這軍賊給算計了。”
黑夫那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讓翟沖敬佩不已,他相信黑夫是為了讓突圍更加順利,是為了讓己方更有把握獲勝,少死些人,才毅然出城親自詐降的。此事非大智大勇之人,不能為也,徐揚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但翟沖如今卻束手無策,他和屠駟的兵都在城墻上駐防,如今不在身邊,一旦徐揚得了李由手里的虎符,名正言順地號令眾人,那就全完了!
翟沖悔恨不已,之前怎么就沒覺察到此人的蛇蝎之心呢?
黑夫將虎符交給了李由,但他剛出城,原本還清醒的李由卻發起燒來,半睡不醒。徐揚方才才去“探望”過李由,發現他已經在說胡話了,這才生出了奪李由及虎符,再帶著少數親信一起逃走的念頭。
徐揚對那一晚上,秦軍在項城的大敗記憶猶新,潰散的軍陣,四散各走的秦卒,他被這場面驚呆了,經歷那一夜后,他心里根本沒有與楚軍決死的勇氣,只想著趕緊逃回去。
此人外戰不行,內訌投機卻是一把好手,在徐揚想來,能不能將李由控制在手里,是能否成事的關鍵。等半路上李由醒了,他就編造一個黑夫降楚,引楚人攻城,自己拼死才將他救出來的謊言,反正城內留下的人死的死俘的俘,剩下的都是自己親信,根本無人來戳穿他。
打定主意后,徐揚不再理會翟沖、屠駟這兩個將死之人,他讓幾個親信留守此地,并囑咐道:“待我帶著都尉離城時,連人帶屋,一把火燒了!”
徐揚心狠手辣,一不做二不休,他們不合作也好,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就越容易弄假成真!
而后,徐揚走到外面,看向了被親信控制住后,戰戰兢兢的滿,笑道:“看來,還是滿百將識時務。”
滿忙不迭地說道:“只要徐君能帶著下吏離開此處,下吏愿奉徐君之令。”
滿是他們沿途收攏進來的南郡百將,因為知道自己不是短兵親衛,所以他一直是個邊緣人,沉默寡言,對黑夫、徐揚都是客客氣氣的。在徐揚已經完全控制住場面的情況下,滿明智地選擇了合作。
“我愿為徐百將前鋒,驅散守在李都尉身邊的那些兵卒。”
徐揚的手下在潰敗時折損大半,如今只有三四十人可用,恐怕不能和守在李由身邊的黑夫手下抗衡,所以他需要一個合作者。
但對滿的請戰,徐揚輕輕一笑,沒有輕信。
因為滿也是南郡人,指不定更偏向黑夫,若是他倒戈一擊,徐揚可承受不起后果。
“滿百將就留在我身邊吧,讓你的人在前開道,帶吾等去院中,將李都尉迎出來!”
按照徐揚的打算,等他們戰成一團時,自己再帶親信沖進那個院子,將尚未清醒的李由劫出來。
如此,他不必耗費一兵一卒,就可以全身而退,再留下一場大火,燒死翟沖、屠駟二人,讓局面更加的混亂,這殘局,就讓楚國人來慢慢收拾吧!
就在徐揚自以為得計,開始籌備奪取李由的計劃時,遠處的一處墻角,一個陰影悄然縮了回去…
黑夫將自己的手下一分為二,一半由槐木統領,在城頭戒備楚軍;另一半則由東門豹統帥,守在李由身邊,不可離開半步。
他同樣清楚,李由清醒時還好說,可一旦李由因傷口發作而不省人事,那么,誰控制了李由,誰就控制了號令眾人的權力!
在院子之內,聽到季嬰跑來告知的話,東門豹、共敖、利咸等人都有些吃驚。
“你說的是真的?翟百將和屠百將都未出來。”
“不僅未出來,我還看到,那徐揚留了人守在屋外,想來兩位百將都被他拘禁了!”
在自己出城詐降時死死盯住徐揚,這就是黑夫交給季嬰的任務,他一點不信任這個處處不服自己,屢次提出異議的百將,但有沒有理由干掉此人,徐揚畢竟是李由的老部下,資歷比自己老多了。
果不其然,黑夫前腳剛走,徐揚后腳就找借口來“探望”李由,發現李由已不太清醒后,又匆匆離開了。
季嬰從那時候起,就帶著兩個手腳伶俐的手下,遠遠跟在后頭,這才發覺了徐揚的陰謀。
“如今徐揚正調集他的親信,還有那個百將滿的手下,朝這邊走來,人數五十,與吾等相當,半刻后就到了,阿豹,你是屯長,你說該怎么辦?”
屯長東門豹是個粗線條的家伙,他二話不說,捋起袖子道:”敢圖謀不軌?二三子隨我殺出去,將彼輩統統斬了!”
“諾!”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摩拳擦掌,他們不但秩序、士氣都被黑夫培養得很好,論兇悍,南郡兵里也無人能與他們相提并論,連黑夫也夸獎他們是“材士”,意思是勇武之士。
一旁的什長利咸卻發話了:“不妥,萬一吾等傾巢而出時,徐揚派人劫走都尉,那豈不是糟了?再說,百將打算詐降,而后率軍出城與楚人大戰,若是百將未歸,而城內卻先火并生亂,給了城外楚人可乘之機,那百將的打算,不就落空了么?吾等恐怕皆要被楚人俘虜。”
眾人面面相覷:“那該怎么辦?”
利咸摸著下巴,沉吟片刻后道:“我倒是有個主意。”
眾人也知道,利咸雖然因爵位所限,只是個什長,但他卻很受黑夫器重,常與他商量事情,在眾人眼里,利咸略有謀略,便讓他快說。
“其一,百將早就囑咐吾等,小心防備此人,故吾等知道徐揚欲圖不軌,他卻不知道這邊已有準備,察覺了他的陰謀,此乃以暗對明。”
“其二,徐揚帶著人往這邊來,無非是想要兩樣東西,一是虎符,有了虎符,就能名正言順地號令眾人;二是李都尉,卜乘說都尉如今神志不清,徐揚恐怕是想從吾等手里搶走都尉,再以虎符號令眾人,雖然尚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是投降?還是逃走?但都對百將之策不利,必須阻止!”
眾人聽他說的有理,紛紛點頭,等待利咸的破局之策。
利咸笑道:“二三子試想,這時候,若是李都尉清醒了呢?那不管徐揚打算做什么,挾持了幾個百將,都要落空!”
“但都尉沒醒啊。”季嬰嘟囔道。
同樣是什長的共敖也在一旁道:“對啊,卜乘說,都尉都開始說胡話了,根本喊不醒。”
“都尉醒沒醒,只有吾等曉得,外人哪里清楚?”
利咸卻道:“我的主意便是,派一個人,帶著假軍令去告知徐揚,就說都尉醒了,要立刻召見他,讓他速速過來!”
“如此,便可以將徐揚的計劃統統打亂,讓他不敢妄動!”
利咸比劃道:“來,就給他來一個關門打狗!不來,他就是抗命不尊,吾等可以假借都尉之命,手持虎符,讓翟百將、屠百將的屬下分一半人守著城墻,另一半人隨吾等一起剿殺叛賊徐揚,總比這五十人與之火并強,以眾敵寡,迅速殲滅,也不至于讓城內生亂,壞了百將的大事。”
“好主意!”眾人交口稱贊,然后就決定由季嬰去通知城墻上的其他人速速過來。
但隨即問題又來了。
“由誰去告知徐揚此事呢?”
眾人一時沉默,過了一會,東門豹正要拍著胸脯應下來,卻被旁邊的共敖攔下了。
“阿豹,百將出城時是怎么說的?你身為屯長,理應坐鎮此地,豈能擅自離開?”
共敖說話依然難聽,他這個做什長的,居然當眾罵了自己的頂頭上司一頓,要知道,屯長可是有權處死什長的…
東門豹頓時勃然大怒,瞪著利咸和共敖,叫道:“這屯長也做的太沒勁了,一個什長比我聰明,另一個什長又要和我比勇銳,真是氣煞我也。你可知道,我可是欠著都尉一條命的,此時不還,更待何時?”
共敖聞言,哈哈大笑。
“阿豹呀阿豹,你才欠百將一條命,我可是欠兩條的!誰欠得多?”
東門豹一時無言以對,于是眾人便定下來了,就由共敖去假傳都尉之命。
時間緊迫,利咸按照他之前瞧見的,黑夫寫命令的格式,持筆匆匆在簡上寫了一句話,塞進一個竹筒里,但在遞給共敖時,卻又有些猶豫。
他一直不喜歡共敖,嫌此人四處惹事添麻煩,不合群,有時候甚至期望他戰死。
可如今看來,此人,好像也不是一無是處。
對徐揚到底會不會上當,乖乖入甕,利咸也沒有太大把握,所以去的人,多半是九死一生,風險比黑夫出城詐降更大。
“共敖,若事不成…你…”
那樣的話,共敖必死無疑!
“若事成,一切好說。”
共敖,這個年紀比黑夫還小的鄢城青年似乎不知畏懼為何物,他一把接過封好口的竹筒,拒絕了袍澤們遞過來的甲胄,只將劍掛在腰上,又將一把匕首塞進了自己的靴側,而后滿面輕松地笑道:
“百將說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事不成,我當效專諸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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