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陽謀。
即使隱隱知道此事背后仍有疑點,羊教授也必須按照正常人的邏輯,做出他現在唯一能做的選擇——撤退。
毫無疑問,他現在已經被獵魔部隊盯上了。
而瑯琊書院方圓數里都是一片地形開闊、廖無人煙的曠野,簡直是一座孤懸海外的一座隔世島嶼。
一旦有人從這里逃出去,馬上就會被有心監視的人看在眼里。
在以前,這種與世隔絕的地理位置最大程度地限制了書院學生的人身自由,鞏固了羊教授在這個獨立王國中的邪惡統治。
而現在,這種地理位置卻反過來鎖住羊教授一伙,使得他們成了被獵人圍堵在巢穴中不得逃脫的困獸。
“必須盡快撤出去!”
羊教授斬釘截鐵地對部下們說道:
“敵人要不了多久就會發現臥底被我們揪出來的事實,指不定會孤注一擲地發起強攻。”
“正面對敵我們絕對不是對手,再困守孤城肯定是死路一條。”
“只有盡快逃出這里,改頭換面進城混入人群,我們才有逃出生天、東山再起的希望。”
“是!”
盡管心里還有震驚、慌亂、畏懼的復雜情緒,但在場的魔修們仍舊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服從。
作為被教授洗腦控制的忠實狗腿子,他們沒有人會反駁教授下達的命令。
而羊教授此刻顯然也沒有廣開言路、興言納諫的意思,只是十分強硬地自顧自吩咐道:
“獵魔部隊不是易于之輩,他們現在肯定在我們瑯琊書院附近埋伏好了眼線。”
“而我們書院平日里與世隔絕,每天離校進城的車輛和人員都十分有限。”
“如果我們這十幾號人大搖大擺地直接開車離開,恐怕一出校門就會引起敵人的懷疑。”
“所以...”
羊教授想了一想,沉聲對在場眾人說道:
“小李、小劉、小陳,還有...”
“你們修為低,易容術掌握得不行,就藏進學校日常向外運送垃圾的清潔車里離開。”
“余慶、白瑩瑩...”
他又轉頭看向了余慶:
“你們幾個用易容術偽裝成日常去城里采購食材的食堂后勤人員,開著那個買菜用的小貨車撤離。”
“大家都分開撤退,也能讓敵人的注意力更分散一些。”
“是!”
小嘍啰們再次紛紛點頭應喝。
余慶聽懂了羊教授的意思:
這家伙不僅是想瞞過獵魔部隊的眼睛、無聲無息地從書院里偷渡出去,還想用化整為零、遍地開花的辦法,讓自己手下的嘍啰幫他吸引火力。
從他個人的角度上來講,余慶也是很支持這個決策的:
“那...教授?”
余慶不露聲色地試探道:
“我們都分散逃出去了,教授你準備怎么撤?”
“嗯?”
羊教授微微皺起了眉頭。
他望向余慶的目光中悄然多了一抹難以察覺的復雜意味。
但是,他最終還是語氣平淡地回答道:
“我跟著校車走。”
“正好,今天本來就有一批'改造良好'的畢業生要被送出書院、送回城里。”
“我藏進那輛校車里一并離開,想必也不會引起對方懷疑。”
“啊?”
聽到這話,余慶的心里陡然一沉:
所謂'改造良好'的畢業生,其實就是那幾十個已經飽經教授摧殘折磨,體內魔種都快發育成熟的無辜宿主。
按照原定計劃,他們今天就會被送出瑯琊書院,遣返回原籍等待“收割“。
正是為了這些人的性命考慮,余慶才決定冒險加速作戰、盡快收網。
可是,羊教授竟然要混在這幾十名無辜學生里一起離開?
這樣一來,那些學生不就間接地成了被羊教授隨時擒在手心的人質了嗎?
“該死!”
余慶的心情愈發沉重:
從他個人的角度上,他其實是挺贊成這個撤退方案的。
反正有自己這個臥底提前泄露消息,分散撤退的法子不僅沒辦法幫羊教授逃出生天,反而可以讓他這個處境最危險的臥底,趕在戰斗之前就從羊教授身邊安全離開。
他走了,那幾十個學生還在羊教授的身邊。
一旦開戰,這些毫無自保之力的受害者就會成為令獵魔部隊投鼠忌器的人質,成為幫羊教授抵擋子彈的人肉盾牌。
在那種牽扯到筑基老怪的高烈度戰斗中,想讓這些受到牽連的普通人活下去真的很難。
而如果獵魔部隊真的因此瞻前顧后,不敢出手強攻的話...
要是讓羊教授這個手上已經沾染了數百條人命的大魔頭逃了出去,以后被他害死的無辜者只會更多。
這是一個兩難的問題,也是一個破不開的死局:
只要讓這個撤退方案執行下去,那最后不管結果如何,都肯定會有大量的無辜者為此喪生。
“怎么辦...”
余慶緊緊攥著拳頭,心里一陣糾結難安:
“是優先照顧自己逃跑,還是試著挽救一下這幾十個陌生人?”
雖然說是“試“,但是這個“試”字之中卻蘊含著無窮的風險。
歐陽睿的“臥底”身份才剛剛暴露,羊教授現在正是警惕的時候。
如果余慶此刻表現得太過異樣,他很有可能還沒把那些學生的命救下,自己就先被羊教授識破了身份。
“就冒一次險吧!”
“反正我身上還帶了那么多裝備,就算真的鬧翻了也有機會逃命。”
余慶咬了咬牙,最終還是沒能狠下心放下幾十條人命完全不管。
雖然他和這些家伙素昧平生,但他還是按捺不住地像他以前曾經唾棄的傻瓜一樣,在應該忙著照顧自己逃生的時候,停下來對別人伸出援手:
“教授!“
余慶竭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
“那幾十個學生湊在一起,目標是不是有些大過頭了?”
“而且,歐陽睿那個叛徒肯定告訴過獵魔部隊關于這些學生的消息。”
“如果獵魔部隊知道這一批學生都是魔種宿主的話,那他們肯定會對這批學生小心盤查。”
“教授您要是坐在那輛校車上,恐怕會正好撞到敵人的手上啊!
他裝出了一副為教授殫精竭慮的忠誠模樣,擔憂不已地說道:
“我看...”
“您還是和我們一起,從其他幾個更低調的途徑撤出去吧?”
羊教授沒有回答。
聽到余慶那“忠心耿耿、憂國憂君”的一番言語,他眼神中那抹難以察覺的異樣逐漸變得濃郁、變得明晰。
他就這么一言不發,只是死死地盯著余慶。
而就在余慶被看得心驚肉跳、頭皮發麻、甚至按捺不住想要轉身逃跑的時候...
羊教授卻是突然又溫和地笑出聲來:
“哈哈哈...”
“小余,你說得很有道理啊!”
“但是,你忘了考慮一點——”
“那獵魔部隊暫時還不知道他們臥底暴露的消息,所以肯定會繼續按兵不動,以免打草驚蛇。”
“在這種情況下,只要我們不表現出異樣,他們就不會明目張膽地攔車盤查。”
“除非...”
他微微一頓,望向余慶的目光中陡然多了幾分凌厲:
“我們這里還有別的臥底,向敵人事先透露了消息!”
“啊?”
余慶心中一驚,差點沒嚇得表情崩壞。
所幸,他還有隨身佩戴的青霜劍在幫助他定魂安神。
在那青霜劍貼身釋放的淡淡寒氣之下,余慶的心境頓時變得平淡、冷靜而鎮定,令人看不出一絲破綻。
羊教授沒能從余慶的表情和眼神中看到任何值得懷疑的異樣,便不露聲色地收回了自己那威勢駭人的目光。
緊接著,他就像完全打消了心中疑慮一般,對余慶推心置腹地說道:
“唉!”
“這批宿主,可是集我們瑯琊書院全體魔修之力,花了足足兩月功夫培育出來的高質量產品。”
“要是就這么把他們弄丟了,那也未免太過可惜。”
“所以,只要還有希望,我們就得帶著他們一起撤離。”
“這雖然有些冒險,但這冒險的事總得有人去做。”
“所以...”
羊教授笑著對余慶說道:
“小余你既然這么擔心我的安全,那你就來為我分一分憂吧!”
“這次我偽裝成清潔人員開著垃圾車離開,你混在那些學生里,帶著他們一起撤離。”
“怎么樣?”
“這個安排你接受嗎?”
“嗯?”
余慶稍稍一愣:
按照這個新安排,他既能提前擺脫危險至極的羊教授,還能帶著那幾十個無辜學生逃出生天。
顯然,這是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好!”
余慶順水推舟地答道:
“就按教授您說的辦!”
片刻之后。
以白瑩瑩為首的第一批魔修,已經藏在后勤部門的貨車里安然無恙地離開了書院、遁入了城里。
有了這批“探路者”發回來的成功消息,羊教授的撤退計劃終于正式開始。
羊教授本人變化成了清潔工的形象,換上了一身環衛人員的衣服。
而在教授的安排下,余慶偽裝成學生,提前坐上了校車。
“小余!”
羊教授不僅親自將他送上校車,還在分別前語重心長地對余慶囑咐道:
“這一走,你可一定得注意安全!”
在他現在那一派樸素勞動人民的打扮下,他看起來還真像是敦厚樸實的老父親。
“一定!”
余慶假惺惺地回應道:
“我保證會將這批宿主順利地押送到城里,帶著他們一起安全撤離。”
“唉!”
羊教授搖了搖頭,關懷備至地說道:
“這些宿主,的確是我們書院的重要財產。”
“但是,這些都沒有你這個人才重要!”
“如果真的遇到了什么危險情況,你大可以優先自己逃命,沒必要勉強自己去帶著這些累贅!”
“小余...”
他輕輕一嘆,目光中還真有幾分真假難辨的關愛:
“我是真正用了心,把你當成接班人培養的。”
“你...可別讓我失望啊!”
“那當然!”
余慶強忍著惡心憋出一點眼淚,虛情假意地回應道:
“我絕對不會辜負教授您對我的恩情!”
“那好。”
羊教授輕輕地笑了一笑,笑容中隱隱有些詭異的味道:
“保護好自己,我們很快就能再見的。”
說著,他便穿著那一身清潔工的衣服轉身離去,自此消失在了余慶的視野之中。
沒過多久...
余慶這次要押送的“貨物”紛紛來到了車上:
足足四十多名年輕學生,全都是被羊教授精心挑選、嚴加培養出的完美宿主。
根據余慶的了解,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有著極其糟糕的家庭背景,極其脆弱的心理承受能力。
再加上羊教授特有的“調教”手段...
這些人無疑是最完美的魔種宿主。
在這種肉體飽經摧殘、精神屢屢崩潰的地獄生活中,這些被選為魔種宿主的年輕學生,也早就沒了正常人應有的正常表現。
他們一上車就不說話,就像是機器人一般乖乖地排排坐下。
而余慶急著擔憂收網行動的進展,自然也沒心思和這些已然喪失許多人性的受害者溝通閑聊。
就這樣,在沉默之中,這輛滿載著學生的校車很快就打火啟動。
與此同時,其他魔修也各自分散乘坐不同的交通工具,從不同的方向,沿不同的路徑駛出了學校。
“總算是結束了!”
眼見著校車緩緩駛出瑯琊書院的大門,余慶心中懸著的大石頭終于放下:
羊教授的撤退計劃,已經被他提前透露給了在書院周圍潛伏著的獵魔部隊。
而魔修們乘坐的那幾輛交通工具,也早已落入了由流動崗哨、道路監控、高空無人機構成的天羅地網之中。
尤其是羊教授本人搭乘的那輛垃圾清潔車。
只要那輛車駛入合適的作戰位置,戰斗隨時都會打響。
而余慶現在要做的就是安安靜靜地坐在車上,跟著這幾十號無辜學生一起撤到前方不遠有獵魔部隊駐守的安全地帶。
“呼...”
想到這里,他不由長長地舒了口氣。
緊接著,余慶就從空間背包里拿出自己的智能終端戴上,想要進一步地向李悟真匯報消息。
然而,就在這時...
他身旁一個面色呆滯、眼神空洞的年輕學生,卻是突然冷冷地笑了起來:
“小余?”
“你手上拿著的是什么?”
“什么?!”
余慶瞳孔一縮,臉色頓時變得蒼白如紙。
“呵呵。”
那年輕學生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冷,一張嫩臉在血肉蠕動間飛速變成了羊教授的模樣:
“我說了...”
“我們很快就能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