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道川聽貴妃格桑曲珍說完家宴上的事,強忍著罵人的沖動,起身說道:“畢竟也是皇上的骨血,聽聞他在外活得艱難,心生憐憫,也屬人之常情。就算他行差踏錯,貴妃娘娘也該拿出些母妃的風范,關懷一二才是。”
貴妃格桑曲珍接道:“母妃?我的長公主呢?誰又對她心生憐憫過?”說完似仍不解氣,站起身,緩步走到秦道川身邊,輕聲說道:“尤其是,她還活著。”
秦道川乍一聽到,抬眼望她,眼中情緒表露無疑。貴妃格桑曲珍自然敏銳地捕捉到了,雖然秦道川立馬垂下了眼眸,但她仍舊盯著秦道川看了許久。
秦道川嘆了口氣,緩緩坐下,用指沾了茶水,在矮桌上寫下兩個字:藍月。
貴妃格桑曲珍看清楚后,眼睛睜得極大,強行將顫抖地手攏入袖中,輕聲說道:“這是我母妃的閨名。”
秦道川用衣袖將字拂去,重又寫上了兩個字:四子。
貴妃格桑曲珍看了看字,又看了看秦道川,最后表情十分奇怪,似喜非喜。
秦道川卻沒有抬頭去看她,拂去舊字,寫上了:一女二子。
貴妃格桑曲珍嘴角顫動半天,身形有些踉蹌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垂頭半晌,不讓旁人看到她的表情,慢慢吐出幾個字:“戲耍于我,開心么?”
秦道川拂去這四個字,輕聲回道:“我不過早了幾日而已。”又帶著些許的擔憂說道:“心不可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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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格桑曲珍這才重又抬起頭,“太子頑劣之事就有勞國公爺了,我一介婦人,實在無能為力。”語氣一如往常。
秦道川回府之后,自然將今日之事告訴了若舒。
若舒說道:“沒想到天際嶺之事,對皇上的影響如此之大。”
秦道川說道:“他自小就謹小慎微,從不篤信旁人之言,更無一句真心話與人。又自認對寧王寬宏,對太子慈愛,他們兩人卻是如此回報予他,豈能不傷心后怕。”
若舒問道:“突然成了親家,亞父打算如何作為?”
秦道川說道:“如今之計,唯一個字——等。”
若舒說道:“你將長公主的信給她,應該可以緩緩她的心。”
秦道川卻搖了搖頭,“時機不對,以她的脾性,藏不住這種事。”
若舒失笑,“那你今日為何沒忍住?”
秦道川摸著她禁步上的絲絳,“她跟你同年,卻比你蒼老許多,我不忍她再揪心。”
若舒聽了,“也是,如今,她也算是能心安了。”
秦道川說道:“希望不要再生波瀾,就這樣平順地過下去。”
若舒卻笑道:“世事無常,往往事與愿違。我勸你還是打醒著精神好些。”
秦道川搖了搖頭,“不提這事,還是先操心忠源的婚事吧。”
若舒說道:“他自己都沒選定,且等等吧。”
中秋過后,一日比一日天冷,秋風寒涼,街面上行走的人紛紛縮起了脖子,步伐迅速。楚瀟抱著孩子,后面跟著一個女子,趕在城門快關時,跨進了京城的門檻。
兩個人皆十分狼狽,身上的孩子卻裹得嚴嚴實實,來到順天府大門外,楚瀟猶豫了許久,終于將手中的孩子遞給身旁的女子,幾步跨到登聞鼓前,拿起鼓錘,用力地敲打起來。
幾聲鼓響之后,不但旁邊漸漸圍攏了人,就連緊閉的順天府大門也“吱呀”一聲,開了半扇。
“何人在此擊鼓?!”有聲音高聲呵斥道。
楚瀟聽了,放下鼓錘,走到大門前,雙膝下跪,回頭看了眼孩子和一旁圍觀的人群,說道:“微臣楚瀟送太子趙梓晨之子趙恒昌回京。”聲調極高,說得極慢,生怕旁邊的人聽得不真切。
此言一出,周圍一片寂靜,卻都朝著女子抱的孩子看去,從孩子的身量來看,怕是五歲不足,四歲有余。
之后,所有的眼睛都盯上了順天府的大門,門口問話的人在聽了楚瀟說完之后,早已經轉頭朝里奔去。
不多時,兩扇大門齊齊打開,一隊衙役列隊而出,有人高聲說道:“傳楚瀟并隨行等人入衙問話。”
楚瀟聽了,深吸一口氣,轉頭看向一臉惶恐的女子,微微搖頭,示意她切勿現形。腳步朝著她而去,走到近前,恭敬地拱手道:“貴人請。”
女子也似深吸了口氣,抱著孩子,昂起頭,緩步朝著順天府大門走去。
楚瀟則亦步亦趨,緊隨其后,步伐堅定,聲聲入耳,為前方的女子打著氣。
走這一步,實為無奈之舉。本來四個人好好的,突有一日,另外一對陡然不見,一同消失的還有他們這些年積攢的銀兩。都怪自己大意,他借著自己的生日,不停地勸酒,自己也因心中積郁難消,想著借酒消愁。當時明明看著他醉倒在自己面前,可是睜眼之后,卻是另外一副光景。而女人和孩子也被他們早早下了蒙汗藥,直到自己叫醒她們才發覺大事不妙。
走頭無路之下,在北郡徘徊許久,終是沒有膽量去尋忠源,自己要如何解釋另外三個人的失蹤?
孩子又長大了些,自己左看右看,發覺根本不似自己,反而似他母親更多些。心下一橫,決定挺而走險,太子這些年音訊全無,多半是受不了身上的隱傷,尋了短見。自己的孩子到了京城,對誰都不會有威脅,富貴卻是免不了的,自己作為忠仆一生守候在他身旁,也說得過去。
只要自己站穩了腳跟,另外三個人還不得逃得遠遠的,因為只要他們敢露一絲行蹤,便是他們亡命之時。
進了大堂,女人如他們事先商量好的那般,抱著孩子側身躲在楚瀟的身后,楚瀟則拱手說道:“下官楚瀟,見過府尹大人。”
順天府尹姓張,是皇上從天際嶺回宮之后新上任的,自然一心向著皇上,聽了楚瀟的自我介紹,摸了摸下巴上的幾縷胡須,“你說你叫楚瀟,可有憑證?”
楚瀟自如地從懷中摸出一塊銘牌,大方地遞給旁邊的衙役。
張大人接過衙役傳過來的銘牌,拿在手里,仔細地看了看,面上不置可否,接著問道:“你身后為何人?”
楚瀟說道:“是太子的侍妾嚴氏。”
張大人接著問道:“懷中的幼兒呢?”
楚瀟扭頭看了看嚇得不敢露頭的兒子,說道:“是太子的幼子,太子為其取名為趙恒昌。”
張大人看了看被包裹得嚴嚴實實,只看得出身量的孩子,沒再追問。而是對楚瀟說道:“楚侍衛在宮中多年,應當知曉,凡事皆有規矩,本官要先為你們三人做份口供,才能上書朝廷,以辨真偽。”
楚瀟坦然回道:“下官明白,大人但問無妨。”說完轉身看了看孩子,輕聲說道:“皇孫路上受了驚嚇,還望大人問詢之時,勿再次驚嚇到皇孫。否則,楚瀟就算千刀萬剮也無顏去見太子。”
張大人接道:“本官自有分寸。”
按規矩該三個人分開問詢,但嚴氏死活不肯松手,懷中的孩子也開始哭了起來,呼喊著母親,幾乎要將她的衣襟扯壞。
張大人見她們眼神中充滿著驚恐,心中也沒有底氣,便通融了一下,只讓楚瀟單獨問話。
叫來一個婆子,本想陪著嚴氏和皇孫先行回避一下,可嚴氏依舊不肯,反而質問楚瀟道:“楚侍衛口口聲聲說太子就在京中,哄騙我們母子前來,如今看來,根本不是如此,怕是想用我們母子的性命成就你的高官厚吧?!”
楚瀟則趕緊單膝跪在她面前,“貴人怪我也罷,楚瀟是實在無法,自從與太子失散,楚瀟夜不敢寐,生怕貴人與皇孫有些閃失。皇上向來仁愛,無論太子如何不孝,但皇孫終究無辜。只要能送你們平安回宮,楚瀟也算對得起太子,對得起皇上。”
張大人聽了,開口說道:“既如此,就在此處一并問話吧。”畢竟真假未辨,萬一為真,自己也無謂得罪貴人。
楚瀟聽了,起身朝著張大人拱手謝道:“多謝大人體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