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區人民醫院四樓的外科住院部,突然來了幾個電視臺的記者和攝像師,他們簇擁著一個中年男人,這個男人一臉和善的笑容,但眉宇間卻有隱藏不住的威嚴。
“這是誰啊?”走廊里都是伸頭出來看熱鬧的病人和家屬,接著,幾個貌似政府工作人員模樣的人走了過來,大聲呵斥著:“都后退一些,今天劉區長來醫院慰問病人,不要影響領導的工作。”
看熱鬧的人回到了病房里,互相議論著:“這是劉天剛,我們七弦區的副區長。”
“他帶著記者來這里干什么?”
“來醫院探望病人,慰問一下老百姓,區政府要改選了,他必須要在電視上多露露臉,聽說他的目標是常務副區長,野心可是不小。”
“原來是這樣。”
最近區政府換屆在即,劉天剛對常務副區長的寶座虎視眈眈,當前正是最后沖刺的關鍵時候,他除了不遺余力地走上層路線之外,同時還不忘體現出自己和善親民的一面,只為了給自己增加點印象分,所以今天帶著電視臺的記者,走訪了區醫院,慰問一下在這里住院的病人。
此時的劉副區長已經昂首闊步走進了一間病房,兩個電視臺的攝影師和記者馬上跟著他,一起進去了。
這間病房,正好是浦天英住的。
在這幾天里,吳靚和浦天英這婆媳倆一直在不斷地爭吵,浦天英由于高血壓和糖尿病有點嚴重,不得不住進了醫院,但是在吃了那些昂貴的進口藥后,卻不見什么效果。
而吳靚覺得家里的廠子賣了,現在收入來源大大地減少,就明里暗里說了幾次,希望可以讓醫生改成普通的藥,但婆婆卻因此覺得心里不痛快,兩人為這事吵了不止一次,現在還處于冷戰中,她們突然看到門口鬧哄哄地出現了一群人,領頭的那個還朝著自己的病床走了過來,都是一臉茫然地看著他。
劉副區長見這里居然沒有人認出自己,他心里微微有點不高興了,他的秘書快步走上前,對浦天英說:“這是我們七弦區的劉區長,在百忙之中,特意抽空來醫院看望各位病人。”
“啊......首長好,”浦天英有點緊張,她從沒見過這么大的領導。
劉副區長走上前,輕輕握著老人的手,一臉的親切笑容:“阿姨,您叫我小劉就可以了,您身體可好?”
“好好......很好啊,”浦天英面對著攝像機鏡頭,緊張地說話都不利索。
“阿姨,您對我們區醫院的醫療服務,覺得還滿意嗎?”劉副區長臉上的笑容,足以媲美此刻窗外的正午陽光。
“首長......滿意,”浦天英好不容易憋出了四個字,但依然是滿臉的局促不安。
劉副區長暗暗搖了搖頭,這老人怎么話都不會說,但他又不能拂袖而去,只能繼續硬著頭皮,沒話找話地問:“那您吃過藥了嗎?”
“哦,還沒吃,”浦天英說著,指了指桌子上的那個寫著402數字的一次性紙杯。
昨晚主任醫師又把藥拿進來了,勸了她好久,她還是不肯吃,那藥就一直放在病床邊的小桌子上。
“阿姨,我喂您吃藥,”劉副區長起身去倒水,既然是來表演親民的,那就要親到底。
扛著攝像機的攝影師,立刻靠近了過來。
劉天剛倒了一杯溫水,又從裝藥的小紙杯里,倒出了一顆膠囊,微笑著遞給了浦天英。
“啊,謝謝首長,謝謝首長,”浦天英手忙腳亂地把膠囊塞進嘴里,然后喝下一口溫水。
首長親自喂藥,她不敢不吃。
而領導對老百姓的關懷體貼,在這一刻,全都被攝像機記錄了下來。
劉天剛又對病房里的幾個醫院領導,做出了重要指示:“一定要把人民群眾的身體健康放在第一位,確保這里的每一個病人,都能健康出院......”
話還沒說完,他身邊的浦天英突然瞪大了眼睛,嘴里發出一聲怪叫,這聲音是如此的尖利刺耳,幾乎不像是人類能發出的聲音,大家立刻扭頭去看她,只見這個老人已經倒在病床上,捂著肚子滿床打滾,凄厲的慘叫聲,瞬間響徹整個樓層。
包裹著膠囊外殼的白磷下肚之后,浦天英又喝了幾口熱水,白磷在這溫度之下,瞬間在她的肚子里燃燒了起來。
這是種無法想象的疼痛,浦天英只覺得肚子里滾燙無比,好像是著了火一般,又仿佛是千萬把尖刀,從里朝外地捅著她的五臟六腑。
周圍所有人都嚇壞了,浦天英慘烈的哀嚎聲,讓每一個人都聽得頭皮發麻。
“快搶救病人啊!”醫院的某個領導喊了一聲,馬上就有兩個醫生沖了上去。
而此時,浦天英的臉因為劇痛,已經完全地扭曲了,同時白磷的毒性開始發作,她的面色開始變青。
“痛死......了......”浦天英的牙縫里迸出了三個字,然后又劇烈地抽搐了幾下,就此沒有了呼吸。
“死人了!”
“那藥里肯定有毒!”
“快報警啊!”
周圍一片嘩然,劉天剛和吳靚看到浦天英死前的慘狀,也是早已嚇得魂飛魄散。
十五分鐘后,警車拉著警笛,呼嘯著沖進了區人民醫院。
此時住院部的四樓早已亂成了一鍋粥,吳靚大聲哭嚎著,劉天剛強自鎮定一言不發,病床上的浦天英瞪著眼睛,一臉灰青色地躺著一動不動,醫生對她進行了緊急救治,但根本無濟于事。
警察立刻把住院部的醫生護士全部控制住了,這些配藥發藥的人,自然是第一個被懷疑的,而性質更加惡劣的是,這竟然是在醫院里進行的毒殺案,還當著電視臺記者和劉副區長的面。
劉天剛滿腔的怒火無處發泄,對著帶隊的區刑偵大隊的隊長高濤,直接下大了24小時內必須破案的命令。他心里也清楚,自己當選本屆區政府的常務副的難度驟然增加了,他的政敵必然會拿今天所發生的事情,大肆地進行渲染和炒作。
“我們會盡全力破案,但是,一切要用證據來說話!”高濤在來的路上,就已經了解了事情的大致情況,他絲毫不理暴跳如雷的劉副區長,又對那些一臉驚恐的醫生護士揮了揮手:“先去工作,等下班后,全部留下來做筆錄。”
今天當班的醫生護士回到了工作崗位,戰戰兢兢地繼續工作,他們雖然沒有投毒殺人,但心里也明白,這次自己絕對逃不了干系。
“這些醫生護士都是嫌疑人,你居然不馬上審訊他們!”劉天剛指著高濤的鼻子,大聲呵斥。
“他們現在就接受審訊的話,誰來照顧病人?”高濤毫不示弱地回答,“請劉副區長留在這里,安撫一下其他病人和家屬的情緒吧。”
劉天剛一愣,高濤這話的意思就是,你也有嫌疑,不能放你走。
高濤不再理會劉天剛,他要來了剛才電視臺記者的攝像機,在醫院為警察準備的一間會議室里,看起了錄像。
這些案發現場的錄像,極其重要。
在另兩間屋子里,其他警察開始審問死者浦天英的兒媳婦吳靚,以及同樣有巨大嫌疑的劉天剛。
高濤把這段不長的錄像反復看了三遍,確實沒有發現什么異常的地方,死者吃下去的那顆藥,很明顯是早就放在杯子里了,劉副區長只是碰巧拿了這顆藥,然后莫名其妙地被卷入了其中。
一個警察匆匆跑了進來:“高隊,我們剛才盤查下來,劉副區長他有殺人動機!”
“什么?”高濤愣了兩秒,“你接著說下去。”
“死者浦天英的孫子,名叫陸小江,陸小江在去年十一月底,把劉副區長的侄女推下河,當場就淹死了。”
死者居然是陸小江和陸妍的奶奶!高濤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難怪他剛才看到吳靚的時候,還覺得有點面熟。
“另外,死者浦天英的兒媳婦也有殺人動機,她在前幾天,和死者多次在醫院里發生爭吵。”
“我知道了,”高濤深吸一口氣,“我來和劉副區長談談,你們再去審問一下死者的兒媳婦,同時去問一下法醫,尸檢報告什么時候出來。”
“知道了,高隊。”
高濤還沒去找劉天剛,劉天剛就主動來找他了。
當劉天剛得知死者的孫子,居然就是害死他侄女馬潔的那個小子的時候,主動來找高濤長談了一次,他知道自己確實有嫌疑,但正因為這樣,他就必須要洗脫自己的嫌疑。
在和高濤交談的時候,劉天剛放低姿態,態度誠懇,他表示愿意配合警方的一切調查,只為了自證清白,同時為了他那個渺茫的常務副區長位置,再努力爭取一下。
高濤在和劉天剛談完之后,就已經基本確定了,劉天剛不可能是兇手,他有大好的仕途,馬潔又不是他自己的女兒,他沒必要為了一個親戚家的孩子,去干這種掉腦袋的事情。
而另一邊審問吳靚的兩個警察,同樣沒有問出什么,吳靚一口咬定,盡管她和婆婆發生過幾次爭吵,但那些藥是醫生配的,她根本就不知道這藥會吃死人。
“如果有需要,我們會隨時傳喚你們,”高濤讓劉天剛和吳靚在筆錄上簽字后,就讓他們走了。
醫院里還有那么多醫生護士,也都有下毒的嫌疑,警察不可能只盯著兩個人不放。
過了一會兒,法醫的驗尸結果出來了,浦天英的體內發現有五氧化二磷,這是白磷燃燒后的產物。
“死者吞下的那顆膠囊,里面根本不是藥,而是劇毒的白磷,然后她又喝了熱水,達到了白磷的燃點,而白磷是不溶于水的,這等于是肚子里有一團無法撲滅的火,她是被毒死的,同時又是被活活燒死痛死的,這種死法非常殘酷,”法醫說到這里,禁不住連連搖頭:“是什么人對她有如此的深仇大恨,會用這么惡毒的方法。”
高濤和幾個刑警都倒吸一口氣冷氣,當著劉副區長的面,在醫院里用這么狠毒的方法殺人,這太可怕了。
白班的醫生護士還沒有下班,現在警方的調查,暫時陷入了停頓。
表面看起來,目前有兩個浮在水面上的嫌疑人,以及一大群醫生護士,但高濤知道,還有一個人的嫌疑更大,就是陸妍!
在住院部樓下,高濤給陸妍打電話,他必須要問問陸妍這幾天的行蹤情況。
“叔叔,您找我什么事?”陸妍正在東湖花園的書房里看書,接到高濤的電話,心里就是砰砰直跳,難道是......
“陸妍,叔叔問你,你這幾天,有沒有去過區人民醫院住院部?”
“昨晚去過,”陸妍照實回答。
高濤幾乎是吼著問她:“你真的去過?你去干什么了?”
陸妍把情況簡單地告訴了叔叔。
“和你說一件事,在今天中午,你的奶奶浦天英死在了區醫院,是被人下毒致死的。”
“我知道了,叔叔,”陸妍的聲音出奇的平靜,聽不出任何的情緒。
高濤掛斷了電話后,馬上去找秦芹了解情況。
秦芹倒是有點緊張:“警察叔叔,昨晚我們班的幾個班干部,還有老師一起來醫院看望我,他們一直表現的很正常,只待了半個小時不到就走了。”
問完了秦芹,高濤回到了會議室,他親自坐到了電視屏幕前:“把昨天傍晚五點到六點之間,走廊上的監控視頻拿給我看。”
錄像很快就找來了。
17:21,五個背著書包的高中生,和一個老師模樣的女人,走進了一間病房。
17:27,陸妍從病房里出來了,進了走廊上的女廁所。她剛進廁所,一個推著小車的護士,就從斜對面的病房出來了。
17:30,陸妍從廁所出來,走回病房,中途轉頭看了一眼護士臺的方向。
17:44,一個老師五個學生同時離開了病房,在經過護士臺旁邊的時候,他們進入了監控盲區,幾秒后再次出現,繼續朝前走。
高濤的眼睛看著屏幕,嘴里同時說道:“這段時間,走廊和病房里有沒有發生什么情況?去問問看。”
“知道了,高隊。”
過了片刻,那個警員回來了:“問了其他的病人和家屬,昨天下午這個時間段,死者浦天英和她的兒媳婦吳靚有過一次爭吵,當時死者堅持不肯吃藥,護士只能先把藥帶走,就是放在那輛小推車上,帶離了病房。”
高濤立刻把監控視頻調到了昨晚17:44,也就是陸妍他們準備離開的時候,如果陸妍是下毒的人,那么這將是她唯一的作案時間點。
他手指著屏幕:“重點關注一下這個女孩兒。”
所有人都盯著陸妍,她的手一直放在口袋里,當她進入了鏡頭死角,兩秒后再次出現的時候,走路的姿勢和肢體動作,與之前一模一樣。
“倒回去,再看一遍,把速度放慢。”
又看了一遍,身邊有人小聲說:“高隊,沒什么問題啊,人體的溫度就是37度,已經很接近白磷的燃點了,手放在口袋里,同時握著一塊白磷,這樣太冒險了。”
沒人知道陸妍在臨走之前,又不聲不響地去衛生間洗過一次手,就是為了給自己的手降溫。
高濤默默點頭,表面看起來,陸妍確實沒問題,但是她的手為什么一直塞在口袋里,里面難道真的是一塊白磷?
“你們繼續看錄像,尤其是盯著放藥的這輛推車,等白班的醫生護士下班后,給他們全部做筆錄,同時把其他幾個班的醫生護士都叫來,一起接受調查,我現在要出去一次,”高濤說完就乘電梯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