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將要熄燈安眠之時,街上一股莫名肅殺之氣。
白雪覆蓋的長街上只有零星的馬蹄印,空空蕩蕩的不像是人間。
內獄兩里地外,城南一條光線隱嗨的小胡同里,梁貓兒正坐在一破筐上打噸,梁狗兒懷中抱著梁家長刀,嘴里叼著一根枯黃的草莖,靠在墻上百無聊賴:「喂,小子,咱們還要等多久?」
余登科鬼鬼崇崇的探出頭張望著胡同外,他背對著梁貓兒、梁狗兒頭也不回道:「再等等,再有一刻鐘才到亥時,到了亥時我們便安全了。狗兒大哥,你站在屋檐下沒有積雪的地方別亂動,等會兒還會有人來巡視的。
梁狗兒笑一聲:「安全?想要從閻黨內獄里撈人,談何安全?」
就在此時,正在望風的余登科轉身對他們招手:「快快快,又有人來了,躲好!
說署,他踩著屋檐下沒有積雪的地方,將自己套進破籮筐里。
梁狗兒轉身梧住梁貓兒的嘴巴,一把將他拎起來,躲在一堆破籮筐后面。
胡同外響起馬蹄噠、噠、噠、噠踩踏積雪的聲音,馬蹄一點點逼近,宛如催命的鼓。
一息、兩息、三息...十息后,一名頭戴斗笠、身披裳衣的解煩衛,策馬從胡同外經過。只見他長刀橫在腰后,目光凌厲的注視著胡同里,靜靜位立片刻,確認胡同里的積雪沒有腳印,這才策馬巡視其他地方。
梁狗兒松開手,梁貓兒無聲的喘息起來,余登科也掀開破籮筐,在地上松了口氣,雙腿在發抖。
梁狗兒轉頭看向余登科:「你一個碼頭力棒家出來的小子,腿都抖成這樣了,也敢往這龍潭虎穴的陷阱里闖?「
余登科驚疑不定:「這是個陷?」
梁狗兒斑著指頭算起來:「我上午裝作行人在周圍溜達了一圈,不光有解煩衛在零散巡邏,內獄方圓一里之內的胡同里,還不知道藏著多少密謀諜和解煩衛。一里之外還有洛城兵馬司的人馬枕戈待旦,隨時可能會支援過來。閹黨分明正在等人自投羅網,順勢鏟除靖王一系所有余。」
他看著余登科譏笑道:「稍微聰明點的人仔細觀察一下就能發現這是個陷阱,偏偏你們幾個傻子還要去送死。」
余登科回頭看他一眼:「你不是也要去嗎?」
梁狗兒不耐煩道:「我是自己想去嗎?我是被你們威逼利誘去的!要我說,各人自有各人命,何必一定要救誰呢?這么多年了,江湖上救命之恩的至交好友反目成仇的事還少嗎?朋友是一時的,自己的性命才最重要!」
余登科覺得有點委屈:「明明在醫館里的時候那么要好你當時還說老了以后也要一起喝酒的!」
梁狗兒神情一滯,聲音低了些:「反正提前說好,我只要幫忙把世子、郡主帶出內獄便算是做完了我的事。之后我便帶著貓兒逃跑,至于你們能不能將世子、郡主送出洛城,不關我事。
余登科沒好氣道:「知道了知道了。
梁狗兒疑惑:「你就不擔心你們出不去嗎?如今四個城門守備軍,全都換成了萬歲軍的精銳,便是進出城門的糞車都要打開蓋子刺七八刀,今天中午還有個劉家余壁藏在糞車里被捕死了,死之前哀嘎一聲,金汁都灌進嘴里去了。你說他圖啥,還不如換個痛快點的死法..
余登科想像那個畫面,一陣惡寒。
梁狗兒樂呵呵道:「即便你們能將世子與郡主救出內獄,
又該如何送走他們?」
此時,三人身后突然響起平靜的聲音:「此事便不需要狗兒大哥操心了。「
梁狗兒回頭看去,只見望春胡同深處,有一人緩緩從黑暗中走來,身影慢慢浮現。
梁狗兒轉過身去,微微起眼晴看向蒙面之人:「怎么打扮成這副模樣,還受了重傷.….傷成這樣你還怎么救人?」
陳跡隨口答道:「有你這位尋道境的大行官在,就能救。對了,狗兒大哥,什么修行門徑能在身上紋下佛陀圖案,背后綻放佛陀法相?」
染狗兒一證:「你與韓童交手了….是他將你打傷的?他修的是藏蟒門徑,以心血混合四葉草草汁和灑金徽墨,將圖案刺在身上每日觀想。一般人只敢紋蟒,據說紋龍、紋虎、紋佛陀、紋神仙觀想時都容易喪失心智,所以最早便叫藏蟒。」他繼續說道:「此門徑有好幾人在修行:彼此見了會相互廝殺,不死不休。我記得,劉閣老身邊就曾經有兩個,前陣子被天馬殺了。」
陳跡點點頭:「知道了。內獄附近什么情況?」
梁狗兒說道:「現在內獄附近駐扎著一支解煩衛,大約兩百人,你打算怎么進去?先說好,我可打不了那么多,解煩衛當中可是藏有行官的,你要沒想好怎么解決他們,我勸你還是打道回府吧。」
突然間,陳跡抬手示意他不要說話。
梁狗兒微微一證,下一刻,遠處有快馬踏雪而來,馬背上的密諜時斷時續吹響銅哨。喜鵲,一聲,這是密諜司召集人馬的哨聲。
一灶香過后,胡同外的長街上馬蹄奔騰,陳跡等人貼著屋檐下的陰影藏好,只見一隊隊解煩衛頭戴斗笠、身披裳衣,腰后橫著長刀疾馳而過,向東邊趕去。
待到夜晚重新安靜下來,梁狗兒豁然看向陳跡:「你做了什么,競能將這里的解煩衛引走?」
陳跡不答。
梁狗兒皺眉思索:「若是抓捕尋常人物,根本用不了這么 多解煩衛出馬,除非是尋道境的大行官可這洛城里的尋道境,只有我和那個姓馮的,等等,你拿韓童做誘餌?據我所知,他與你無冤無仇.…
陳跡平靜道:「這是他應該做的。」
梁狗兒打量陳跡片刻,最終嘆息一聲:「你已經有些不擇手段了,莫要落得個舉世皆敵的下場,追悔莫及。」
陳跡搖搖頭:「不重要。」
梁狗兒驚疑不定的看向他:「你待會兒救了人,不會將我和貓兒也賣了吧?」陳跡面無表情道:「不會的。」
說署,他從懷里掏出蒙面的灰布遞給三人,剛抬手,忽然一陣咳嗽。他解下自己蒙面的布,在墻根出咳出一口血來。
梁貓兒關心道:「陳跡,你沒事吧?」陳跡抹去唇邊的血跡:「沒事。”
他輕輕躍上房頂灰瓦,而后伏低身子伸手將余登科也拉了上來。
梁狗兒有樣學樣將梁貓兒也拉上屋頂,嘴里念吻著:「你想從房頂過去不在雪地上留下足跡,這樣就不會有人發現你,但我可提醒你,再往前走,一條條巷子里還藏著密諜司的人呢,你避不開的。」
陳跡不動聲色的帶頭往前走去:「我自有辦法。
一座座人字頂的矮矮屋頂,屋脊像是一座座鋒利的山巒。一名解煩衛站在一條小巷的陰影里,如披甲的雕塑般手按 腰刀。他將斗笠壓低了一些,閉目養神,等待著獵物自投羅網。
解煩衛剛剛閉上眼晴,斗笠下的右耳微微抖動,驟然開眼睛,目光電射而去。
只見巷子里,一只貍花貓正踩著積雪,一步步往巷子里走 來,左顧右盼間,似是在尋找食物。
解煩衛那銳利的目光,微微柔和了一些,他思索片刻,從 蒙衣下掏出一塊餅子,班下一小塊托在手心里,譚下了身子。
貍花貓有些膽快的叫了一聲,猶豫片刻才緩緩靠近,將餅子吞進口中,蹭了解煩衛的手心。
解煩衛笑了笑,又下一塊餅子。
不遠處,陳跡聽著貍花貓的聲音,腳步不停,領著梁狗兒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只要是有貓叫聲,他都統統避開。
幾人在灰色的山巒間穿梭、跳躍,不斷靠近內獄方向。
梁狗兒以灰布蒙面,灰布之上的眼神里閃過疑惑,這一條條巷子里藏著的解煩衛都哪里去了,怎么一個都沒撞見?
另外,這片民居中,野貓似乎很多?
此時,卻見陳跡忽然下了身子,右手舉起拳頭。
梁狗兒彎腰靠近過去,兩人以一處屋脊做掩護,悄悄朝外望去。
陳跡低聲說道:「前面那戶民居側面的鐵門便是內獄,門后甬道通向地底,連接著地下河。」
梁狗兒皺眉:「怎么進去?若要用刀將鐵門劈開,附近的解煩衛一定會聽見動靜!」
陳跡捧起屋頂上的積雪,在臉頰上搓掉了血跡,而后轉頭看向梁狗兒:「你們在此處等我。」
梁狗兒伏在屋脊后面看見陳跡輕飄飄躍下屋檐,尊在雪地里,如貍貓般悄無聲息。
梁狗兒皺眉:「這小子要做什么?」余登科搖搖頭:「不知道。」
卻見陳跡徑直來到鐵門前敲了三下,梁狗兒驟然握緊了刀鞘。
下一刻,鐵門上的小窗子拉開,里面獄卒疑惑道:「陳大人,您怎么來了?」
陳跡亮了一下手中腰牌:「有犯人要審,開門。鐵門開了。
陳跡剛要出手殺人,獄卒已經快速向甬道之中退去,沒入內獄的黑暗里。
陳跡動身要追,卻見一支督箭從門內飚射而出,他側身堪 堪避過,箭在他臉頰上割出一條淺淺的血印。
下一刻,獄卒吹起瞭亮的銅哨聲。喜鵲,一聲,召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