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
陳跡從夢中驚醒,緩緩坐起身。
簡陋的學徒寢房里,梁貓兒、佘登科、劉曲星正呼呼大睡,梁狗兒還不知道在哪里鬼混著,夜里也并沒有回來。
平時形影不離的貓兒狗兒,今天并沒有一起出門。
陳跡艱難的挪下床榻,小心翼翼的往院子里走去,他要去弄清楚,吳宏彪到底有沒有撒謊。
空空蕩蕩的院子里,只剩下烏鴉站在杏樹枝頭。
陳跡轉頭看向架好梯子的院墻。
沒人再踩著自己哥哥的肩膀,從墻檐探出頭來,也沒人在墻對面托著自己妹妹搖搖晃晃。
世子與白鯉郡主忽然不再出去玩了,又或者不再從醫館這里借路了,太平醫館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陳跡從廚房里取了一些剩飯與水,轉身便要往醫館外面走去,然而烏鴉攔住了他的去路,指了指醫館外面。
烏鴉叔你想說什么”
陳跡疑惑。
烏鴉張開翅膀比劃,先指了指醫館外又做了一個從腰間拔刀的動作。
陳跡怔然:“你是想說,太平醫館已經被人監視了嗎“
烏鴉欣慰的點點頭。
陳跡心中一凜:“烏鴉叔,是誰在監視醫館,如果是密諜司,你就眨一下眼睛,如果是軍情司,你就眨兩下。”烏鴉眨了三下.…
陳跡:…
烏鴉咧開嘴,似在嘲笑陳跡大難臨頭。
陳跡皺眉思索著,這兩方為何會監視到底哪里出了問題“。
而且,這兩方同時監視,自己該怎么出去見吳宏彪呢 烏鴉不再看陳跡笑話,它揮揮翅膀示意陳跡跟上,然后飛上了醫館正堂的屋頂。
陳跡搬來梯子,鬼鬼祟祟的跟著烏鴉一起爬上屋頂。
午夜,一人一鴉從屋脊探出半個腦袋偷偷看向正堂對面的鋪面。
雙方隔了一條安西街,黑夜里朦朦朧朧看不真切。
烏鴉指了指右邊第三間鋪面的二樓,屋里黑漆漆的卻將窗戶開了一條縫隙,正好能看見太平醫館的大門口。
烏鴉又指了指左邊第二間鋪面的二樓同樣是窗戶開了條縫,對著太平醫館的正門口。雙方似乎都在觀察著醫館都進出了什么 陳跡嘀咕道:“還好兩邊沒有租到同一間啊.。
烏鴉無聲大笑。
陳跡將腦袋縮回了屋脊后面,小聲問道:“烏鴉叔,右邊那間幾個人 烏鴉眨了三下眼睛,三個。
“左邊呢”
烏鴉眨了三下眼睛,也是三個。
陳跡感到濃重的危機感,若只派一個人屬于正常的監視行為,可若同時派三人,這是準備抓捕或殺人啊。
還好有烏鴉叔幫忙…
陳跡轉頭對烏鴉笑道:“謝謝你啊烏鴉叔,又幫我忙了……您怎么愿意幫我呢“
烏鴉無聲笑了笑,沒有回答。
陳跡又問道:“我該怎么繞到布匹店 烏鴉招了招翅膀,往后方繞去。
陳跡的跟隨著烏鴉的指引,沿著安西街樓宇之間的陰影,翻進布匹店后院。
不單如此,烏鴉叔甚至還負責善后,待陳跡進入院子后,它便停在院墻上警戒 聽到翻墻的動靜,原本躺在地上的吳宏彪盤坐而起:“終于等到你了,軍情司和密諜司還在抓捕我嗎”
陳跡說道:“還在抓,不過他們已經被引去西市。
我聽說布匹店最近要往外盤,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可能隨時會有人來看鋪子。
吳宏彪想了想說:“那我明天將這里打掃一下,若有人來,我就先翻出院子,等他們走了再翻進來。
總歸不安全。
吳宏彪想了想說道:“你找到司曹的真實身份了嗎 陳跡沉默片刻:“你先回答我一些問題,幫我做一件事情,我才能回答你的問題。
吳宏彪仔細打量著陳跡::“你變了。
陳跡靠在門框上,任由月光將影子拉長。
曾經的好兄弟,一個站在門口,一個坐在地上,一個比一個狼狽,像是一起落了難的難兄難弟,卻又保持著安全的距離。
吳宏彪輕聲說道:“曾經的你沒有接受長期苦訓,戒備心很差。
當然這也與你生長的環境有關,我們在景朝十二歲便被征入北方最苦的軍營中,從小在苦寒之地培養,
一年時間里有半年都是冬天。
軍營之中的飯菜就那么多,你不夠優秀就要餓肚子,餓兩頓肚子就會被凍死。
在那里,想吃頓飽飯都要相互算計。
吳宏彪繼續說道:“你生長在鳥語花香的南方寧朝,這里有艷麗的舞女與歌姬,還有風流倜儻的文人與舉子,秦淮河上船槳燈影,在這里生活,自然…更軟弱一些。
陳跡平靜問道:“那現在呢”
吳宏彪認真回答:“現在不一樣了。
雖然我不知道你經歷了什么事情,但現在的你,更像是一個合格的戰士。
雖然不被信任會有些失落,但我發自內心為你高興,只有這樣的你,才能熬到你我再相見的一天。
陳跡低著頭:“那你被景朝背叛了,沒考慮過投靠密諜司嗎 卻見吳宏彪面色一肅道:“不是景朝背叛了我,而是司曹背叛了我。
我以前就與你說過,我絕不會因為某些人的政治齷齪,動搖我的信仰。
我也相信,你舅舅他們一定會東山再起,肅清朝野宵小。
我景朝百姓已經夠苦了,我不會因為幾個小人就背叛我的祖國。”
陳跡默然,這還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后第一次聽到“信仰”。
這個詞匯。
他不想糾結這個問題,問出了自己最想問的問題:“你說是那位帶青面獠牙面具擅長使刀的司曹想殺我們,為什么這么說”
吳宏彪奇怪道:“司曹便是司曹,怎的加了這么多形容詞,司曹只有這一位啊。
陳跡搖搖頭:“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吳宏彪回憶道:“來殺我的人先是騙我說司曹有令,調我前往東市漕幫接一批貨物。
我是鴿級諜探,整個洛城除了你,只有周成義與司曹有資格知道我的信息。
另外,殺手來的當天我也要求他們出示司曹信物,他們也出示了。”
“司曹信物是什么 “印有榮寶齋’特殊印戳的《洛城志》那枚印戳右上磕掉一角,仿不了。
陳跡終于明白,其實吳宏彪并不知道有其他司曹,也不知道有新的司曹抵達洛城將原先的司曹排擠掉 所以,按照自己的推斷,想殺他們的是那位元掌柜,而不是車夫司曹,
但是,陳跡必須驗證吳宏彪沒有在說謊。
他沉默許久后說道:“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
“見司曹。”
吳宏彪面露驚愕。
清晨,洛城知府衙門。
衙門懸掛金漆匾額“洛城府署”
府衙門口官吏們神色匆匆前來點卯,有小更壓低了聲音說著:“快走快走,去晚了又要挨同知大人掛落。”
正說著,一架鐫刻著金絲雀紋樣的馬車緩緩停在府衙門口,官吏也顧不得點卯了紛紛停下腳步彎腰行禮。
車夫將簾子掀開掛在車身上的鉤子,又拿起一張凳子墊在馬車旁,這才低聲道:“二爺,到了。”
劉明顯身著藍色官袍、頭戴烏紗、腰間虛束玉革帶、腳踩黑面白底皂靴,緩緩走下馬車。
“通判大人好。
“通判大人好。
劉明顯從鼻腔里嗯了一聲,官吏們這才敢直起身子,匆匆往府衙里跑去。
按規矩,劉明顯從五品官員是沒資格坐這金絲雀馬車的,但劉家劉閣老身居高位豫州又是劉家的自留地,自然沒人敢說什么。
待到劉明顯進了衙門,車夫將馬車驅趕到一邊去,帶上一頂斗笠蹲在門口,與其他車夫、轎夫聊起閑事來。
車夫笑著問道:“二牛,你家老爺昨夜又出門瀟灑沒”
二牛笑道:“嗨,我家老爺哪天不出去瀟酒昨夜去了白衣巷繡樓,據說見著了那位柳行首。
車夫咦了一聲:“現在滿洛城的老爺們都想看看柳行首長什么樣,你家老爺怎么說 二牛憨厚道:“我家老爺說,柳行首當真是一位妙人,可惜對方有徐家護著,誰也不敢拿她怎么樣。”
車夫停頓了一個呼吸,繼而又問道:“老李,你呢,昨晚干嘛了 “還能干嘛,”
老李打著哈欠:“昨夜匠作監來了一群密諜,說是要查匠作監庫房賬冊,我家老爺一夜都待在里面,半步都不能離開。
這不,今兒早上才被放出來,老爺連家都沒回,直接來這了。
車夫笑道:“那你可真夠慘的,回去讓你婆娘好好給你捶捶背。”
“我那婆娘捶我可以,捶背就算了車夫轎夫們哈哈大笑起來 此時,劉明顯的車夫無意間掃視街面頓時面色一沉。
街對面,正有一位面無血色的年輕人站定,直勾勾的與他對視著。
車夫對旁人說道:“我早上還沒吃東西,先去喝碗豆腐腦啊,你們聊著。
“行嘞,回來幫我帶兩根油條!”
卻見車夫司曹快速走入人群,他走著走著,突然閃身至年輕人身邊,扯著對方的胳膊便往小巷子里走去。
待到兩人來到巷子中,車夫司曹低喝道:“吳宏彪你不要命了密謀司軍情司都在找你,你還敢留在洛城!
吳宏彪低聲道:“我走不了。
車夫司曹凝聲問道:“你怎知我身份的,如何尋來這里”
吳宏彪低著頭:“以前跟蹤過您司曹冷笑:“你跟蹤我就憑你也能跟蹤我你是不是已向寧朝密謀司投誠 吳宏彪抬頭與司曹對視:“我好歹也是陸大人手下的精銳,專程派來南朝的,不要小瞧人。
司曹還是不信,他微微瞇起眼睛,手也伸進袖中隨時準備抽出短刀,他快速打量四周,卻發現無人包圍過來 密諜司上次在秦淮河畔用了上百人都沒能抓住他,若是吳宏彪已變節,密謀司恐怕已從孟津大營調解煩衛過來包圍他了。
司曹若有所思:“你此時還不隱姓埋名藏起來,找我做什么”
吳宏彪說道:“有人持著你的信物來誘殺我,我自然要來當面問清楚,司曹大人,”
你為何要殺我 “不是我,是有人要清洗我們,”
司曹沉聲回答。
如何證明”
司曹冷笑:“若是我殺你,你能活到今日莫要廢話,你既活著,便立刻前往太平醫館將事情告知陳跡。
給他說,明日傍晚,你們二人再來這條巷子,我安排你們離開洛城!
“去哪 “會有行商帶你們回景朝,回去吧,去找他舅舅,只有待在他身邊才能暫時安全、”
司曹說道。
吳宏彪轉身離開,與此同時,屋檐灰瓦也有兩只貍花貓停止打鬧,跳下了房 頂,消失在這偌大的洛城里…
響午,烏云從房頂跳入院子,它抬起爪子輕輕拍了拍陳跡,卻沒能將其喚醒,
烏云耐心等著,直到陳跡倒吸一口冷氣,從古老戰場的噩夢中驚醒過來,他摸了摸脖子,剛剛奉槐就砍在這里陳跡看向烏云:“你又受傷啦 烏云昂起腦袋:“凱旋!從今往后,安西街我說了算!””
國陳跡肅然起敬:“猛猛的!
烏云將今天監視吳宏彪的經過說了一遍,陳跡做出定論:吳宏彪沒有撒謊,那位車夫司曹也沒想過殺自己,對方昨天來,確實是來保護自己的。
想殺自己的,是元掌柜,
烏云忽然問道:“你要離開寧朝嗎 陳跡沉默。
要不要走走了以后起碼可以不再過雙面間諜的日子,景朝還有一個做過高官的舅舅,即便對方下野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即便沒權,也能多買點人參吧 雖然有些新交的朋友見不到了,但反正對方也不會再來醫館。
他唯獨有點放不下的,竟還是姚老頭.自己走了,對方怎么辦呢,只能拜托佘登科與劉曲星了。
不管從哪方面考慮,陳跡都應該走,這不是他最想做的選擇,卻是最明智的。
陳跡看向烏云:“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嗎 烏云想了想:“雖然剛打下的安西街有些可惜,但你去哪,我就去哪。”
陳跡深吸一口氣:“行,我們明天下午動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他起身緩緩挪到院子里,看著院子東南角的大水缸,看著院子當中的那顆杏樹,看著那個關著門的正屋,還有醫館里正在忙碌的正堂…
陳跡來到這個世界并不久,可即便只住了十余天,當他想到要離開時,眼里也有了不舍。
此時,劉曲星回到后院洗手,他詫異的看向陳跡:“咦,你終于醒啦。
陳跡笑了笑摸出一枚碎銀子遞出去:“師兄,能不能幫我買點肉和菜,我想做頓飯給大家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