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叫聲?
陳跡陷入沉思,原來烏云說話別人是聽不到的。
不是烏云會說人類的語言了,而是他能聽懂貓的語言了!
他轉移話題道:“劉師兄怎么半夜還不睡?”
劉曲星看著柜臺上那本攤開的醫術總綱,無力道:“你這么努力溫習課業,我很難睡得著啊…”
陳跡默默地將醫術總綱合上:“…”
他溫習課業不是為了當一名太醫,而是為了掩藏自己的身份,但劉曲星不會這么想。
此時,劉曲星湊近了壓低聲音:“今天我劉家人來請師父診病,順口問了師父現在是否有親傳弟子。”
“師父怎么說?”
“師父說近期就會定下誰是親傳弟子了,”劉曲星說道。
陳跡拿竹簽挑著燈芯,讓光更亮了一些:“師兄此話是什么意思?”
劉曲星攏了攏自己披在肩上的襖子,斟酌了一下語言:“陳跡,太醫雖清閑,卻也在官場里。想要在官場混下去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不小心落個滿門抄斬都有可能。”
陳跡疑惑:“劉師兄到底想說什么?”
劉曲星難得誠懇起來:“你和佘登科其實都不適合在官場里混,你們的見識、你們的人情世故、你們的人脈都注定,哪怕進了官場也不會有前途?正好陳跡你家里也不愿意再給你交學銀了,我出一筆錢,你離開醫館做個小買賣,從此以后再也不需要靠家人養活,如何?”
陳跡不置可否。
劉曲星最終說道:“陳跡,你來醫館之后,認字認得比佘登科都慢,號脈也號不準。你沒有接師父衣缽的天賦,放棄吧。”
陳跡笑著回應道:“師兄為我考慮得很周到,但容我考慮一下可以嗎?”
“行,”劉曲星點點頭:“那你好好考慮一下。”
說罷,他轉身回了后院。
陳跡卻看見柜臺地下一道黑影追著劉曲星,嗖的躥了出去。
還好他眼疾手快,提著烏云的脖子揪了回來:“你干嘛?”
烏云憤怒的在半空中張牙舞爪:“他看不起你啊!”
陳跡哭笑不得:“你對我也很不客氣啊。”
烏云:“那不一樣!”
“行了行了,我能理解他,”陳跡嘆息道:“在這個時代,所有人想拼一條出路都不容易,遇到了機會就必須抓住…”
話音未落,陳跡面色驟然一變,丑時一刻,冰流如約而至,猶如血液中流淌著冰沙。
這一次,冰流來得比先前都猛烈,它與熔流仿佛有著上萬年的宿怨,天生便不相容。
冰流一點一點滲透著身體,宛如在他身體里生長出了一株冰樹,不停息的開枝散葉,陳跡便是呼出一口氣來都是白色的霜氣。
只短短一個呼吸的時間,冰流甚至沒給他站出負石抱樁的機會,便如雕塑般漸漸冰封。
怎么辦?
陳跡僵硬著緩緩轉頭看向藥柜,他想掙扎著去拿人參,卻發現自己雙腿不知何時失去了知覺,被凍在原地!
烏云看著陳跡呼出的霜氣,怔在原地:“你…怎么了?”
陳跡想開口讓烏云幫自己找到人參,卻發現自己嘴唇已經粘在一起,他只能看著自己一點點失去生機…
不對,還有機會!
此時,烏云見陳跡慘狀,已經急得失了態,圍著他團團轉起來。
它想救陳跡,可根本不知道怎么才能救下陳跡:“你倒是說句話啊,我該怎么做?”
下一刻,烏云發覺陳跡正死死盯著一個方向…它循著陳跡的目光找去,赫然是醫館的藥柜。
烏云躍至藥柜,用爪子拉開一個個抽屜,它不知道抽屜里有什么,但陳跡既然死死盯著這里,就一定有原因!
藥柜密密麻麻,它也不知道該叼哪個,索性便飛快的將抽屜全部拉開,將里面的藥材一一叼過去試驗!
當歸,不對。
陳皮,不對。
肉蓯蓉,也不對。
烏云一次次失敗,急得想發瘋。
再轉頭看去時,它發現陳跡雙眼里已經失去了神采。
陳跡似乎又回到了那個漫長的黑夜。
風聲、雨聲,還有船槳劃動水面的聲音,有人用一葉扁舟,載著他穿過黑色云海。
就在這黑夜里,他聽見了聲音,那是他年幼時的睡夢中,常常聽見的喊殺聲!
聲音仿佛在古老的戰場上轟隆隆巨響,海水倒懸,山巒傾毀,連天都破開了數十道裂縫。
無邊無際的虛無中,有宏大的聲音如洪鐘般響起,質問著:
“何人竊吾神道?”
“何人竊吾劍種?”
“何人竊吾青山!”
陳跡沒有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
對方是誰?神道、劍種、青山又指什么?他一概不知。
長久的沉默后,那宏大的聲音終于再次開口:“罷了,正可用爾身軀,再臨世間!”
陳跡有種預感,當自己被完全冰封的時候,便是對方借自己身軀重新復活的時候!
難道李青鳥送自己來這個世界,就是為了幫助這未知的存在蘇醒過來?
要死了嗎?可自己才剛剛有了一只貓。
陳跡胡思亂想著,已是彌留之際。
然而就在此時,烏云叼著一支缺了根須的人參又飛跑回來,將人參湊到陳跡嘴邊!
當那株老參接觸陳跡的瞬間,頓時如鯨吸般抽走大半冰流,化為六枚晶瑩剔透的珠子掉落在柜臺上,往柜臺邊緣滾去。
有救了!
陳跡在自己被徹底冰封前,用盡最后的力氣轉動眼神,希望烏云能夠理解自己的意思。
而烏云也真的在絕望之中,為他抓住了這一線生機。
下一刻,烏云追著柜臺上一枚枚滾動的珠子,一一吞進口中。
龐大的熔流由烏云身上反饋而來,鉆入陳跡眉心,將剩余冰流統統壓回丹田里,沖刷著他的身體,也將陳跡從黑暗里拉扯出來!
他恢復意識與行動之后,當即緊閉雙眼,雙腿下沉弓膝,以負石抱樁之術來抵抗冰流。
當他擺出負石抱樁后,熔流驟然激蕩起來,昂揚起來!
就好像一支軍隊,曾經無人統帥,而現在有了一位將軍。將軍騎著鎧甲戰馬,手持王旗!
陳跡心中疑惑,為何姚老頭隨手教的負石抱樁,竟如此契合自己。
等等!
熔流將冰流壓制回丹田后,被丹田左側的天樞穴吸引,如漩渦般將近乎全部的熔流都吞了下去!
剎那間,天樞穴內點燃了一盞旺盛的爐火,丹田里那股冰流,再次往深處團縮了一些,似有些畏懼這爐火。
“有天樞穴這盞爐火鎮守之后,便能徹底鎮壓這冰流?不對,一個穴位還不夠。”
十二正經里,‘丹田門戶’共有四個,分別為左、右天樞穴,左、右側大巨穴,僅僅點燃一個天樞穴,是封不住冰流的。
可惜的是,熔流在點燃左側天樞穴之后,已所剩無幾…
正思索時,烏云輕輕抬起爪子,用毛茸茸的爪子碰了一下陳跡食指指尖。
連同烏云體內的熔流也盡數涌入陳跡身體中,并直沖右側天樞穴點燃了第二盞爐火!
兩盞爐火不停沁潤著陳跡的身體,他身體里游弋著澎湃充盈的力量,疲憊感一掃而空,力量也大了一些!
他忽然想起姚老頭說過:天有三寶,日月星;人有三寶,精!氣!神!
精足不思淫,氣足不思食,神足不思睡,原來這就是氣完神足的感覺!
陳跡睜開雙眼,眼眸神采奕奕,眼底如燃燒著火焰。
原來,這就是修行!
他微笑著看向烏云,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輕聲道:“謝謝你啊。”
“其實也沒費多大勁,”烏云昂著腦袋道,像是隨手做了一件小事。
“嗯,那也謝謝你,沒有你,我已經死掉了…烏云,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貓貓!”
“還行吧,這才哪到哪!”烏云腦袋昂的更高了一些。
柜臺上的油渣燈已經燃燒了許久,火光逐漸暗淡,陳跡站在正堂中,目光如火般打量著眼前的新世界。
但這火很快又被一盆涼水給澆滅了:人參沒了!
陳跡:“完了!”
烏云疑惑:“什么完了?”
“我完了。”
陳跡翻身而起,拿出醫館的賬目翻找著:“讓我看看那株人參值多少錢…什么玩意,三十兩銀子?!”
“一個包子兩文錢,挑一缸水是兩文錢,如今大約九百文錢能換一兩銀子,而這一株五十年的人參就要三十兩銀子,這人參是金子做的嗎?!”
把陳跡賣了也不夠啊!
他現在本就背負著兩百四十文錢的學銀、三百二十文的周府藥錢的外債,如今又添三十兩雪花銀,讓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好窮啊,我怎么這么窮,這根人參要是補不上,姚老頭會不會殺我?”
烏云聽著陳跡嘀咕半晌,沉默了半晌。
最終,它掙扎了很久,然后像是做了一個悲慟的決定:“要不你帶我去天街賣藝吧,我會后空翻!”
陳跡肅然起敬:“…真是很大的犧牲呢。”
正說著,醫館外面竟傳來敲門聲。
咚咚咚。
咚咚咚。
來者不緊不慢的連續敲了兩次,沉悶的聲響在午夜顯得格外突兀,像是直接敲在了心臟上。
陳跡用眼神示意烏云從后院翻回靖王府,自己則慢慢靠近過去,警惕道:“誰啊?”
來者輕笑著回應:“云羊。”
這一次,陳跡身邊沒有師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