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多余
行車室里，值班員袁定余正站在窗邊，看著樓旁不遠處他那半分自己開荒播種的小麥田，可能是今年入冬以來一直少有雨雪，小麥已經有一些苗黃枯瘦，袁定余眼睛里流露出焦急的神色來。
聽到門響，袁定余轉過頭來瞥了一眼進來的諸葛師徒兩人，一句話沒說，又轉過頭來繼續看他的小麥。
諸葛懷志看到袁定余，心里立即產生一種厭惡感，這個身材不高，滿臉胡茬的中年人，黝黑的臉色外加幾條很深的皺折，使他看起來更象在博物館展覽的出土元代干尸。
更讓人厭惡的是袁定余經常向站長打小報告，對諸葛懷志他們這些涉世未深的小青年也玩心眼，借站長之手整人，小青年們也不是吃素的，找到機會就氣氣他。
有一次，段上統計一個表格，打電話來問他的名字，他說：“我叫袁定余，袁世凱的袁，肯定的定，余嘛…多余的余。”
這一下讓幾個小青年聽到了，根據他喜好釣魚的特點，給他作了一首打油詩，到處笑傳，詩是這樣的：“說起袁定余，此人真多余，上班就睡覺，下班就釣魚。”
這一下可把他給氣壞了，可也沒辦法，只好天天吹胡子瞪眼不理人。
諸葛懷志想起了這些事，不禁偷偷笑了起來，心情也愉快了些，開口問道：“袁老師，這個月的考勤你給我和鄭老師劃錯了好幾處，給改改吧。”
“什么？考勤？我是隨便劃劃，真正到月底還得張環重做一遍。”
“不是吧，昨天我問張環了，他說上報的那份得根據原始記錄抄寫。”
沉默。
過了好大一會兒，諸葛懷志忍不住要動氣了，“到底誰寫的算，不能光這樣啊！”
“站長說是要根據值班員填寫的為準，因為張環字寫得好，所以站長要他重抄一遍而已！”鄭云新也說話了。
“站長說的找站長去，反正我不能給改！”
“好，找就找！”諸葛懷志一把摘下夾考勤表的木板夾子，拉著鄭云新出了行車室。
站長姓嚴，是個五十多歲精神矍鑠的老頭，可能是臉比較黑的緣故，平時就給人一種威嚴感。
下了班，他才不管你干什么去呢，但是只要一接班，馬上眼珠子瞪的溜圓，眼光在身后像刀子一樣，盯著你工作，稍一敷衍，馬上跳過來，大吼一聲，嚇得你趕緊老老實實地按章作業。
尤其是行車班組的人，瞅他不在的時候，偷偷地罵他一句：“這老黑頭！”罵完了，還要抬頭緊張地看看四周，好像他會隨時出現在身后一樣。
嚴克勤雖然在工作上管理很嚴，但其實是一個面冷心熱的人，哪個職工家里有了困難，夫妻間鬧了矛盾，嚴站長總是第一個伸出援手，聽說他在外地的家里一貧如洗，工作三十多年，沒攢下幾個錢，都幫助別人了。
諸葛懷志敲了敲站長室的門，“進來！”里面傳來嚴克勤的聲音。
“站長！”
“哦，諸葛，老鄭！有事嗎？”
諸葛懷志把袁定余少劃考勤又不肯改的事情告訴了嚴克勤，嚴克勤皺了皺眉頭，“這個老袁！真不讓人省心！”
諸葛懷志沒再吭聲，眼巴巴的看著嚴克勤，嚴克勤沉思了一會兒，開口說道：“這樣吧，也不光你們來反映這個問題，以后考勤就公開掛在行車室的墻上，每天點完名值班員現場劃考勤，大家監督，有錯誤立刻指出！不讓問題過夜！”
“嚴站長真是英明！”鄭云新欽佩的豎起了大拇指。
問題解決了，但諸葛懷志的心里對袁定余又多了一層厭惡，他早就聽王立強說過，袁定余仗著自己是值班員，手里有點權利，有事沒事就訛那幾個行車室的年輕人給他買煙，誰要是敢反抗，他就給人家小鞋穿。
太陽依舊是懶洋洋的，掛在墻上沒撕掉的日歷已經很薄了，馬上就年底了，天氣卻不是很冷，小鎮上沒有幾個人出門，諸葛懷志一上午只賣了兩張票。
諸葛懷志在客運室里感到有些熱，于是就把燒的正旺的爐子用濕煤壓上，又脫掉防寒服，只穿著毛衣，懶懶地坐在椅子上，抽開抽屜，拿出一本雙向式英語出來，隨手翻開，看到一片不認識的外國螞蟻，他打了個哈欠，思緒又飛上了天…
在夢里他回到了家，騎了將近兩個小時的自行車，回到了沂蒙市區，街上川流不息的汽車，行色匆匆的人群及那布滿招牌的商業街。
諸葛懷志的心情好多了，終于回到了家里，自然是媽媽來開門，旋即，有些蒼老的臉上露出驚喜和慈愛，隨后出現的是哥哥的問候和妹妹活潑的笑臉。
家里是那么溫暖，諸葛懷志把疲倦的身體撂在沙發上，聞著慢慢飄出的飯菜香味，聽著鍋鏟和鍋碰撞的聲音，看著媽媽進出廚房忙碌的身影，他感到無比的幸福和滿足。
六個菜，有他最愛吃的涼拌豬耳朵和大白菜燉肉，最后端上來的是熱氣騰騰的砂鍋，好久沒有大吃一頓了。
吃飯了！怎么？還要喝酒？好，喝一杯！全家團聚的日子是不多的，哥哥說：“我來開酒！”諸葛振國拿過酒瓶，用手在凳子上使勁地磕瓶蓋：“嘭嘭嘭！嘭嘭嘭…”
“嘭嘭嘭！”“喂！買票了！還賣不賣票了？”諸葛懷志醒了過來，豬耳朵沒了，熱騰騰的砂鍋也沒了，他抬起頭，睜開發澀的眼睛，發現自己還在客運室里。
桌子上一本被壓的不象樣的英語書，幾縷懶洋洋的陽光照過窗玻璃，灰塵就在這幾條光柱里打轉，爐子還沒有著起來，幾個旅客正在敲售票口的玻璃，他感到有點冷。
諸葛懷志看一看表，是該賣票了，他走到值班室穿上防寒服，又去捅開爐子，他恨死這幾個旅客了。
“到哪去？”沒好氣的問。
“進城。”小聲小氣的答。
諸葛懷志填好票，“嘶”的一聲，五張票一起撕了下來，看看外面沒人，懶得出去，違章拿起檢票剪子鉸了一下，摸出五元錢，合在一起，放到了售票口的臺子上。
“煩人！正做好夢被打斷了！”諸葛懷志看窗口沒人了，再次懶洋洋地趴在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