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剎。
在西洲絕嶺之巔,煙云蒸騰、古蔓嵌壁,不時有舒展雙翼超過一丈的鷹隼掠過,像是某處萬年未有人跡踏足的洪荒之地。
間或有一道金光飛遁而來,至此便拈動印訣、開啟陣法,遍布崖壁的古老藤蔓便會有靈性一般蛇游而走,呼喇喇露出一道藏于山崖中的隱秘縫隙。以此隙深入,乃得一秘境。
不錯,玄天剎就是一座隱于秘境之中的古寺。
通常大型仙門都不會把山門建在秘境之中,這等同于自絕于修仙界,難與外界產生一點聯系。秘境內的靈氣往往也無法承載一個龐大的勢力,只適合一些小型宗門。
可好處就是安全。
玄天剎就是靠著這樣的與世隔絕,安穩傳承了近千年。可自從他們決定參與十地之爭開始,就注定不會再寧靜了。
咻——
一道湛亮劍芒劃過青空,停留在這絕巔之上,懸而不動。
咻咻咻——
緊隨其后便是近百道劍芒,紛紛破空而至,連成一道絢爛光幕,最終全部懸停在山崖上,隱而不發的劍氣驚散層云。
這些劍光之上,站立的俱是身著藍白衣衫的女子,為首一人高梳凌云髻、輕挑弦月眉,容顏冷冽、眉目含霜,凝視著前方的崖壁。
待后方劍光盡皆停好,這為首的女子才戟指一揚,打出一道白芒,口中喝道:“來人!”
嗤——
她指尖白芒破空而成劍氣,瞬間將崖壁上攀附的古藤豎直斬斷,諸多古藤好似吃痛一般,顫抖抽搐一陣之后,轉眼便抽身縮回。
顯露出后方的黝黑縫隙。
轟隆隆——
不多時崖壁竟抖動起來,隨著大山崩鳴,道道金光綻放,一顆閃亮的光頭頂著光芒自縫隙中探了出來。
隨即是第二顆、第三顆…
當先一位是身披袈裟的中年僧人,眉目祥和,頭頂九顆戒疤蘊著靈光,身后幾名青年僧眾一字排開。
“韓掌教何故如此大動干戈?”僧人出聲問道:“我玄天剎可有招惹冰魄劍宗之事?”
他看著天空中那梳著凌云髻的女子,正是冰魄劍宗的當代掌教韓青霖。
“何故至此,你不知道?”韓青霖眼含嗔怒,“你玄天剎的好徒弟,拐走了我親傳大弟子,你不知情?”
言語間她掏出一封書信,揚手擲向僧人,嗖的一聲,連紙上都帶著劍氣。
多虧接信的大和尚修為也不低,五指運氣,嘭然一響,將信封穩穩拈在手中,而后拆開一看。
信中內容大概就是,冰魄劍宗大弟子柳星竹與玄天剎弟子通聞情投意合,自知兩家宗門都不會同意,于是二人決意私奔。
冰魄劍宗位于北地,創派不過二百年,祖師出身太陰教,后來自創劍道傳承,歷來只收女弟子。但因為修習劍道,與無盡劍宗也頗有淵源。
在北地有這兩家九天仙門做后臺,基本就是可以橫著走了。可冰魄劍宗的弟子卻極少惹是生非,因為其山門規矩極嚴,平素就連出山都要嚴格報備。
對于情愛之事,更是一向嚴加杜絕。
相比之下,太陰教都沒有那么嚴厲的管束,教中年歲稍長且修不成太上之心的弟子,在這方面是頗為自由的。而冰魄劍宗祖師定下的規矩,要遠比此嚴苛,想要涉及情愛,必須退出山門,終身不再施展本門神通。
那柳星竹是當代宗主悉心培養的大弟子,此刻突然與人私奔,也難怪她心懷盛怒。
那中年僧人看完信,抬眼道:“韓掌教切勿發怒,我這就去詢問一番。”
說罷,他又轉回頭,朝身后弟子道:“去看看通聞在哪?”
兩名弟子領命而去,飛速退回秘境之中。
不多時,便有一名布袍老僧帶著數名修為頗高的中年僧侶到來,先前的大和尚見到老僧,當即退后一步,恭聲行禮:“師尊。”
這老僧正是玄天剎方丈,持岳禪師。
“怎么?”韓青霖盯著老方丈,同樣不給面子,“拐走我徒弟的莫不是伱嗎?我要找那個小禿驢,你出來干什么?”
“韓掌教稍安勿躁。”持岳禪師雙手合十,緩緩道:“我寺中遍尋通聞不見,應該是此前外出尚未歸來。他也是我玄天剎最優秀的弟子,我等絕不會任由其下落不明。”
“找不到?”韓青霖冷哼一聲,“我早料到如此,我那弟子歷來謹遵門規、未敢有絲毫逾越,怎么能突然犯下這種離譜之事,定然是你等預謀拐走我座下首徒!”
“此言從何說起…”持岳禪師答道:“還請韓掌教稍作等待,待我張開天目、施展搜天檢地之法尋此二人,定然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我就在這里等!若是拖延久了,被他毀了我弟子清白之身,多年太上修行一朝作廢,我看你們如何交代?”韓青霖玉面含煞,威勢十足。
“絕無可能。”持岳斷然道:“通聞佛緣天生,這對他來說也無異于自毀修行,還請韓掌教放心。”
話音未落,老僧掌心印法變幻,已然撐起一道金色光幕,他雙眼張開,神光落在光幕上,瞬間遨游山海。
但見光幕之上的畫面隨著持岳禪師目光越來越遠而變化,始終沒有出現兩位弟子的影子。就在韓青霖的面色越來越難看時,那畫面中忽地掠出一名素衣女子。
“星竹。”韓青霖叫道:“就是這里!”
畫面中的女子正是她鐘愛的大弟子,可柳星竹此刻的境況卻算不上好。那副畫面中,她周身有多處血跡,看樣子受了不輕的傷,正昏迷不醒。身子被諸多鐫刻符文的金光長繩綁縛住,正困在一處地牢之中。
隨著持岳禪師的視線逐漸向外,也看清了這地牢所在之處,正是一處金光閃閃的莊嚴寺廟,而再向外,這寺廟所在之處正是一座絕巔秘境之內。
再向外看,秘境入口正有一個老和尚,老和尚在給一群人撐開金色光幕,光幕上影像變幻,內容正是…在秘境入口有一個老和尚,老和尚在給一群人撐開金色光幕,上面的內容是…
持岳禪師神情一變。
我看我自己?
沒等這里的玄天剎弟子看清是怎么回事,韓青霖已然雙眉豎起。
“好啊,你們這群滿口慈悲的禿驢,私底下卻做如此齷齪之事!”她的劍氣沖天而起,“冰魄劍宗門下,結陣!隨我殺入這寺中救出柳星竹!”
“韓掌教…”持岳禪師似乎還想說些什么,回應他的卻是一陣凜冽劍氣。
嗤——
劍陣森然!
嘭、嘭、嘭、嘭。
一頭約莫有三十層樓高的長毛巨獸,形似獅虎、蹄如牛馬,具體看不太清,因為它周身都披掛著沉重的甲胄,給這巨物打造這樣一副鎧甲,光是金鐵材料就不知耗費了多少。
可這還不是最驚人的。
它正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向前方,在那里有一座完全由金剛鑄就的龐大的山岳,山峰之上劍戟林立沒有樹木;堡壘遍地,沒有石頭;披著鎧甲的異獸往來穿梭,連天空飛翔的靈禽都帶著一副鎖子甲。
戰陵山。
這個以淬煉戰陣為主的獨特傳承,一直以來在九州大地都有著極重要的地位,可卻聲名不顯。等到他們站到臺前來時,人們才發現這座金剛山岳內部已經積累了極恐怖的力量。
轟——
但見遠處一道青芒如同流星般墜落,緊接著便是一聲爆炸轟鳴。
“怎么了?”、“敵襲!”、“不是…是獸騎營的幾位師弟…”
原來方才那一道青芒,正是一頭容貌神異的嘶風獸,它的背上還乘著幾名戰陵山弟子,看得出連人帶獸都傷得不輕。
“是誰干的?”當即有披甲惡漢怒吼道:“誰敢惹我們戰陵山的弟兄?!”
“是…”地上一個傷勢略輕的少年弟子艱難抬頭,虛弱說道:“是一名儒修,他見了我們的戰陵山甲胄,上來就打…還說,還說我們戰陵山是什么檔次的仙門,也配跟他們儒門的俞山書院爭十地,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還說…還說以后,見我們一次、打我們一次。”
“哇呀呀——”
聞聽此言,在場的諸多戰陵山漢子都發出沖冠怒吼。
如果這是在銀劍峰上,恐怕除了帝女鳳之外的任意活物,都會問一問…能確定那人是儒修?書院的人做這種事是為了什么?會不會是挑撥離間…之類的問題。
畢竟這手法看起來實在是太過簡單直接了一些,如果是在釣魚,那這無疑是個直鉤…鉤上放的餌料還是蔥姜蒜。
可戰陵山與天罡門同為武道宗門,這一手對他們來說偏偏好用。
“殺過去報仇!”、“踏平俞山書院!”、“不止,連升龍書院一起砸了算了!”
在這一片憤怒的討伐聲中,唯有一名年長一些、看似睿智的漢子舉起手,道:“兄弟們稍安勿躁,我看此事有蹊蹺。”
“嗯?”眾人紛紛看向他,“大師兄有何蹊蹺?”
“我懷疑…”就見那睿智漢子一字一頓地說道:“那人根本不是俞山書院的!”
“哦?”眾人驚疑,齊聲問道:“何以見得?”
“我曾在仙門大會上與儒修交過手,知道他們的手段。幾位師弟受的傷狠辣陰損,不像是儒門神通,所以我大膽猜測…”那睿智漢子一字一頓地說道:“那人是俞山書院雇來的!”
“啊呀!”眾人異口同聲道:“大師兄果然睿智,若不是你,我們都還想不到!”
“這俞山書院著實可恨,就算雇人都要暗算我們。”
“踏平書院!”
熊熊的戰火自戰陵山上燃起,獵獵戰旗迎風招展,好似洶涌的暗流終于要浮上海面。
與此同時,蜀山之上。
“楚總,你叫我來,是關于咱們競選十地的事情嗎?”幻雷生殷切問道。
眼見著九州風云再起,十地競選已經成為天下共同關注的大事,楚梁這邊卻穩坐釣魚臺,日日只帶著他吃慶功宴、迎賓宴、會客宴…總之都是一些商業合作,讓符箓派的生意逐漸走上正軌。
可關于大選的事情他是只字不提。
雖說幻雷生對于十地宗門這個事兒也沒有什么執念,可好歹都報名了,總不能到時候當現眼包吧?起碼先招募兩個弟子湊湊數啊。
可楚梁不止不讓,連他把之前遣散的弟子找回來的請求都駁回了。
楚梁的說法是:“咱們符箓派不同以往,你們現在在我旗下,就屬于是蜀山正軌下屬的門派。你門下弟子的福利待遇,那是要對標蜀山弟子的,這個就相當于是一個…額,編制。這個東西可不能輕易往外給,關乎山門利益的你懂伐?”
幻雷生自然不懂什么福利、待遇、編制啥的,他只知道外面因為這個事兒已經戰火四起、連掌教都死一個了,蜀山還在這成天瑪卡巴卡呢。
到時候他一個光桿掌教,拿什么上去跟人爭啊?
可楚梁畢竟是總掌教,他這個掌教還得受制于人,就算沒有這個地位,他對于楚梁的智慧也有著一股盲目的信任,種種原因交雜之下,他還是沒有反駁。
幻雷生便無奈問道:“那楚總你叫我來做什么?”
“我是想問一下,幻先生你有沒有什么符箓是可以防盜的?”楚梁開口道。
原來是他在銀劍峰的果園出了事情,此前他在果園底下幫許多邪祟強者“入土為安”、“播種祭奠”、“日日灑掃”,原本都是一副欣欣向榮的景象。
可前幾日,果園中卻發生了一起十分惡劣的靈植丟失事件,一株眼看就要成熟的“上清三玄靈草”丟失,楚梁頓時心如刀割。
這可是他辛辛苦苦“祭奠”來的啊。
自從紅棉峰發展起來以后,蜀山上的第一層大陣就時刻打開了,外人輕易根本進不來。所以如果有偷盜,大概率就是內賊。
銀劍峰上就這么幾個活物,他最先懷疑的自然是師尊,可轉念一想便否決了。師尊如果想要靈植,她可以直接光明正大搶、又何必要小心翼翼偷呢?
其次自然是金毛犼,這廝近來從紅棉峰退休,之后沒什么正事,整日里就是和白澤幼崽四處撒野玩耍。若是大腦袋里突然冒出壞水兒,偷吃一棵靈植也大有可能。
再然后就是烈龍駒,這匹野馬的腦袋里可能沒有偷的概念,但它撒野起來踩壞一株,為了消滅罪證直接吞掉,也未嘗沒有可能。
至于柳小魚和柳小雨這姐妹倆,一向乖乖巧巧的,不像是會偷東西的樣子。
而且他原本也在靈植外布置了陣法,可是被野蠻地沖撞開了,這般手法像是上面幾只獸干的,不像是姐妹倆的行為風格。
經過一番思忖,楚梁還是決定加一些安保措施,這才來詢問幻雷生。
“噢,這個簡單。”提到專業方面,幻雷生就自信多了,他便說道:“只要將行隨符稍加改造,再綁定強力的殺傷符箓就可以了,我可以來布置一個符陣…屆時賊人一旦觸碰靈植,就會遭受到四面八方的符箓攻擊…”
楚梁一邊聽他侃侃而談,一邊連連點頭。
幻雷生一走,楚梁便將陣法重新維護好,再將那符陣也布置好,之后靜待賊人來臨。
結果當天夜里,符陣就有了收獲。
當時楚梁正在屏息修行,參悟那顆陰陽種子。突然感覺心頭一動,是行隨符有了感應,隨即便聽到果園那邊傳來一聲爆響。
嘭——
“有賊?!”他呼喝一聲,當即破空而出。
速度比他更快的是帝女鳳,就見師尊張牙舞爪,一團火光掠去,同時呼喊道:“哪路蟊賊敢到我銀劍峰來偷東西!”
師徒倆先后趕到,就看到那果園之中種植靈植的地方原地有一個坑洞,自然是方才符陣引爆造成的。
而賊人已經消失了,只在原地留下了幾縷黑白毛發。
二人神識一掃,便發現山坡邊緣有一個隱于夜色中的影子。
這身影約有半人高,矮矮胖胖,背上背著一個小小的藥簍。看上去肉乎乎、圓滾滾的身形,毛發黑白相間。
還是個小胖賊?
這背影楚梁看了只覺眼熟。
帝女鳳也是詫異一聲:“食鐵獸?”
晚上好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