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5 團圓餅

　　所謂“嘔癥”到底是個什么病？其實也很難說了。

　　反正人被折磨到了那種份上，無論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都飽受摧殘，差的只不過是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罷了。

　　能夠早一些解脫，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蘇培盛說完，大概是因為在皇貴妃面前，他的臉色透著掩飾不住的輕松。

　　的確，八爺之死，對于萬歲來說，到底算是一件喪事…

　　還是一件喜事呢？

　　寧櫻站在原地，妃嬪們都遠遠地在后面等著她。

　　方才蘇培盛上來請安的時候，眼見著皇貴妃說話了，眾人都很乖覺地自動便往后退讓開去。

　　寧櫻咽了一口唾沫，揮了揮手，讓蘇培盛趕緊去覆命了。

　　很快到了天地一家春之中。

　　若是在紫禁城之中，祭月擺月往往供在乾清宮月臺，供桌正中擺太陰星君，左擺子母藕，右擺黃豆角，還要擺上重十斤的彩畫圓光月餅，月餅由小至大呈寶塔形，眾人分食，以為儀式。

　　但是如今因為在圓明園，一切自然是要比宮內稍微從簡一些的。

　　但饒是如此，皇后身為六宮之主，要帶領妃嬪們進行的儀式還是不能少。

　　其實這些，之前寧櫻都已經督促內務府好好辦過——比如現在還是白日里，皇上尚在前朝，月亮也還未升起，月餅倒是不急著分。

　　但是拈香，行禮、皇后賜茶總是要有的。

　　等了好一會兒，皇后烏拉那拉氏總算是被人扶著出來了。

　　因為有眼疾，她只能模糊地感到眼前光影、人影晃動，但并不能看得清楚——這也就導致了她行路十分緩慢。

　　每一步都小心試探。

　　這副樣子，乍然一看上去，就仿佛七老八十，連路都不能走了似的。

　　大概是因為身體病痛的折磨影響了心情，烏拉那拉氏也不怎么用心打扮了——衣裳發飾都十分敷衍平常。

　　壓根就不是過節該有的打扮。

　　幾乎讓妃嬪們瞠目結舌。

　　大部分人看著看著，心里就明白了：所謂哀莫大于心死。

　　皇后娘娘…這是對于日子，自覺沒什么盼頭了。

　　才會如此。

　　宮室殿內外，幽香暗暗的散發出來。

　　這里設擺的都是中秋應景的桂花、石榴、桃等瓜果盆景，以及掛屏、繪畫等陳設，都是內務府早早便讓專人送來。

　　擺設都有特定的寓意：比如桂花盛開在農歷八月，古人稱八月為桂月。

　　又比如瓜是蔓生植物，蔓藤像帶子一樣綿延不絕，放在中宮皇后這里，也是祝福皇后瓜瓞綿綿，子孫萬代，長久不絕。

　　不過如今看來，卻莫名流露出了幾分諷刺。

　　眾人給皇后行禮之后，先分開坐下，一抬頭，就看見殿中掛著一幅巨大的紫檀邊金桂月掛屏，也是皇貴妃安排內務府提前送來的應景擺設。

　　妃嬪們中，有人為了拍寧櫻馬屁，笑著稱贊了幾句，又夸贊掛屏如何如何漂亮，卻被身邊人使眼色制止住了。

　　皇后娘娘壓根兒看不見——這么說，豈不是讓皇后娘娘難堪么？

　　烏拉那拉氏坐在座位上，聽著下面妃嬪們鶯聲燕語，只是沉默著。

　　半晌，她忽然轉向了寧櫻的方向，對著寧櫻便幽幽地道：“萬歲還在前面忙著么？”

　　寧櫻被她這話問得一怔，想了想道：“皇后娘娘，若是按時辰看：萬歲如今應當正在勤政親賢殿上朝，但畢竟今日中秋，想必正午過后，萬歲應當便過來了。”

　　烏拉那拉氏抬起眼，木然地“望”著寧櫻。

　　寧櫻抬起眼，驟然對上皇后空洞和直勾勾的“眼神”，心里也忍不住一緊。

　　皇后這個模樣，看著又凄慘，又有點嚇人。

　　要是大晚上正面對的話，簡直讓人毛骨悚然。

　　沒等她說話，烏拉那拉氏緩緩地轉回了頭，低頭緩緩撫摸著手上一串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佛珠，又喃喃地自顧自道：“正午？正午之后，本宮便要休息了。”

　　下面妃嬪們面面相覷，一個個都忍不住望著皇貴妃娘娘。

　　這話說的就叫人完全沒法接了。

　　寧櫻凝視了烏拉那拉氏好一會兒，低頭微微皺眉，想了想，轉身吩咐了奴才——讓人再去前面勤政親賢殿瞧一瞧，看情況行事，不必催促皇上。

　　她這邊剛剛吩咐完，卻聽烏拉那拉氏幽幽地命令道：“華寇，切月餅——進獻圣母皇太后兩塊，賞皇貴妃一塊，賜寧妃、純妃各一塊…你們不必謝恩，本宮乏了，可不樂意多應酬。”

　　寧櫻瞳孔微微放大，倏地攥緊了袖子里的手指——圣母皇太后？

　　這后宮之中，還有哪門子圣母皇太后？

　　烏雅氏離世都好幾年了！

　　正午過后，禛果然從前面勤政親賢殿過來了。

　　烏蘭那拉氏聽見外面通傳萬歲駕到的聲音，一激動，立即就起身了。

　　結果她忘了腳下還有臺階，眼睛又看不著，身子一歪，差點一個踉蹌。

　　幸虧寧櫻坐的是皇貴妃的位置，僅僅只在皇后一人之下，距離她也很近，看見這情景，眼疾手快地和華寇一起，把皇后的手臂給一左一右地抓住了。

　　禛進了大殿，寧櫻一抬頭，看見他的第一眼，就想到了七個字。

　　“人逢喜事精神爽”

　　雖然禛也有努力掩飾著愉悅與興奮，但是寧櫻畢竟陪伴了他這么多年，一眼就看出來了。

　　他上臺階的時候，步伐都是輕飄飄的——一點不夸張的形容一句：假如這時候給他背上安上一對翅膀的話，他一定能飛起來了。

　　自古以來，月餅又叫團圓餅，取的是和樂美滿的吉祥寓意，合家分吃，象征著團圓和睦，家好月圓。

　　眼見著烏拉那拉氏硬是要大白天分食團圓餅，禛心喜之下，壓根兒什么都沒說。

　　他不但一揮手讓人分了，還心情很好地每人賞賜了一套月餅——足足重二十五斤，內有四寸月餅五塊、兩寸半月餅十塊、自來紅月餅十五塊、自來白月餅十五塊。

　　另外還有敖爾布哈、西瓜等等，都切雕成了精美的形狀，果香四溢。

　　于是大殿之中，人人都帶著抱著重重大餅的奴婢們，艱難地跪下來給皇上行禮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