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這么一說,寧櫻就抬頭沖著他笑了。
四阿哥就看她笑容里還有幾分羞赧。
他不由自主的也笑了,抬手給寧櫻拂了拂鬢邊的碎發,又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轉身出門去了。
宋氏院子里。
大格格也在發低燒,沒有胃口,晚膳只說想喝粥。
要清爽的糯米粥,什么都不放的那種。
宋氏讓婢女去膳房拿了——回來的時候,食盒里還多了兩份精美的糯米糕。
她讓奴才捧到女兒床前,結果大格格看著就搖頭,說不要吃——吃不下。
宋格格親手扶著女兒起來,給她背后墊了靠枕,看著大格格坐了起來。
大格格一臉憂心忡忡,捏著勺子,繡花似的沒吃幾口,就把勺子放下了。
她望著眼前的燈火出神。
宋格格不放心地摸了摸她的額頭,就道:“怎么了?”
大格格忽然抬起頭,神情很認真地問她:“額娘,我會不會像弘昐一樣,臉上最后留下麻子?”
宋格格心里沉了沉,伸手握住女兒的小手,連聲就道:“胡說!不會留麻子,弘昐阿哥那是重病一場,與你這種痘不同——種痘沒那么兇險。”
大格格還是摸了摸自己的臉蛋,然后垂下長長的睫毛,不說話了。
宋格格無聲的嘆了一口氣,直起腰來,從上方俯視著女兒——大格格的睫毛從生下來就特別濃密,跟兩把小扇子似的。
她垂眼不說話的時候,燈火的陰影打在臉上,光影錯落,楚楚可憐。
宋格格咬了咬牙,臉上還是帶著安慰的微笑,心里卻不是滋味了。
誰知道會不會出呢?
大格格是姑娘家,長大了還要嫁人。
本來大格格生在她宋氏的肚子里,論出身就不如二格格和三格格,若是容顏受損,就更少了幾分競爭力。
但畢竟命更重要——臉上再怎么有麻子,總比沒了命強。
宋氏這么想著,臉上就有些笑不出來了。
大格格是整個皇子府的孩子里面年齡最長的,這時候已經有些懂事了。
看著額娘臉上的表情勉強,大格格就猜到額娘方才說的“不會留麻子”,多半是安慰自己的虛話罷了。
女孩子家最是愛美,大格格一想到弘昐臉上的麻子印將來會在自己臉上,她眼淚就在眼眶里打轉了。
外面傳來了奴才的傳報聲——是四阿哥過來了。
宋氏眼睛一亮,站起身就趕緊迎了出去。
她才剛剛到了屋子門口,就看四阿哥已經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
宋氏連忙屈膝蹲下:“妾身給爺請安!”
四阿哥擺了擺手,意思是讓她起來,然后他連話都懶得動嘴多說一句,直接就進屋去看女兒了。
大格格在床上也聽見了外面的動靜。
她伸出小手,掀起被子,只穿了一身單衣,小胖腿在地上蹬著,就想去找小鞋子。
然后一抬頭,看見阿瑪已經進來了,大格格知道來不及,于是在床上趕緊對著四阿哥低頭,算是行禮。
她聲音沙啞地道:“女兒給阿瑪請安。”
四阿哥看著大格格這么小的年紀就這么懂事——就連現在發著燒不舒服,她還記著禮節要一絲不茍。
甚至臉上給他賠著笑容,
四阿哥忽然就有些難過了。
他走了過去,讓自己露出慈愛的笑容,伸手摸了摸大格格的額頭。
雖然也是低熱,但是比弘暉的溫度要高一些。
不過臉色還好,并沒有燒的紅撲撲的那種病態感,還是平時里的蒼白。
四阿哥視線順著女兒的下巴往下,突然就發現她脖頸后面,皮膚隱隱泛出一道微微的潮紅色。
脖子前面的皮膚卻還是正常的膚色。
這潮紅色的區域本來就是一個窄長型,加上又被頭發擋住,不仔細觀察,并瞧不見,如一道細線一般,長長的延伸下去——一直延伸到了衣領子里。
四阿哥心頭猛地往下沉了去。
他剛想說話,就聽見后面有動靜。
宋格格已經巴巴的跟進來了。
宋氏看四阿哥回頭,還當是他有話要對她說,立即迎上來了。
她努力把自己的聲線調整的更婉媚一些,堆出一個可親的笑臉,柔聲細語的就道:“如今這府里三個孩子都在種痘,爺一天奔波來去,定然是十分累了——妾身給爺捏捏肩膀吧?”
四阿哥心里罵她粗心,直接簡單粗暴的打斷了她:“給大格格看過了身上沒?”
宋格格猝不及防:“什么?”
四阿哥嫌她蠢,直接皺眉就道:“馬上讓嬤嬤們進來,伺候看看大格格背上,可有異常?”
他說完,就出去回避了。
嬤嬤們很快就進來了,片刻之后,屋子里頓時起了騷動。
嬤嬤們快步走出來,往宋格格和四阿哥面前撲通一跪,聲音顫抖著就道:“四爺,格格…大格格背上出疹子了!”
宋氏手中一顫,攥著的帕子就掉落在地。
她一把推開婢女,沖進屋子里,到了床前,心急如焚地把女兒身上被子一掀,單衣松開,就看大格格背上,背心的部位,隱隱約約開始出了紅疹子。
一片觸目驚心。
宋氏想到傅為格之前說的——種痘當晚,若是立即發了疹子出來,便是極兇險之兆。
她眼前一黑,扶著床柱子才算站穩了身子,就聽見外面四阿哥已經急聲讓人去喊傅大人過來。
宋氏出了屋子就顫抖著道:“爺,明明傅大人在的時候,說大格格一切都好,一切都好!”
她說到這就想起來了——若不是當時,寧側福晉院子里的小潘子急急忙忙沖過來,說是弘暉阿哥流鼻血了,然后生拉硬扯地把傅大人給拉走了。
傅大人本來是可以繼續指導嬤嬤們,給大格格仔細檢查的。
當時藥箱都開了一半,本來就是還在診斷的過程中哪!
若不是弘暉…
宋氏微微攥緊了握在袖子里的手指。
給寧氏的兒子止鼻血,就該用她女兒的命來換嗎?
傅為格很快便過來了,聽說大格格身上已經出了紅疹,他心下也是一驚,當即提筆揮毫,就地坐下,伏在藥箱上便把幾服湯藥開了出來。
“趕緊給大格格服下,要快!”他一邊把墨跡未干的紙張遞給奴才,一邊叮囑道。
寧櫻院子里,弘暉聽說阿瑪晚上還會過來,于是堅持著不睡覺,說要等阿瑪過來。
他兩只小胖手攥著被子的邊,眼巴巴的望著窗格子上的雕花——只要阿瑪過來了,院子里就會有動靜。
他能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