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為格不在前院書房,在大格格那里。
按照次序,大格格是第一個被種痘的,時辰也是第一個滿的。
小潘子氣喘吁吁的跑過來宋氏的院子,奴才們見是寧側福晉的人,也不敢如何阻攔。
結果小潘子上前去就想把傅大人直接給帶走。
他焦急萬分地把二阿哥流鼻血的事情說了一遍。
傅為格看他急匆匆沖進來,還當出了什么事兒呢,結果一聽是二阿哥流鼻血,先松了一口氣。
這事兒在種痘的孩子中算是尋常。
但是雖然尋常,傅為格還是急匆匆地收拾了藥箱,就要跟著小潘子走——大格格這里,也就有些敷衍了。
宋氏看出來這一點,就著急了。
她雖然著急,卻不敢如何阻攔傅為格,眼睜睜看著傅為格匆匆忙忙地就跟著小潘子出去了。
大格格是和弘暉玩得好——但玩的好歸玩的好,終究兩個孩子身份還是有區別的。
宋氏站在原地,手里的帕子攪成了一團,咬牙跺了一下腳,這才回屋去看女兒。
大格格躺在床上,已經有些低燒了,但心里倒是很清明的,聽著方才的動靜,她伸出小手,就捉住額娘的手,問宋氏:“弘暉弟弟怎么了?”
宋氏心疼地給女兒掖了掖被子,想責怪卻又說不出口,最后化成了一聲長嘆:“你先顧著你自個兒吧!”
傅為格到了寧櫻院子里的時候,弘暉的鼻血早就已經止住了。
傅為格跪下察看了弘暉的情況,又給他換了棉布,就說無妨——是被麝香熏的。
晚上的時候,弘暉接在大格格后面,也開始發起了低燒。這是種痘的正常反應——痂藥塞進鼻孔之后,人會發燒。
這也就是“發痘”過程的開始。
倘若一切正常的話,到了第三四天的時候,幾個孩子身上就會發出極少的、輕微的痘疹。
在對他們進行護理的時候,也要像真的對待痘疾病人一樣,用一次排疹的藥。
后面就是服滋補藥。
等到被種痘的孩子完全熬過這個過程之后,也就從此對痘疾免疫了。
便是以后京城里的春天,再如何痘疾泛濫,也不必畏懼了。
傅為格把這整個兒過程都給寧櫻說了一遍,然后就著重強調了如今弘暉阿哥發燒,說明開始進入了關鍵的階段。
接下來就看痘疹什么時候發出來了。
發得越早,孩子越危險——譬如如果當天就發出來,那危險性就很大。
如果能盡量熬到后面才發出來,就說明“種痘”很成功。
這是闖關哪…
寧櫻不敢離開弘暉床前寸步,她坐在繡墩上,握著兒子的小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弘暉的小臉。
然后時不時伸手去探一探兒子額頭的溫度。
還好,熱的并不厲害,只是低燒而已。
不一會兒,四阿哥也從前院過來看孩子們了。
聽說弘暉開始發熱了——雖然早知道這是必經的階段,四阿哥一顆心到底還是揪了起來。
他進屋去,就看弘暉睡在床上,臉不紅,氣不喘,額頭摸著也只是稍微有些熱。
不像前一陣子弘昐的額頭——跟塊燒紅的炭似的。
弘昐那時候昏睡到不省人事,而弘暉卻只是蔫蔫地靠在床頭。
聽見動靜,弘暉睜開眼。
看見四阿哥過來了,弘暉下意識地小身子就往前傾了傾,對著四阿哥道:“阿瑪!”
四阿哥過來,伸手按在寧櫻肩膀上,沉聲就解釋給他道:“弘暉,別怕,你大姐姐、二姐姐如今同你一樣——都在種痘,也都在發熱。你們三個,堅持過這幾天就好了。”
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描淡寫一些。
弘暉點了點頭,道:“阿瑪,等我好了,我去找大姐姐玩。”
四阿哥低頭看著他,笑了笑,道:“等你好了,阿瑪帶你們去莊子玩——比京城里更有意思的莊子。”
弘暉一下就被吸引了注意力,兩只小胖手撐著身子往上探了一點,伸頭就迫不及待地問四阿哥:“莊子?在哪兒?”
四阿哥沒說話,只是伸手輕輕拍了拍兒子圓滾滾的后腦勺。
他轉頭伸手壓在寧櫻肩膀上,低聲道:“你去歇一歇,奴才們說你晚膳都還沒用?”
寧櫻被他一問,回過神來,想了想道:“我不餓。”
她是真的不餓——大概是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兒子身上,連一絲一毫饑餓的感覺都沒有。
四阿哥搖頭道:“飲食當有序,便是不餓,到了點,多少也該用些。”
他一邊說,一邊就一伸手把她從繡墩上給拉起來了,掩藏去了眼里的心疼,口氣里只多了幾分強勢與命令的味道:“聽話。”
寧櫻身不由己,被他牽著手往屋外走。
一邊走,她一邊就不住地回頭,叮囑著清揚和乳母嬤嬤:“看好了二阿哥,二阿哥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立即便出來稟了我!”
幾人趕緊屈膝應了。
出了里屋,寧櫻就看見正屋膳桌上,婷兒已經布好了膳——都是清淡口味。
一桌看過去,顏色不是青碧就是雪白。
雅致是雅致,只是讓人更沒胃口了。
四阿哥握著她的手,走到桌前,按著她肩膀坐下。
婷兒見狀,這時候就很有眼色地立即盛了一小碗乳玉雙筍湯,捧著送過來。
寧櫻喝了一口,才察覺出這湯看著清淡,其實底里放了少少一些竹筍和火腿,鮮美得很。
她用勺子舀著連喝了三四口。
四阿哥握著筷子,卻沒立即用膳,只是滿眼溫柔地在旁邊看著她吃,又時不時伸手過去捏了捏她后脖頸,只嘆氣道:“慢些,”
寧櫻點了點頭,剛剛準備吃一口米飯,就聽見弘暉小小的聲音在屋子里,隱隱約約:“額娘!”
寧櫻立即就站起來了。
看著寧櫻用完了晚膳,四阿哥才說自己現在要再去宋氏院子和李氏院子——看一看大格格,二格格。
看看孩子們種痘之后的發熱怎么樣了。
寧櫻送著他出來。
四阿哥一回頭,就看寧櫻蔫蔫地低著頭,手指卻下意識地攥著他的袖子沒放。
院子里,淡淡的夜霧裊裊地籠罩過來,沾衣欲濕。
四阿哥心下了然,把寧櫻往自己身前拉緊了過來,安撫地揉了揉她的頭發,低聲道:“一會兒爺還過來——陪著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