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零三分,林文從小睡中驚醒,發現水已浸上來了,手上背上全都是水。
長牌村大堤上接清風山,下連巒峻崗,為了避雨,林文休息的位置是在清風山的一處小洞中,洞口雖然比大堤低一點,但也應該遠在水面之上。
林文打開礦工帽上的燈,淌著水,走出洞穴,黑暗中大雨滂沱,江水翻涌,世界仿佛被水淹沒。
江面至少又上漲了150厘米,水流卷著大浪,號呼而來。
僅這一刻的功夫,水已經沒過腳踝。林文知道洪峰已經到來,他把收音機別在胸前,調好頻道,打開聲源,立刻傳來了呼喊聲。
“長山郡!長山郡!請注意,第一次洪峰過境!最大流量175100方每秒,持續時間最低13個小時。第二次洪峰將于18個小時后到達!”
沒有任何猶豫,林文立刻使用了九牛二虎之力。
牛虎之力,貫穿全身。
無眼而明 世界清明,纖毫畢現。
林文眼神一定,縱身一躍,躍過5米多的距離,穩穩落在堤壩之上。
這是二十來天訓練的結果,要是以往,他肯定飛到江里去了。
目光一掃,發現好幾處原本堵好的暗洞開始松動。
林文解下纏在腰間的鐵鍬,上去一下就拍實了,隨手翻了翻堆放在堤上的物資,拿起一個由數十根鋼筋組成的錨固樁,鼓起全身力量,大喝一聲,一插到底。
這種硬下錨固樁的方式給別人看到只怕眼珠子都要掉下來,各路磚家一定一邊滿地找回眼珠子一邊口沫橫飛狂噴不科學不合理。
但這是沒得辦法的辦法,林文雖然力大無窮,但一下水就得歇菜,水里使不上勁,力氣再大也沒用,更何況江流如此湍急,水性再好也沒轍。
只能在地上硬插。
林文反手把鐵鍬掛回腰間,又從腰上解下一柄大鐵錘,一錘敲在錨固樁上,打得鋼筋彎曲,樁體亂晃,錨固樁直接下沉了兩分。
一連打了十幾錘,林文才掛回鐵錘,扛起沙袋扔上錨固樁。沙袋是標準的防汛物資,是林文有次回鎮時從鎮倉庫里發現的,也不知道這么不值錢的玩意囤了干嘛。
不過正好便宜了林文,他安排10個苦工運了三天才運完,又花了半天全部抗了上去,現在堤上一半是土方編織袋,一半是沙袋,堤下還有一部分防汛物資。總的來說,物資基本是夠的,就看最后成果了。
處理了此處險情,林文頂著大雨和飛濺的浪花繼續在大堤上巡視,依靠無眼而明的視覺,總能第一時間發現極難以發覺的隱患,并且隨手消除。
但由于大堤本身質量不過關,幾個小時之后,大堤多處開始出現小的管涌,破潰,滲透。
林文四處救火,仗著力大無窮強行硬懟,管涌是吧?10米的大棒直接插進去你服不服?破潰是吧?成噸的沙土再加一根錨固樁下去行不行?滲透?吃我大力金剛腿噠!
這一仗一直干到天明,即便林文也感覺吃力了,好在第一次洪峰安然渡過。
林文休息了會,隨便吃了點東西填填肚子。
幾個小時后,天再次黑下來,第二次洪峰到達,這次洪峰更大,將持續超過36小時。
暴雨也一直沒停,反而越下越大,收音機里說降雨量已超過了600毫米,變成了超特大暴雨。
顯然,真正的劫難現在才開始。
林文抖擻精神,準備迎接在此方世界的最后一次考驗。
與此同時,距離林文15公里外的應家村,即便穿著雨衣打著雨傘,趙安平也止不住冰涼的觸感爬滿背脊。
他的前方,漆黑如墨的夜里,一長串燈光蜿蜒成龍,無數沙袋、土方、石籠、甚至棉衣棉被在人群中傳遞,傳上應家村大堤,傳到那個長約3米,深7米的潰口前,再扔下去。
搶險工作已持續了3個小時,潰口仍沒有完全堵住,江水爭先恐后地從任何縫隙中奔流而出,第二波洪峰已經到來,危機瞬間大了無數倍。
但現在沒有辦法,必須強行堵上。
而如果不是當初發現及時,在破潰剛出現時,趙郡長果斷命令唯一的重卡滿載沙土直接倒車下去堵住,那現在已經破堤了。
應家村大堤是長山郡三個主堤之一,一旦破堤,后果不堪設想。
大堤上口號聲此起彼伏,8000個人的聲音仍然壓不過風雨聲和江水的咆哮聲。
“趙郡長!趙郡長!”一個人影急惶惶地跑來,哭喊道:“西邊已經被水淹了!倒了十幾個堤了!”
趙郡長厲聲道:“緊急避險通知發了沒有!”
“發,發了,可是…”
“那廢什么話,趕緊向上通報請求救援!發廣播!組織搶救!快去!”
趙郡長心中念頭急轉:“上游地區地廣人稀,洪水走得慢,又多山多嶺,可以避險的高地到處都是,緊急撤離肯定來得及。關鍵還是這里。”
正想間,忽然堤上傳來一陣驚呼,趙安平霍然抬頭,只見大堤中部忽然出現一處強力管涌,水噴出幾米高,伴隨大量沙石,把周圍的人都沖散了。
監工廖之安大喊道:“堵上!快去堵!快去!”
趙郡長只感覺一股邪火直沖上腦,拿起擴音喇叭,爆喊道:“我堵你馬的全家!快跑!堤要倒啦!都跑!都跑啊!”
人潮從堤上涌下來,呼喊聲連成一片,堤下的人群則發瘋似地向回跑。
趙郡長只感覺腦門血管狂跳,喊道:“胡平!胡平!快去,趕緊組織人,發緊急避險的通知,這后面的所有村子都保不住了。叫里面的人趕緊跑,什么東西都別拿了,向下游跑!上游已經淹了,只能向下游跑!”
絕望和暴怒沒有打斷趙安平冷靜的思緒:“至少東道大堤沒事,泉之村那一帶應該是安全的,我趕緊帶著人過去避難!”
在黑暗和暴雨中組織人尤其困難,在各種嘈雜聲呼喊聲和風雨聲中,只聽垮啦一聲巨響,應家村大堤倒了,洪水撕開了一個長達三十米的巨大裂口,向應家村猛撲而來。
趙安平再也顧不上別的,和人群一起狂奔,暴雨撲面而來打在臉上,也仿佛灌進心臟。
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沒聽到洪水的咆哮才停下來,找了處安全的高地,不知道誰還帶了個大功率探照燈,正好當燈塔。
趙安平一邊扶著探照燈照向天空,一邊指揮工作人員聚攏人群,苦笑著想:“我怎么像古代打了敗仗開始聚攏部隊的敗將。”
看了一眼周圍,都是淋著暴雨,惶惶不安,垂頭喪氣的人群,倒還真像。
“嗯,敵軍應該是趁著暴雨和夜晚突襲,同時使用了水攻,大敗趙安平率領的長山軍。經此一役,趙安平一蹶不振,含恨而終。”
苦中作樂一番,趙安平很快振作起來,眼見人越聚越多,他舉起喇叭喊道:“這里很安全,大家活著就好,這次大洪水世所罕見,帝國一定會幫助大家重建家園。”
僅這一句話,人群就安定了很多,趙安平還想趁機再說點什么,只見北邊又有一群人狂奔而來,帶頭一人看見趙安平就嚎哭道:“趙郡長!東道大堤倒了!十幾萬人都遭災了!”
趙安平腦袋嗡的一聲,抓住他厲聲道:“你說什么!”
那人滿臉雨水淚水混雜在一起,哭道:“水太大了!東道大堤頂不住,我見勢頭不好,就讓大家跑了,剛走幾分鐘堤就倒了,水瘋了一樣沖出來,我,我…”又哭了起來。
趙安平只感覺一股涼氣從頭頂灌到底,他瞬間意識到,如果應家村大堤和東道大堤都倒了的話,這里也不安全,必須再向下跑。
提起喇叭,用盡全身力氣喊道:“東道大堤倒了!洪水要來了!這里也不安全,我們還要跑!”
霎時間哭喊聲又響成一片,趙安平讓三個人抬著探照燈,再向下游走去。人群被迫移動。
沒走三十分鐘,只聽后面水聲咆哮,有人喊道:“水來了!快跑啊!快跑!”
人群奔跑起來,黑暗中不知道跑了多久,才終于聽不見水聲,好在這次始終有探照燈做指引,沒掉隊多少人。
趙安平再次找了處背雨之地暫時安頓下來,問道:“這到哪了?”
周圍的人面面相覷,過了好久才有個人試探著答道:“好像,到牛角村附近了。”
“是牛角村,我在這里放過牛。”有個人肯定了他的話。
趙安平心算了下:“那應該是安全了,洪水不可能淹到這里來。”
“不對!”
趙安平忽然跳了起來。
“牛角村旁邊不就是長牌村嗎?”
周圍的人臉色刷的白了,他們立刻就意識到他們正對著長牌村大堤!
有幾個人已經開始往外跑了。
“不對不對!”
趙安平立刻否認了之前的想法:“長牌村大堤要倒早倒了!沒道理東道大堤都倒了,長牌村大堤還不倒的!”
對啊。
眾人想道。
要倒早倒了,東道大堤傾盡那么多人力物力都沒撐過第二輪,長牌村憑什么?憑它五年倒兩次嗎?
可是,你看這周圍,那有洪水經過的樣子?
“光想沒用。”趙安平說道:“我們去看一下就知道了,長牌村大堤不遠,沒有幾里路。”
“可是…”小章渾身顫抖,腿腳打顫,倒堤時的恐怖景象讓他受到了巨大驚嚇,“要不我們還是直接轉移吧。”
“轉移?”趙安平看了一眼周圍,好幾萬人都倒在地上,筋疲力盡,不少人都受了傷,哭泣聲不絕于耳,中途更是不知道跑散了多少人。
“你看看還能走嗎?”
“可是,可是,我們去看了又有什么用呢?”
趙安平作為郡長的權威還在,他直接選了十個人跟著他一起去,“萬一堤上有什么緊急情況,還能幫個忙。”
“走吧。”
趙安平說道,心中卻在想:“是你嗎?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