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馬兒(1)
天還沒亮的時候,曹操的族弟“夏侯妙才”就拔營西去了。縣令在聽說之后,悵然若失,對左右道:“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這么風姿卓越而又忠于王事的人了!”
四百多人的騎兵沒有別的拖累,移動速度很快,只花了半天的時間就趕到了弘農,隨后經過華陰,渡過大河去往漆縣。接下來,他們并沒有走司隸經隴縣去西涼的道路,而是直接向西,翻過了上百里的山林,強行進入了安定郡。
直到將連綿的山川甩在了后面,所有的人的心才終于放了下來。
看著與中原地界截然不同的景色,閻忠顧不得大腿上的疼痛,放聲大笑,他提起馬鞭,指著兩邊的山巒,一一分說。
“君侯,此地原是鬼方犬戎義渠等輩定居之地,直到秦惠文王時,發兵攻滅狄夷,才使得此地并入中國。后來秦滅漢興,匈奴入寇,定居此地的人口大多被擄走,是武帝派兵北擊匈奴,此地又復歸于中國。”
閻忠興致很高,侃侃而談,“每次中國強盛,涼州便張中國之掖,但每次中國衰弱,涼州就是禍亂之源。”
陳誠心道:這才哪到哪啊,漢之后有三國,兩晉南北朝,隋唐,五代十國,還有宋,元,明,清........越是到了后來,涼州的重要性就越是下降。不過在這個時代,涼州還是很重要的,有點像是明末的遼東。
漢靈帝劉宏就曾經準備讓全國每戶人家出“十錢”,用以征討涼州叛軍,說是十錢又不多,百姓人家都能拿得出來。還好這個好主意被傅燮勸阻了,這所謂的“涼餉”才沒有被推行下去。
陳誠聽閻忠說起這件事,感嘆道:“這真是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啊,歷來當皇帝的,又有幾個知道底下百姓活的是多么艱難的?”
他對閻忠道:“不知道傅燮現在何處?這等人物,定要認識才行。”
閻忠嘆息道:“傅公在中平四年的時候就已經戰死了,后來朝廷追封他為壯節侯!”
原來傅燮本是北地人,后來入朝為官。涼州叛軍勢大,時任司徒的崔烈曾經提議不如放棄涼州,被傅燮當面怒斥,道:“涼州是天下要沖,國家藩衛,高祖平定隴右,世宗(武帝)開拓涼州,設立四郡,時人謂之斷匈奴之臂,張中國之掖。如今涼州治理混亂,出現叛亂,天下為之騷動,陛下為之寢食難安。崔烈身為司徒,不能為國分憂,卻要舍棄一方萬里疆土,臣不知道這是什么道理!”
他言辭激烈地道:“若是西涼叛軍全有涼州之地,實力會更加強大,下次進攻會更加的猛烈。到那個時候,是不是要把三輔和長安也拋棄不要了?崔烈要是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那他就是昏聵無能。要是他明白這個道理,那便是對陛下不忠,該當立刻在御前斬首!”
此言一出,崔烈面色如土。當時崔烈身居三公之職,傅燮卻敢當面怒斥,其剛烈的性情可見一斑。后來涼州刺史耿鄙不聽他的勸告,率六郡兵馬往征涼州叛軍,結果士卒嘩變,軍隊潰散,叛軍直接殺了進來。
傅燮當時是漢陽太守,因為城中兵馬都被耿鄙抽調一空,被叛軍團團圍住的時候,他手中總共才兩三百可戰之兵。圍城的叛軍中,有來自北地郡的數千匈奴騎兵,曾經受過他的恩惠,一起跪在城外懇請他出城投降,說是絕不加害,而且會護送他回北地,然而卻被傅燮嚴詞拒絕了,他慷慨陳詞,道:
“連商紂王那樣殘暴的君王,都有伯夷為他絕食而死。如今朝廷沒有商紂王那樣殘暴,我又豈有伯夷那樣的品德?我既然身為漢陽太守,便只能是在這里了!”
他又對兒子傅干道:“汝有才智,勉之勉之。主簿楊會,吾之程嬰也。”
你的聰明智慧遠勝于我,請務必好生上進,郡主簿楊會,就是我的程嬰。
說完后,他就帶著三百人出城與叛軍交戰,死在了戰陣之中。
聽閻忠說完后,陳誠擊節而嘆,道:“傅公真可稱得上是偉丈夫,壯節二字,恰如其分!”
他問道:“不知道傅公的墳冢在何處?如此英雄,即便不能相見,也該前去誠心祭拜。”
閻忠道:“傅公逝后,由主簿楊會,其子傅干扶柩回了老家靈州。君侯暫且駐兵于此,待我前去打通關節,然后再引君侯前去。”
于是陳誠在彭陽城外三十里下寨,閻忠自帶三十騎入城。
彭陽位于山川之中,山巒多,平原少,境內羌胡雜居,漢人數量不到三成。大半個月前,王國兵敗陳倉,隨即被韓遂殺死。馬騰見韓遂如此兇殘,心生懼意,帶兵離開了漢陽,寄身于安定郡。
安定郡雖然地盤廣大,但是境內戶口不多,根本無法與韓遂占據的漢陽郡和隴西郡相提并論。好在韓遂雖然心思縝密,但是帶兵打仗雖然比羌人匈奴人是要好,但是跟馬騰比起來,也就算是旗鼓相當罷了。而且其他將領都是各自擁兵一方,外面還有許多羌人豪強,所以眾人之間才維持了微妙而脆弱的平衡。
隨著陳倉城下的兵敗,脆弱的平衡被打破,各部之間互相虎視眈眈,都是提心吊膽的注視著四面八方,生怕自己就成了下一個被殺的倒霉蛋。聽到城外忽然來了數百騎兵,馬騰不由得開始琢磨是怎么回事,是朝廷的人?還是韓遂的人?又或者是北邊的胡人南下了?
城外農田不多,放牧的羌人不少。幾百裝備齊全的騎兵逼近,立刻就有人打馬奔回了城中,報告了此事。馬騰收到消息后,先讓麾下的兵馬準備,然后正在琢磨的時候,聽說閻忠到了,馬騰先是大為驚訝,隨即大喜。閻忠在西涼頗有名望,若是能得此人相助,他的實力立馬就能往上增加一大截。
馬騰親自帶兵到城門口迎接,見了閻忠,笑道:“之前聽聞先生去了洛陽,心中還很是遺憾,卻不想能在這里見到。”
閻忠從馬背上跳下來,笑道:“許久不見,馬將軍風采依舊啊。”
聽到閻忠這么說,馬騰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他的母親是羌人,所以能得羌人效命,在加入叛軍后,迅速地拉起一支軍隊來。但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同樣因為他母親是羌人,所以涼州的士人都不太瞧的起他。閻忠是涼州名士,能得到他的支持,那可比得到了幾千士兵更高興。
馬騰拉過身后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道:“孟起,還不來拜見你伯父?”
這少年是馬騰的長子,姓馬名超,字孟起。馬超滿臉桀驁,不情不愿地下拜,口稱:“侄兒拜見伯父。”
閻忠見馬超身高八尺,面冠如玉兼且聲雄力猛,雖然對他的態度有些不滿意,但還是伸手將他扶起,笑道:“虎父無犬子,馬將軍生了個好兒子!”
馬騰笑著客氣道:“哪里哪里。”
他將馬鐵,馬休,馬岱等后輩一一介紹給閻忠,閻忠又說了不少的好話。馬騰見閻忠帶來的騎兵甲胄齊全,士兵雄壯,便問道:“不知先生帶來的這些騎兵是什么來歷?看著竟然比我麾下的兵馬還要精銳。”
閻忠左右看了看,道:“這里人多眼雜,不是說話的地方,請馬將軍借一步說話。”
馬騰沒有想太多,道:“那請跟我來。”
他在前來帶路,引著閻忠去了家中。馬超跟在后面,看著越騎身上的裝備,不由得目光閃動,低頭跟馬岱說了些什么。馬岱聽了,連連搖頭。
馬騰占據了此地之后,城中軍民日益稀少,城池荒敗不堪。在抵抗西涼叛軍的時候,縣衙已經被焚毀過一次,馬騰入城后,也沒去修繕,而是住進了一富人的家中,并將辦理軍政事務的地點放在了家里。
房子在離縣衙不遠的地方,前后三進。因為地處邊地的原因,原來的主人把房子是當做堡壘來修建的,周圍的院墻修的又高又厚。但是這樣的建筑最多也就能阻擋一下亂兵盜匪,面對著數以萬計的西涼叛軍,原主人也只能拋棄了老家,逃到長安城里面去了。
馬騰在搬進來之后,對之又進行了加固和增建,修起了敵樓和箭塔,并在里面儲備了食物和兵器。閻忠在城外的時候,就見到城頭上兵馬眾多,現在又見到馬騰家中是這幅模樣,心中便有了底。
在大堂中坐定后,不待馬騰發問,閻忠就道:“聽說韓遂已經殺了王國?”
馬騰本來有話要問,但是被閻忠這么一說。立刻將別的事情拋到了一邊,問道:“先生也聽說過這件事了?”
閻忠笑道:“剛一入涼州,就聽人傳的沸沸揚揚。”
馬騰嘿然不語,閻忠故意道:“王國既然死了,韓遂就是西涼軍的首領了吧?韓文約足智多謀,他做了首領之后,定然會再次揮兵東進。在他的麾下,馬將軍也能夠大展宏圖!”
邊上馬超再也忍不住,站起身來,喝道:“韓遂算什么東西?也配做西涼軍的首領?”
閻忠轉過頭來,問道:“孟起難道有不同的意見?”
馬超大聲道:“論家世,我家是伏波將軍馬援之后!論帶兵打仗,我父親也遠勝于韓遂。這西涼軍首領的位置,應該由我父親來做才是!”
堂上的其他人,像是馬休馬岱等,都露出贊同的神色。
閻忠將堂上眾人的神色盡收眼底,心道:這馬超年紀不大,野心倒是不小。與其說是馬騰想當西涼軍的首領,不如說這是馬超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