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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女王

  “這”

  許靖一時間無言以對,羞赧之下,當即以袖掩面,退回席中坐下。

  不過他這邊敗下陣來,不代表堂內其他人也都服氣,又有一文士長身立起,睥睨魯肅,先不說話,仰頭便是一陣哈哈大笑。

  魯肅心知,此人這一陣笑其實亦是屬于說客伎倆之一,便是謂之“先聲奪人”。

  為何說先聲奪人?

  因為一個人在說話前先自發笑,還是仰天大笑,乃是有悖常理之舉,自會令別人詫異不解,乃至主動詢問,一閣下為何發笑?

  而一旦問了,其實就已經中了說客之計,陷入了被動之中!

  故而魯肅見對方這般形狀,卻是不言不語,只是雙眼微微一瞇,旋即安靜地凝視對方,同時嘴角也綻出一抹笑意。

  當此時也,室內諸人各自坐在席上,姿態各異,有的半躺,有的飲茶,有的手指在案上輕敲,有的正襟危坐,卻不約而同在此時將視線投向堂上中央,集中在了那文士與魯肅的身上,看著他二人昂然對立,互視同笑。

  室外的陽光投射入來,拉長了他們的影子,并及各種器物的陰影,交錯搖曳,又有徐徐清風穿堂而過,順帶著將這郎朗不斷的笑聲傳入院中。

  此時的江陵城外。

  寬廣肥沃的原野之上,郭永、黃曄等人輕騎簡從迤邐而行,正在檢驗筑造在城東高地上新筑起的營壘。

  營壘的外觀呈八邊形,因為只需要駐扎五百人,所以建筑的面積并不算大,因為兵臨城下,士族們在黃曄的牽頭下很是賣力,人手和材料皆都用足,所以建造的進度很快,如今已經差不多算是竣工了。

  當然,這等情況下,營壘的材料自然大部分都是木材,做成木柵欄的形狀,同時也用了少量的磚石與泥炭。

  高地上的地形較為起伏,所以立在其上的墻壁也隨之凹凸曲折,頗似棱堡堡壘。整個營寨有十幾個墻角,這些突出的墻角固然是攻擊的對象,但是它也能更容易得到附近墻角的火力支援,比矩形城池的防守要更有利一些,不僅易守難攻,也算是有利組織火力,能讓五百人的力量得到最大的發揮。

  營壁不是很高,只有約摸一丈的高度,開了兩個門,一個在前邊,一個在后邊。從后門出去,走不多遠,還有兩個較小的營寨。

  這兩個營寨是反擊用的,等到戰時,其中也會駐扎少量的軍卒,為了以策萬全,郭永甚至準備派出部分自家的廣宗軍,一旦遇到敵情,普通守軍負責守營,廣宗軍則尋機主動出擊。

  中間的核心部分呈方形,便于屯駐部隊、囤積物資;兩門的出口處部分是長方形,有利士卒行動;其余部分和營寨的外觀一樣,也都是曲折形。

  這種構造,即使被攻破后,敵人要想在營壘內擴展戰果也是很困難的,因為營壘內的道路不是直的,而是拐彎抹角。

  敵若入內,必陷入困難境地,易被守卒分段截擊,且同時郭永還在這些曲折的道路上設置了一些陷阱,比如進入某段路后,前后可有千斤閘放下,守卒能居高臨下地射箭、抑或丟入柴、油,用火焚燒。

  又且因為中間部分是方形,負責指揮的將官也能夠視營內各處的戰況及時遣派后備隊過去支援。這等精心的布置之下,即便營壘不大,駐軍不多,但是如果用之得當,配合高地的地形,實有很大把握可以擋住數倍之敵的攻擊,而只要敵軍不能將這處營壘和西面的津鄉先行拔除,那么他們便始終無法放開手腳,全力去對江陵城發動攻勢!

  客觀來說,郭永也算是煞費苦心了,雖然從目前的情報來看,即便作唐的黃忠部北上和吳牛部合軍一塊,也其實不到萬余人馬,若是其他諸侯的部曲,一萬人馬,即便是沒有關羽,郭永也有充足的自信,便是單憑江陵城,支撐個把月也是沒有問題的。

  可既然城下的敵軍乃是青州黃巾,哪怕不到萬人,郭永也實在是不敢有任何懈怠。畢竟如今世人皆知,青州軍才是徐州牧王政麾下戰力最強,同樣也是戰績最為驕人的嫡系部曲!

  (同王政集團內部一樣,外部也對他的軍隊,根據戰力強弱,威脅程度做了明確的劃分,即分為青州軍,徐州軍,以及揚州軍等)

  把營壘都檢驗了一遍之后,郭永等人催馬下到平原,郭永揚回望高處,揚鞭指點,問黃曄道:“黃公觀吾之營壘如何?”

  “觀此營寨,便知郭太守文武兼備,深通守御之道。”

  黃曄連連點頭,由衷地贊道:“這般布置有度,我江陵已是固若金湯。”

  這話倒不全是吹捧,營壘乃是三軍將士的依賴所在,一個優秀的將領,不但要會排兵布陣,更需精通安營扎寨,所謂止則為營,行則為陣,衡量一個將領是否有能,從其部曲的軍紀,可以看出他的“治軍”之能,而從止營為陣之上,便是看其“用兵”之能。

  如原本的歷史上,諸葛亮星隕五丈原,司馬懿得知之后大喜過望,當即親自領兵去追擊撤退的蜀軍,路過孔明安營下寨之處,見其前后左右,整整有法,默然半晌,顧謂眾將曰:“此天下奇才也!”

  “能建出這么堅固的營壘,實話說,其實非我一人之功。”郭永哈哈一笑道:“家中的小兒輩倒是出了不少的主意,她從小就愛讀書,如今看來,嘿,倒真是沒有白看。”

  “哦?郭陵賢侄年紀輕輕,竟有如此韜略,難得,真是難得。”郭永生有三子三女,其中最大的正是郭陵,黃曄想當然便以為是他了:“卻也難怪,畢竟虎父無犬子么,哈哈。”

  “黃公猜錯了。”卻見郭永一邊笑著一邊搖頭:“非是郭陵,乃吾家女王也。”

  “什么?”聽到這話,黃曄登時大吃一驚:“這營壘是郭照出的主意?她.她不是才十三歲嗎?”

  郭照,便是郭永的次女,也正是未來魏國開國皇帝曹丕的正宮皇后,因誕生時有異常之象,加上少年秀慧,最受郭永寵愛,視為掌上明珠,曾特別驕傲地跟別人說:“吾此女,女中王也。”遂以“女王”作為她的字。

  因為這個字實在太過霸氣,導致原本的歷史上,連史書都更多以其稱呼記載,反正讓她的真名淹沒歷史之中,無法考證了。

  “哈哈,若非豆蔻之齡便有超人之識,吾女又如何能當得起王者之稱?”

  見黃曄這般驚訝動容,郭永不由愈發得意,笑聲愈發宏亮,直沖霄漢而去。

  過了好久,方才被風吹散,遠遠傳播在翠綠的原野之上。

  另一邊的成都城中。

  益州牧劉璋的府邸側室,此時猶自笑聲不絕,不過相比起初的時候,卻明顯能聽出有些開始中氣不足了。

  那文士已經大笑了足有半盞茶的時間了,卻因為魯肅一直沒有任何回應,一時間竟讓他僵在那里。

  一直笑下去吧,他這肺活量明顯是支撐不了,可要突然停下吧,卻又沒有好的理由,進退兩難之下,那文士原本睥睨魯肅的眼神漸漸變成了懇求,甚至開始眨起眼來,似乎在說:“魯兄快開口吧,咱們來聊聊你出使的事如何?”

  魯肅帶著和煦的笑容凝視著他,卻還是不肯說話。

  這時邊上眾人之中,終于有人忍耐不住,另一個文士干咳了聲,開口問道:“張別駕為何發笑?”

  那文士好似撈著了個救命的稻草,急忙停下笑聲,給幫他解圍的那人送過去了一個感激的眼神,如釋重負,忙不迭接口說道:“吾之所以發笑,不為別事,正是為了這位從揚州而來的魯使者。”

  說話的同時,已是轉頭望向魯肅,畢竟若按常理,接下來魯肅肯定是要回上一句:“哦,此話怎講?”或是直接便道:“請問我有何可笑之處?”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魯肅竟然還是沒有開口,依舊安靜地負手站在那里,淡淡看著他,帶著微微的笑意,仿佛變成了啞巴一般。

  沒辦法,先前幫文士解圍的那人只好繼續去做捧哏,“那么請問別駕,不知魯使者究竟有何可笑之處?”

  終于算是進入正題了.

  那文士暗自松了口氣,同時昂起首、挺起胸,正要好好展示自家的雄辯之才,卻不料就在他剛剛收縮丹田、把中氣聚足,將將便要開口之際,魯肅卻是這時有了動作!

  卻見魯肅先對那文士微一拱手,旋即含笑問道:“未請教尊駕名諱?”

  “你我.”

  話都到嘴邊了,卻被人臨門攔住,那文士郁悶的直欲吐血,只不過魯肅既是代表揚州,又問的極是合理,畢竟兩人對話之前,原本就應該各報家門,互知根底,才能方便交流,無奈之下,只得神情不善地看了魯肅好一會兒,方才不甘地拱手會理,道:“在下成都張松。”

  “嘗聞成都有兩張,伯兄君矯,氣度威嚴,仲弟子喬,明智不凡。”聽到對方便是張松,魯肅登時神情一肅,點了點頭,“原來閣下便是過目不忘的張子喬啊,真是失敬了。”

  成都兩張,說的便是張松和他的哥哥張肅,兄弟二人皆是有能之士,加上其出身的張氏又是蜀地的頂級世家之一,于是從很早開始就都入了劉璋麾下效力。

  不過相比而言,身材偉岸,氣度威嚴的哥哥張素明顯更得劉璋看重,在去年便升遷為廣漢太守,而張松卻因為其貌不揚,缺乏翩翩神采,至今不過是個別駕。

  當然,其實也不僅僅是相貌的問題,張松這人的性格也不太好,說好聽就是恃才傲物,說不好聽就是性格尖酸,嘴巴刻薄,與以前的禰衡頗為相似。

  當然,論及毒舌程度,張松還是不及禰衡,再加上出身高門,所以他在成都只能說人緣不佳,朋友極少,大部分的同僚雖然內心不愿與其深交,但起碼表面上還是會客客氣氣,打打招呼的。

  這也正是適才張松落入尷尬境地半天,遲遲沒有人愿意替其解圍的緣故,那是沒眼力勁嗎?那就是裝傻充楞,純心想要看他笑話的!

  許靖前車之鑒,魯肅場面話說的再是漂亮,張松也是置若罔聞,待他說完之后,當即再聚中氣,二度仰頭又是一陣大笑,不過這回學聰明了,笑了沒兩聲便就收聲,便及側目魯肅,冷哼一聲道:“魯使者今日入蜀,可是欲效儀、秦之舌,游說.”

  長篇大論剛開了個頭,魯肅似想起了什么,突然再又插口道:“別駕昆仲之名,肅雖江東微末之士,亦嘗有聽聞,如雷貫耳,今日能睹尊嚴,實在三生有幸,卻有一問,想先請問別駕。”

  硬生生把話頭再度壓下,直把張松憋得滿臉通紅,這也難怪,他向來自負口才,更愛與人辯論,結果碰見魯肅這等油鹽不進的渾人,要么是不給他說話的機會,要么就是剛說幾句便即壓下,如此憋屈,焉能不怒?

  可是魯肅方才便說許靖乃是不知禮儀之輩,如今張松若是問話不回,不是更加的落其口實,主動將打擊面擴大道成都群臣么?

  思及此節,張松只得強自忍住怒氣,瞪著一雙眼睛直勾勾盯住魯肅,看這模樣好似恨不得一口將之吞下,不過嘴上依舊還是回了一句:“魯使者有何問題,且請說吧,吾洗耳恭聽。”

  “別駕言重了。”魯肅若無其事的游走視線,一邊觀望堂中眾人,一邊狀似好奇地問道:“不知別駕之兄,君矯先生今日可在此地?”

  “不在!”

  張松語氣十分生硬地道:“家兄年前便被主公任為廣漢太守,除了沐休之日,平時皆不在成都。”

  “這樣么?”

  明明早知此事,魯肅卻是一臉惋惜地道:“緣慳一面,可惜可惜!”

  跌足嗟嘆了好一會兒,方才將視線回落張松身上,襝衽正容道:“方才別駕似乎有話要說,別駕乃蜀中名士,不知有何教我?”

  舌戰亦如軍戰,氣可鼓,不可泄,接二連三地打岔之下,張松原本如虹的氣勢早已泄落,正合交鋒之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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