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郡,江陵。
王政兵臨城下之際,另一邊的吳牛部亦率部進至江陵城東的津鄉,迫近十里時先行停駐,令士卒們稍作休息。
無他,吳牛雖是莽夫,也深知此戰之干系重大。
要知先前他取孱陵的時候,那不過是個普通縣邑,城中只有區區數百守卒,結果王政卻調撥了五百個三階的鐵騎兵給他,為何殺雞要用牛刀?用意很明顯,便是求一個旗開得勝!
五千人馬孤軍深入敵后,這襲擊固然是奇,卻也極險,稍有不慎,就是全軍覆滅的局面,特別是開戰之初,在“勝、負”二字上更尤為關鍵。不僅要勝,還要勝的漂亮,若是打一個小城都要磨磨唧唧,一則夜長夢多,多給了荊州軍反應,準備的時間,二則對軍心士氣的影響就會很大。
所以盡管孱陵是座小城,王政依然還是決定動用自家的天誅營出手,結果不僅初戰告捷,更是一戰而定,軍心大振不說,三軍氣勢更是如虹。
不過津鄉的防御遠非孱陵可比,吳牛自知重任在肩,大戰之前,先召來部下十數個都伯,特意先做個戰前動員。
他拔出大刀,刺在地上,立于晨光之下,康慨激昂地道:“俺雖是個粗人,卻也能看的出來,此番突襲江陵,委實不是易事!”
“你們且想想,單是江陵城內便有近萬守軍,且它四周分別有當陽、華容、枝江,夷道四處城池,襄陽也是相隔不遠,這些援軍也隨時都會趕來支援,而這一次將軍攏共才帶了多少人馬?不過區區五千騎兵!這叫什么?這便叫以寡擊眾,孤...”
說到這里,吳牛頓了頓,眼皮抽搐了幾下,方才憋出后半截,“那個孤懸城后!”
其實他想說的本是“孤懸敵后”,不過這幾年來吳牛雖然沒有忘記王政當年的告戒,一直在努力學習,已脫離了“文盲”的階段,識文斷字上沒有問題,但在引經據典上還是有些欠缺,便和吳勝一樣的毛病,經常用錯成語。
不過他這般鄭重其事,卻是引來一群手下的不以為然,紛紛鼓噪。
“以寡敵眾算的了什么?咱們從趙縣打到揚州,這一路來碰到的還少么?”
“不錯,劉大哥說的正是,我軍人人皆是熊虎,以一打十都算少的,這般算來,可就是五萬人馬了!”
“哈哈,是極是極。”
見他們竟是這個反應,吳牛一時間愣住了。
不對啊,將軍之前開誓師大會的時候,每每強調戰事之重要,敵人之強大時,他們這些人可不是這般反應啊?
那接下來俺該怎么說?
“你們懂什么,這可與往常不同!俺方才不是說了嗎,這次是孤懸城后!懂?”
好一會兒,吳牛才回過神了,當即將一雙牛眼徹底瞪圓,指著一群都伯吼道:“似爾等這般驕傲輕敵,不知謹慎小心,此戰必不能勝!”
“如果因為爾等之驕傲輕敵導致戰敗,不僅是我天軍之恥,更會影響將軍的大計,有愧將軍之洪恩,便算是死了,也是沒有資格進入天國的!”
在場的諸將都是青州老卒出身,不僅人人皆入系統,對王政的感情也與其他徐州軍、揚州軍等部曲大是不同,說是奉若神明都不為過,吳牛這般一說,人人神情立時肅然,“校尉教訓的是,俺們知道錯了。”
“不錯,將軍曾經說過,獅子搏兔,亦用全力,兄弟們,此戰萬萬不可大意。”
“是啊是啊,還是要謹慎一些。”
對于他們的“知錯能改”,吳牛很是滿意,頷首說道:“這樣就對了嘛,為此戰計,為將軍計,俺望爾等,不僅你們要謹慎小心,還要讓軍中兄弟,皆是如此!”
“務必要告訴他們,初戰雖勝,但眼下的形勢還是非常危急,如果戰敗了,要是馬革裹尸倒還干脆,萬一逃了回去,嘿,肯定是會要受到其他人的侮辱和嘲笑,咱們皆是青州丈夫,七尺男兒,豈能受此羞恥?”
吳牛說的其他人,自然就是徐州軍、揚州軍等這些同軍不同部的袍澤了,還別說,這番話可謂正中要害,打入了天軍的心坎里了!
這些年來的沙場磨煉,加上系統的影響,王政又給足了撫恤,天軍中無論將卒,對于戰死沙場其實并沒有多么恐懼,但人一旦不怕死了,那么勢必便不能忍受“忍辱偷生”,這便是所謂的明恥教戰,求殺敵也。
眾人當即凜然接令:“喏!”
“俺聽說這江陵乃是荊州富足之城,這津鄉是其外城,料其軍中也有不少油水,”吳牛又道:“如此戰獲勝,所得貲財,將軍已許諾,皆以賞將士,有戰死者,兄弟子侄襲其職;家有妻妾的,以其妻妾殉葬;家有老幼而無兄弟的,徐州養之!倍給撫恤!”
明恥教戰之后,更要重賞鼓勇,再保證身后之事,諸將齊聲應道:“將軍如此寬仁,咱們敢不效死?”
宣諭已明,布置已定,將士們休息也夠了,吳牛這才進軍。他一馬當先,奔在陣列的最前邊,也不回首,舉旗傳令:“卒有后出者斬!”
千騎卷襲,行五里路時,陡遇津鄉軍的前哨。
此時津鄉其實已收到消息,有敵人渡江入境,津鄉的守將是個悍勇之人,聞敵不驚反喜,竟想著主動出擊,且派出了一支千人步卒作為先鋒,打算搶先占住城外的一處山丘,從高處臨下,若是敵人攻城,便可里應外合,兩面夾擊。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敵人來的如此之速!
于是便在晨光熹微之時,同樣是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雙方碰撞出了一場遭遇戰!
別說吳牛這邊的人馬都是戰力出眾的三階兵,便是拋開系統的影響,津鄉軍都是步卒,野外遭逢的情況下,又沒能提前占住地利,又怎么可能是吳牛部這支騎兵的對手?
津鄉軍帶隊的都尉匆匆擺出了一個雁行陣,所謂“雁行陣”,形如大雁,兩翼相距很近,最適合遠程攻勢,他將弓弩手都調在兩翼,試圖用箭雨來阻止一下天軍騎兵的沖鋒。
如蝗的箭雨中,吳牛面不改色,不避不讓,在馬上觀陣片刻,想到王政往日的豪邁風范,心生效彷之下,也與左右笑道:“以此陣迎我精騎,敵將不知兵也!”
“兄弟們,此雁行陣是也,固然利于弓弩射擊,但是鋪開的面太大,卻十分不利移動,我部皆輕騎,進退如風。進,則可直搗其本;退,亦可退出箭失的射程之外,便是他弓再強,弩再勁,能奈我何?”
說到這里,他拔刀出鞘,舌綻春雷,指天暴喝:“且隨俺破陣斬將!”
令旗打起,迎風卷動,吳牛一聲令下,先分出兩百人迂回山丘,以防津鄉軍再去奪山,又留下兩百人,以為中軍后陣,同時肩負督陣之責,最后則親率六百人擺出錐形陣為沖陣主力。
錐形陣者,顧名思義,就是全軍形如箭失,由勇將居其前。這種陣型,最適合突擊破陣,特別是在用騎兵組成此陣的時候,效果更好。
果如吳牛所料,六百輕騎迎失石、如鐵流,須臾間,已直穿敵陣。六百人再分為三隊,四百人為中堅,掉過頭,二度直擊;左右各分出百人,擾江陵軍的兩翼。群馬踐踏,刀槍并舉。一時煙塵大作,喊殺震天。
騎兵過處,蹂踐則橫尸入地...
戈矛舉時,刺殺則積血成塵..,
叫噪而聲將振地,叱吒而氣欲吞沙,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津鄉軍的雁行陣已被攻破,全軍潰敗!
近千人丟盔棄甲,倒拖旗幟,狼狽向津向而逃,那帶隊的都尉連斬敗卒,再三約束,奈何兵敗如山倒,人人只恨少長了兩條腿,逃命為先,根本沒人聽他。無可奈何之下,也只得撥轉馬頭,隨眾潰敗。
吳牛中軍陣里,戰鼓擂響,號旗連揮,迂回至山丘側的二百騎兵,聞聲而動,觀旗而戰,從側后方掩殺出來,與六百主力合作一處,便如砍瓜切菜也似,攆著津鄉敗軍狠殺不止,只殺得血流成河,伏尸遍野。
最終一戰下來,斬首數百,生擒敵軍都尉,并俘虜過百,檢點本軍,傷亡甚至不過數十。
即便是騎兵對步卒,這樣的戰損比也算是一場輝煌的勝利,諸將紛紛前來報捷,順便請示如何處置俘虜。
一筆寫不出兩個吳字,吳牛也不是什么心慈之人,不假思索便道:“我軍深處敵后,沒有余力看押戰俘。而如果放了他們,任其退回津鄉或者江陵,豈不是自尋麻煩?除那都尉外,悉數砍了!”
有人忍不住道:“都尉將軍之前可是說過,殺降不詳,連勝哥兒都因此被他嚴厲訓斥過的,咱們這般處置,要是將軍知道了?”
“將軍也說過,為將者不可有婦人之仁!”
吳牛冷哼一聲道:“咱們孤軍深入,四面皆敵,這個時候哪里能講什么仁義道德?”
“你莫是忘了,之前攻孱陵時,將軍從頭到尾可都沒問過咱們俘虜之事,這說明什么?將軍就是在告訴我們,凡是遇敵,無論勝敗,俘虜一概不留!”
“原來如此...”那人恍然大悟,連連點頭:“那校尉又為何單單留下那敵將一命?”
“一則為問城池虛實,二來,為沮敵軍士氣。”
“問虛實,小人懂得。卻又怎么用這個都尉來落敵軍的士氣?”
吳牛嘿了一聲,笑而不答,只是吩咐把那都尉帶到馬前,細細詢問津鄉的虛實,那都尉乃是津鄉守將的副將,知悉不少,為了求活,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一如早先的情報,津鄉城中現有守軍兩千余人,具體為兩千步卒,五百騎兵,除去剛被斬殺的千人之外,還有一千五百余人。
除此之外,那都尉還說出了一個極為重要的情報,原來津鄉守將之所以敢主動出擊,卻是因為南郡太守郭永已傳下將令,要他們若是遇敵無需驚慌,敵人不過萬余人馬,難以破城,且他已調動了當陽的守軍馳援,并說漢壽的文聘軍也會不日前來回合。
“將軍,小人知道的已都說了。”說完之后,那都尉跪倒在地,不住求饒:“還請繞我一命。”
聽說敵人援軍將軍,吳牛面色不由微變,他如今雖然已非“吳下阿蒙”,卻養氣功夫終究還沒到家,沉吟片刻,望向那個都尉,一對銅鈴般的巨目兇光閃閃,“你說的這些情報,卻也有些價值,看在這點上,俺倒是可以刀下留人。”
那都尉大喜,剛要拜謝,卻見吳牛對他猙獰一笑,露出森森白牙,話風陡轉:“不過兩軍交戰,既分勝負,你既然成了我軍的俘虜,要是憑白放了,豈不冷了士卒之心?還是留下點東西作為彩頭吧。”
旋即對左右吩咐:“削去他的鼻子,砍掉他的耳朵,再放其歸城。”
剛才和吳牛說話的那人這時豁然醒悟,贊道:“原來校尉說的‘沮敵士氣’,便是應在此處。”
不止是沮敵士氣,此舉還可以激怒敵人,若是再次主動出擊,卻是正中下懷,可謂一舉兩得。
自有親兵上前,把那都尉仰面放倒,按住手腳,手起刀落,削其鼻,砍其耳。猶自覺得不足,順手又在他的臉上橫七豎八地劃了幾道,破了容、毀了貌。然后才放開手,拽起來,嘻嘻哈哈地踹了幾腳,任之狼狽竄走。
吳牛哈哈一笑,又下令道:“兵法云,氣可鼓,不可泄,眾位兄弟,隨俺再往前戰!”
卻說那都尉逃回津鄉,此時城內守將郝紀正在軍營與諸將會議軍事,見他這等模樣,不由大吃一驚:“許都尉,你兩個時辰前方才帶領千軍出營,怎地如今卻一人獨回?還有你這臉....發生了何事?”
“稟縣尉。”那都尉面露羞慚地道:“末將奉令出戰,在山丘外遇到黃巾賊寇,力戰不能勝。賊將吳牛殘忍,盡斬俘虜,并削掉了末將的鼻、耳,大肆侮辱,”
“末將本欲求死,但念及若是死了,卻沒人給縣尉示警,故此忍辱逃了回來,以作報信!”
“敵軍到底來了多少人馬?為何如此輕易便擊敗了我軍千人?”
“約有兩千,皆是騎軍!”
那都尉為飾己非,直接把吳牛部的數字夸大了一倍,更滿口胡言道:“不僅如此,他們還提前埋伏在山丘附近,末將猝不及防下,方有如此慘敗,不過幸賴將卒奮勇,雖是敗了,卻也斬了敵人數百精銳。”
“那就是還有一千多騎兵了?”郝紀又問:“他們現在何處?”
“想來已至城外十里之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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