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聞言卻是搖了搖頭,「不然。」
「怎么?主公可是有何想法?」
「文若你且來看。」曹操輕撫著唇下細須,微瞇著眼,指著地圖道,「臨湘在前,漢壽在后,此兩城互成犄角,便如人之雙臂,相互呼應,然則現今臨湘被克,只存漢壽,等同于荊州軍的前線折了一臂,一方面,限制了文聘的周旋余地,另一方面,卻讓揚州軍有了靈活機動的機會。」
荀彧聞言沉吟片刻,若有若思地道:「主公是指?」
「你再看這邊。」曹操指向漢壽東北面的方向說道:「這便是長沙郡內洞庭湖的所在,洞庭湖雖然寬闊,卻也不是不能渡國的,過了此湖,若是往西便是武陵郡,若是往東便是江夏郡,要是繼續往北,嘿...」
荀彧悚然一驚,脫口便道:「那便是南郡了!」
「不錯,要是王政命令徐方部放棄漢壽不打,改為繞過洞庭湖,橫插入上面的平原地帶,」曹操一字一頓地道:「那么不僅是進入了荊州南郡的腹地,更是上可進迫南郡諸城,下可斷絕文聘軍的回撤之路!」
荀彧深以為然,「主公之言,不無可能。」
「文若你再來看,」曹操又指向漢壽東面的羅縣一帶,「此城現在已落入揚州軍的掌控,便是不走洞庭湖這條水路,也可以從臨湘出發,轉道作唐,橫渡沅江,余暉至武陵郡的北面,如果揚州軍真行此策,當會先取孱陵,隨后北克江陵,這樣同樣是上可進迫南郡諸城,下可斷絕文聘軍的回撤之路!」
說到這里,他一臉鄭重地道:‘這便是臨湘失陷的一系列后果,因為這導致主動權已然掌控在了王御寇的掌中,便是文聘看出端倪,也最多只能防范一路,終于還是會留下另一路的空隙!」
「這...」荀彧雖是精于內政的文官,卻也并非全然不通軍事,一時沉默不語,「那主公以為,當如何應對?」
「我也不知道...」曹操嘆了口氣:「其實在我向來,這兩種可能還不是最危險的。」
「請教主公,最危險的可能是甚么?」
曹操默然了片刻,手指先后在洞庭湖、羅縣的位置各點了一下,然后移到漢壽西邊的臨沅,「兵分三路,先以一支偏師過洞庭湖,插入武陵郡的北部,騷擾漢壽軍的后方,接著,再使用另外一支兵馬興師動眾,佯裝攻打臨沅,迫使漢壽的文聘遣派軍馬前去救援。最后用另一支精銳經羅縣,橫渡沅江,繞道漢壽,向北長驅奔襲!」
「當此時也,漢壽的荊州軍已處在顧此失彼的情況,主力又大半派到了臨沅,不僅難以速回,后方更有賊軍偏師擾亂后方,三面受敵,必然難以救援,若是如此...」卻是不再往下說了。
「主公所言之策,端得狠辣!」
荀彧卻已全然聽明白了,立時動容:「若是如此,江陵危矣,南郡危矣!」
轉念一想,卻又有些難以置信:「不過若與主公所料相同,王政如此分兵三路,少說也需要動用四五萬的兵馬,據前方線報,徐、揚二州現有的總兵力約在十三萬左右,去掉各地的守軍之外,真正可以調用的野戰軍約為九萬不到,其中水軍一萬余,步卒七萬于,騎兵則在一萬左右,要是在長沙這里就動用接近五萬的人馬,必然會將后方的精銳抽調大半,王政會有膽量做此孤注一擲么?」
「若是此計得售,或許可以直搗黃龍,打下南郡,但若是被荊州軍察覺到了,提前有了防備,戰事膠著之下,讓主公和其他諸侯察覺到了此節,趁機進犯后方,可能不僅奪不了荊州,連徐、揚二州也保不住了。」
「不好說。」曹操沉聲道:「吾觀豎子用軍,雖平常多求穩妥,但越是關鍵的時刻,卻是越敢行險,文若,你 且想想,他若真是穩打穩扎,焉能在短短數年便有今日基業?」
「他究竟敢不敢孤注一擲,我也實在是說不準,不過...」
說到這里,曹操突然嘲諷似地笑了笑道:「他前幾次行險都獲得了極大的成功,既然如此,再行險著的可能性便大了,本將也希望他能再一次放手一搏!」
荀彧聞言先是一怔,旋即忽有所得,亦是笑道:「臣明白了,主公原來早有準備。」
「哦?」曹操側目問道:「本將有何準備?」
「自從蔡瑁來信之后,主公便召回了仲達,可近日來的朝會之上,臣卻一直未曾見到他的人影,想來是被主公又派了出去,另有大用。」一邊說著,荀彧一邊探身向前,凝視著幾案上的地圖,看了一會,突然往東面幾處點了一下:「是在這里?還是這里?」
「哈哈。」曹操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失笑道:「知我者,文若也,不錯,仲達和虎豹騎便埋伏在這幾處之一。」
「主公既已猜出王政的意圖,那如今是否就當是這支奇兵動的時候了?」
「目前尚是你我推測之中,且等揚州軍當真大舉北上之時,再動不遲。」
曹操微微一笑,「莫要忘了,你之前大力舉薦的陽翟郭嘉,如今可是王政麾下的頭號謀主。」
「此人既能入你法眼,想來也是一位奇才,是王政輕率冒進,他或許卻會有所防備,單是仲達這一路人馬,未必能發揮多大的作用,本將想要送這豎子一份大禮,還需要另做兩手準備才是。」
「哦?」荀彧訝然問道:「主公竟然還有后手?」
「文若可記得王政當初是如何奪取揚州的?」
「借平定孫策之機,大軍深入揚州腹地,此乃假道滅虢;又以許都和天子為餌,誘得袁術出軍豫州,此乃調虎離山,兩計成后,他便親提精銳,倍道穿插,徑取壽春,同時與主公,劉表聯手,共擊汝南,袁術遂滅!」
荀彧沉聲說道:「袁術既滅,壽春既下,余者傳檄可定。」
「不錯。」
曹操冷笑一聲道:「假道滅虢倒是用不上了,不過若是此次豎子的行事果然如我所料,卻也算是調虎離山,此等天賜良機,本將自當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曹操料的不錯,王政這一次的確又再次行險,想要孤軍奇襲江陵。
然而曹操萬萬沒想到的是,王政的行險不僅是計劃上的,更連他這位主公都親身涉陷了!
無他,正是因為在王政奪取臨湘之前,甚至早在揚州軍南征之前,郭嘉便未雨綢繆,提醒王政始終要注意后方的安危,防范鄰近的幾路諸侯,尤其是兗州曹操和陳國劉備,更是重中之重!
有鑒于此,即便是行險,王政也沒有抽調太多的兵力,更與荀彧的估計不同,這一支沖著江陵去的奇兵,其實只有五千余人。
暮色沉沉,轉入夜中。
臨湘城西北面的一處山脈中,正有大隊的騎兵趁著夜色,悄悄出山。
數千裹著布的馬蹄奔騰起來雖然沒有鬧出太大的動靜,但卷起的塵土依舊彌漫半空,如果在白天看去,肯定極為壯觀,難以遮掩,但現在是夜晚,加上這支騎兵又分出了許多的探馬出入遠近,以為警戒,所以明明已在長沙境內走了很遠,卻并沒有多少人發現他們的存在。
這支軍隊,正是由王政親自帶隊前去奔襲江陵的騎兵,他們是前天晚上出的臨湘,一夜行軍,先趕到羅縣,沒有入城,只是在城外休息了一個白天,入夜之后,又啟程北上,奔赴沅江而去。
既然是奔襲,保密便是最重要的,夜行曉宿便城了基本操作,當然了,五千人的騎兵行軍,其實引發的 規模也是不小,再是保密也是難免會走漏風聲,被人發覺。
不過被人發覺不要走,只要探馬得力,能把所有看到他們行蹤的人,不管是百姓,商旅,還是敵人的探馬通通抓住,那便依舊是一次完美的秘密行動,而這樣的探馬,王政親自統帥的部隊里自然不缺。
于是他們便這般無聲無息的進入了武陵境內。
武陵郡,作唐縣外的一處平原。
「主公。」
甘寧從后陣趕上,催騎來到王政身邊,借助月色朝前邊瞧了瞧道:「前面便是武陵的作唐了。」
「嗯,」王政不置可否,只是問道:「現在什么時分?」
「快三更天了。」
王政點了點頭,又望向身后的向導,溫言問道:「李兄弟,天亮前咱們能到沅江的上游么?」
那向導本是長沙軍的一個都伯,戰敗被俘后降了天軍,聞言連忙恭敬地道:「稟州牧,過了作唐,離青唐河(沅江的上游分支)就不足四十里了,若是別的軍隊可不好說,不過貴軍..哦不,是我軍的問題不大。」
「哦?」王政也沒在意他的口誤,只是問道:「怎么說?」
「作唐北面多是山丘,地勢崎嶇,有些不利騎兵行軍,這四十里地要是尋常的軍馬,起碼要走個四五個時辰。」說到這里,那向導面露欽佩之色道:「不過州牧麾下皆是虎賁,人人騎術精湛,那么俺以為,天亮之前定能抵達!」
「聽到了么?」王政笑了笑,對一旁的甘寧道:「吩咐兄弟們,再加把勁,務必五更前后趕到河邊,先渡河后再做歇息,以應付將要開始的鏖戰。」
如今正逢戰時,沅江這種貫通漢壽,臨沅,作唐等數個城池的河道沿途必然皆有守卒,不過沅江很長,文聘不可能在每處都布下軍隊,之前作為先鋒的黃忠早已探查清楚,作唐北面正有一處較為隱蔽的渡河地點無人看守。
甘寧點了點頭,又道:「主公,上午接了臨湘的軍報,說黃忠將軍昨天凌晨佯渡洞庭湖,已然吸引住了荊州軍的視線,并小有交戰,另外徐方將軍也率領我軍主力,也在昨天上午發動了對臨沅的攻勢。
「文聘果如主公所料,分別遣軍,一路馳援臨沅,一路馳援洞庭湖,眼下情勢,對咱們‘暗取江陵,的計劃可謂十分有利!」
「什么叫如我所料?」王政搖了搖頭,開玩笑道:「那是奉孝的計策,怎么,興霸覺得本將是那種會將臣下功勞竊為己有的人么?」
「末將不敢。」
甘寧干笑一聲,又道:「不過軍報上說,文聘遣出的兩路援軍,總計也才不過兩萬人而已,這也就說是漢壽起碼還屯駐了接近萬荊州軍,主公,咱們渡河之后,一旦拿下孱陵,文聘若是知悉之后,前來馳援可就有些麻煩了。」
「江陵乃是大城,起碼也有數千守軍,再加上這一萬人馬,可就是三倍于我的兵力了,且我軍為深入敵后,皆是輕騎簡裝,所帶糧秣只有十日。一旦不能速克...」
「怎么?」王政似笑非笑地瞥了甘寧一眼,「將臨大戰,興霸這是膽怯了么?」
這一句話登時激起了甘寧的傲氣,不忿地叫道:‘若是主公不在這里,末將單獨領軍,莫說一萬人馬,便是五萬人馬,末將亦敢放手一搏!」
「那就行了。」
王政聞言微微一笑,輕拍腰間神劍,淡淡地道:「莫說文聘已中奉孝之計,分兵往援洞庭臨沅,嘿,即便他沒有中計,不曾分兵,本將既然親自提劍掛帥,不管他有幾萬人馬,也是來去自如,有勝無敗,你可相信?」
這話說的霸氣迫人,聽得甘寧熱血上涌,下意識便重重點了點頭:「主公神威蓋世,末將 自然相信!」
「哈哈。」
行了不久,快到黎明之前,哨騎都尉從側翼來到,在馬上給王政行了個軍禮,稟報道:「將軍,前方五里外便到亭山了,過了此山青唐河便不遠了。」
「嗯,這段路上可見有敵軍細作?」
「今日抓了三批,共有十五人,有些像是百姓,有些像是行商,還有幾人頗為可疑,因行軍途中,不及辨明,也沒空看管羈押,便悉數殺了。」都尉道:「除此以外,并無別的異樣。」
慈不掌兵,這個時候自然是有殺錯無放過,王政微微頷首,又問甘寧道:「你那邊不是派了兩個小隊先過河試探么,可有消息傳來?」
「半個時辰前送來一份,說對岸一切正常。」
「那就加快行軍,先趕至河邊,稍作休整,再行渡河。」
悄然過了亭山,天軍又行了約摸十數里地,夜風中漸有水氣。又走數里,已可聽到前方遠處,隱有河水拍岸的聲響。
「傳令三軍,放慢速度。」
王政一邊放眼遠望,一邊吩咐道:「人銜枚、馬銜鈴,不許有一絲聲音發出!」看見前隊還有隱約的光亮,立時劍眉一挑:「再叫前邊帶路的悉數滅掉火把!」
一聲令下,數千輕騎頓時聲息大減,士卒們不但熄滅了火把,更皆躡手躡足,連將旗都卷了起來,收攏入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