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昌城外的戰事即將展開的同時,便在襄陽的州牧府中,也有一個小范圍的軍事會議正在召開。
參加的人不多,蔡瑁、蒯良、蒯越、龐季,韓嵩等寥寥數人而已。他們現在還不知道徐州已然對建昌發動了突然襲擊,議事的重點卻是在南陽那邊。
“將軍,曹孟德究竟是什么意思?”
龐季蹙起眉頭,輕撫著唇下細須,一副不得其解的樣子:“你不是說他之前來信時,已然說是答應助我荊州共擊王政的揚州軍嗎?為何張繡那邊來信,說有一支兗州軍已經進入了南陽境內,更在宛城外的博望坡處駐扎了下來?”
蔡瑁還沒有說話,一旁的蒯越已附和道:“不錯,雖然說目前只是駐軍城外五十里處,并沒有擺出攻城的姿態,然則這等舉止很是可疑,曹操對南陽虎視依舊,到底是何居心,當真是不好說。”
蔡瑁盤膝坐在榻上,微閉雙眼,好像在聽蒯良、韓嵩兩人說話,又好像沒有在聽,過了片刻,他睜開眼,拿起案幾上的茶杯先輕輕抿了一口,方才不急不慢地說道:“那依兩位之見呢?你們覺得曹公此舉蘊含了何等玄虛?”
“以在下所見。”蒯越思忖片刻,沉聲說道:“曹操此舉的目的也許有二。”
蔡瑁拱手說道:“異度(蒯越的字)請說,本將洗耳恭聽。”
“一則,曹操想先做壁上觀,看咱們與揚州這邊的戰事正式發起后,爭斗到什么程度。”
蒯越說道:“王政本是曹操麾下青州軍的一員什長,結果卻降而復叛,不僅如此,更是間接破壞了曹操東征徐州大計,曹操對此子自然是恨之入骨,若是雙方相持不下,甚至哪怕是咱們稍落下風,曹操都不過放過這個機會,便如他和蔡將軍所約定的那樣,會立刻出兵相助,共擊王政,但若是形勢發展并非如此的話,那就不好說了。”
蔡瑁聞言神情一動:“龐兄的意思,若是揚州軍勢如破竹,連戰皆捷,曹操便會反口了?”
“大抵如此。”蒯越道:“論實力,曹操如今比不上王政,他兗州又與徐州比鄰接壤,若是沒有十足的把握,估計曹操也不敢與其交惡,那么最終的結果,便是兗州軍不僅不會相助咱們,甚至還有可能會...”
說到這里他便頓口不言,但在場的人卻已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人人俱是心中一凜。
還有可能會什么?當然是趁火打劫,趁著荊州軍主力大半皆在南面的時候,去把南陽攻克!
“異度這番分析倒也合乎情理。”
或許是終于從二號人物升到了最高的位置,如今掌握了實權的蔡瑁倒是比從前有城府多了,神情依舊平靜,只是微微頷首,又問道:“既有其一,想必還有其二吧?”
“其二,博望的這一路兵馬或許只是兗州軍的前鋒,他們駐扎在這里,不外乎是等待后續的援軍趕來之后,再悉數南下,張繡派來的哨騎不是說嗎,潁川邊境最近的兵馬調動甚是頻繁,說不定就是曹操在調兵遣將。”
聽到這里,一旁的龐季忍不住道:“便是要等人數齊備,為何要在南陽駐扎,要知荊南才是戰事的前線啊?”
“或許是因為曹操認為我軍想要“御敵于國門之外”不太現實...”
蒯越聞言瞥了眼蔡瑁,遲疑片刻,斟酌著語句說道:“或許他還是覺得這場戰事的主要戰場還是在南郡。”
這個分析倒也有理,其實何止是曹操那邊會這般想,便是蒯良兄弟,私下也認為想要在豫章便擋住徐州軍的南征腳步,實在是不太現實。
畢竟徐州軍這幾年的戰績確實太過彪炳了,從孔融到劉備,從袁術到孫策,乃至天下有數的雄師冀州強弩,皆一一在王政手下飲恨,敗北,對上這樣的敵人,說實在話,真沒幾人有多少信心必勝,遑論什么御敵于國門之外了。
不過他們這些人本就屬于內政型的謀士,軍略非其所長,所以即便心有忐忑,還是任由蔡瑁來制定防御揚州的整盤計劃。
“呵呵,”蔡瑁聞言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又輕抿了口茶水,問韓嵩道:“德高(韓嵩的字)先生的看法呢?”
韓嵩是一個很有才干的人,素來深得劉表倚重,之前荊州易主時,他正好去了武陵巡視地方,雖說沒有和蒯良等人一般沾上“擁立”的功勞,卻也避免了站錯隊的尷尬,故而蔡瑁對他倒也依舊十分客氣。
聽到蔡瑁詢問,韓嵩不著急回話,反而踱步到懸掛在墻壁上的地圖前,凝目注視良久,方才回轉過身,朗聲說道:“蒯君所言甚是,兗州軍之所以在博望駐扎不簽,很有可能真的便是因為這兩個緣故,不過除此兩點之外,在下倒還有另外一個猜測。”
蔡瑁側目問道:“什么猜測?”
“只是在下的一個想法,并不成熟。也許說的不對。”
“請先生只管講來。”
韓嵩頷首,指著地圖道:“不知將軍是否還記得,多日之前,黃祖派人來報,江夏境內突然出現一支兵馬,大約五千左右。”
“本將記得。”蔡瑁問道:“那又如何?”
“這支部曲最先出現的地方,是江夏西北面的平春縣。”
韓嵩道:“從行軍路線來推測,對方應該由豫州汝南而入江夏,那么極有可能便是曹操所派來的兗州軍,但說來蹊蹺,這支部曲自進入江夏境后,卻是消息、行蹤全無,就好像突然間被蒸發掉了似的...”
“以在下看來,這支軍馬,也許才是蔡瑁按兵不動的根本原因。
“此話怎講?”
“凡用兵,以正合、以奇勝,曹孟德雖然出身,嘿,那個并非名門,然則卻是深通兵法,腹有韜略,當初兗州會獵,連天下無敵的溫侯呂布尚且敗在此人的手下,雖其中有幾分袁紹相助的緣故,但也足矣證明曹操絕非庸將,且觀其往日用兵,甚喜用奇兵致勝,這五千人馬看來不多,或許卻是曹操針對王政提前埋下的一著妙手。”
“便是這只兵馬是作為伏兵,奇兵所用,又與南陽的兵馬按兵不動有何關系?”
蔡瑁怔了怔道:““先生能說的再詳細點么?””
“將軍且請想想,這支兵馬能完全避開江夏哨騎的耳目,想來是刻意遮掩了蹤跡,既是刻意遮掩,行軍便不可能快速。”
韓嵩道:“如此一來,短短時日,或許他們便沒有到達曹操計劃中的位置,地點,南陽的兗州軍按兵不動,也是在等這一路就位。”
“天下諸侯之中,曹操與王政淵源最深,相識最早,料來也最為清楚其的能耐,實力,也正是因此,即便如蒯君所言,曹操恨此子入骨,卻一直強自按捺,幾年一來一直不曾與王政產生過正面沖突。”
“也正是因此,倘若曹操這次相援我荊襄,那么他的目的便絕不僅僅是破壞王政的南征計劃,而是想要在正面擊敗王政!即便不能徹底殲滅,起碼也要讓此子遭受一次慘敗,元氣大傷,數年之內無法恢復!”韓嵩擲地有聲地道:“而若要完成這樣的戰略目的,將軍你說,曹操會否再一次劍走偏鋒,突出奇計呢?”
“本將明白了。”
蔡瑁思忖片刻,拍案叫道:“先生之意,兗州軍在南陽駐軍不前的真實用意,便是不想提前引起王政的警覺,更想要利用我荊州軍去吸引揚州軍的主意,在戰事的關鍵時刻突然出擊,趁敵不備,來給予王政迎頭痛擊?”
韓嵩點了點頭:“正是。”
蔡瑁深以為然,正待說話,入堂后一直未曾說話的蒯良突然說道:“今時今日王政掩有九郡,此番出動的兵馬總數便是沒有十萬,起碼也要接近,即便是作為奇兵,五千兗州軍就想要左右大局,是否稍嫌過少,有力有未逮之疑?”
“先賢有云,兵貴精而不貴多。”韓嵩哈哈一笑:“若是五千騎兵,在兩軍對峙,或者激戰的關鍵時刻突然出現,其實已足矣攪動風云,逆轉勝負!”
“即便如你所言,我依舊對曹操的用心有所疑慮。”蒯良沉聲說道:“便如這三個猜測之中,在我看來,其實第一個的可能性還是最大。”
聽到這話,蔡瑁心中微有不悅。
要知原本的歷史上,荊州在面對曹操時之所以不戰而降,除了曹操彼時勢力已成,聲威蓋世之外,蔡瑁和曹操的私交也起到了關鍵作用。
雖然史書上沒有記載蔡瑁和曹操何曾相識,但從曹操曹操奪取荊州后親訪蔡瑁,更入其私室,呼見其妻子,并對蔡瑁說:“德珪,我們昔日故交,曾共見過梁孟星。我們此時已經見不到梁孟星了。如今,你我能再相見,實乃幸會。”便可見兩人交情匪淺。
不過蒯良的身份畢竟不一般,且若非是他在劉表“中風”之后再次倒戈,更說服了文聘,蔡瑁未必能有今日,所以他表明上還是客客氣氣地道:“那以子柔之意,咱們該如何應對?”
“不論揚州軍如何來勢洶洶,宛城和舞陰兩處的兵馬不可調動,以做防范。”
思忖片刻,蒯良指著地圖道:“且德珪你應該與黃祖提前通好聲氣,無論如何,都要想發設法查探到那五千兵馬的詳細情況,主將何人,目的何在,如今行到了何處...”
“韓兄說這是一路騎兵,這一點我亦贊同,只不過到底是針對王政的奇兵,還是針對我荊襄的奇兵,嘿,目前可真不好說。”
這一句一出,諸人皆是面面相覷,室內立時安靜下來,靜至落針可聞。
蔡瑁目注地圖,深思不語,好一會方才嘆了口氣,“便依子柔吧。”
不料蒯良猶自還不罷休,繼續凝視著蔡瑁,沉聲說道:“德珪,你似乎還忘了另一件事?”
蔡瑁聞言一怔:“何事?”
“曹操豈會平白相援,他又不是劉備那樣的仁義君子,可不會急公好義,扶危救困。”蒯良嘲諷似的笑了笑道:“所以他是否提出了什么條件?”
蔡瑁默然,好一會方才點頭。
曹操的來信里說的好聽,但自然不可能真正的平白援助荊襄,當然,這等事自然不會是他來親口去和蔡瑁談,雙方的代表私下會面時,兗州那邊提出了三個條件。
首先,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既然出軍援助,曹操便要求蔡瑁,在兗州軍參戰之后,一定要保證后勤運輸的安全。
其次,則是和王政當初助袁術平亂一樣,既然是助你荊州,那么這一場戰役中所產生的消耗,包括糧秣,兵馬,器械等等,自然是要由荊州這邊買單。
最后一條則和袁紹有關,曹操的意思是,這一次我幫了荊州,那么下一次若是袁紹來打我的時候,你們也要投桃報李,助我抗擊袁紹的冀州軍!
這三個條件說來其實都算是合情合理,尤其是最后一條,或許最能解釋曹操這次為何會選擇出手,便是在和袁紹徹底決裂之后,實力不如對方的曹操準備選擇荊州作為一個新的盟友,守望互助。
但是蒯良聽完之后還是有些半信半疑,“當真就這三條嗎?”
“這三條還不夠嗎?”
蔡瑁笑道:“袁紹之與曹公,便如王政之如荊州,此二賊皆目無君父之亂臣,窮兵贖武之暴徒,一日不除,不僅天下紛亂不止,我等亦是寢食難安,一日不能安慰!”
他自然不會,也不敢告訴蒯良以及在場眾人,曹操其實還有第四個條件,那便是曹操希望在打敗王政之后,南陽郡能重新回到朝廷的掌握。
所謂的重回掌握,具體點說,便是南陽郡的所有縣邑,一應官員皆要由許都這邊任免,派遣。
這種情況說的難聽一點,就是割地稱臣了。
別看歷史上的曹操能不費一兵一卒便得了整個荊州,那可是官渡之戰后,統一了整個北地的曹操,不僅有天子大義,實力上也是真正的最強諸侯。
如今呢?他才有多少實力,多少人馬?不僅不如王政和袁紹,連荊州也不如啊...
這樣的曹操豈會被本地實力真心認可,遑論割地稱臣了?
開什么國際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