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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公紀有何高見

  另一邊的壽春。

  捷報傳來時,王政本已在步練師房中就寢,聞訊卻是立刻起身前往書房,甘寧的信使呈上露布,他打開大致看過后,不由微微一笑,旋即問那使者道:“這露布上說斬首千余,怎會只有這點人數?”

  南昌乃是豫章郡治,按道理守軍起碼不會低于五千,加上此次甘寧帶去的人馬不多,為防意外不可能留下太多俘虜,如此算來,起碼也要斬首兩三千人才算合理,且按照慣例,凡是在戰場上殺敵,寫在捷報上的殺敵數字從來都是與實際的殺敵數字不一致的,通常都是幾倍計之,有夸張者甚至會實際殺敵千人,露布上卻寫萬數。

  這倒也不全是將領自家想要虛報戰績,冒功領賞,因為本身軍報和露布就是兩種,前者是傳給內部高層看的,后者卻是要傳遍天下,說與百姓和普通士卒聽的,為的正是振奮人心士氣,同時威懾敵國,自顧皆然。

  故此,王政有此一問。

  “稟州牧。”那使者恭敬地答道:“本來甘將軍是打算按照慣例來寫露布的,但是卻被太史校尉勸阻。”

  “哦?”王政來了興趣,側目問道:“太史慈怎么說的?”

  “太史校尉說:若是殺敵國之軍,自可倍之揚我國威,但行不妨,然則豫章亦屬揚州,此番出軍乃是克復疆土,蕩平叛逆,有何國威可揚?如果還是一樣夸大數目,不就是主動在向百姓、向敵國表現我揚州的不穩定了么?’

  那使者道:“甘將軍深以為然,故此依照太史校尉的意見,此一份露布上所寫的殺賊數按的便是實數。”

  “嗯,本將亦深以為然,太史子義,果是棟梁之才。”

  聽到這話,王政思忖片刻,微微頷首,又問道:“露布上沒有提及豫章太守華歆,此人如今何在?”

  “城破當日,華歆僥幸逃脫,據哨騎回報,似往南面的新淦縣去了。”

  “新淦?”

  王政劍眉一挑,擺開地圖一看,當即微微搖頭:“這個位置可不太合適。”

  新淦便是后世天朝贛省的新干,說起來倒也不算什么名城重鎮,但王政覺得不合適的原因,卻是它正好處于贛省中部和贛江中游,說白了不僅有利水軍,位置更太深入了,若是華歆呆在這里,來日荊州軍若是馳援,豈不也要深入至此?

  能在兵荒馬亂之時讓華歆“僥幸”逃脫,甘寧一個人自是辦不到的,這使者是他的親兵,亦是知情者之一,聞言毫不詫異,只是問道:“那州牧以為?”

  “你且辛苦些,今夜便返回南昌,告訴甘寧兩件事,其一,本將明日便會派遣五千人馬南下支援,助他一臂之力,盡量在月內平定豫章北面,其二...”

  王政琢磨片刻,伸直在地圖西南邊輕輕一敲:“讓咱們的華太守再搬次家,去宜春吧。”

  “諾!”

  待使者走后,王政猶自留在書房,此時他已睡意全消,將露布和軍報再細細看了一遍,沉吟片刻,提聲喚道:“來人,去請奉孝...還是算了,讓九江太守陸績入宮見我。”

  半個時辰后,門外腳步聲響,卻是陸績聞訊之后,立刻起身換衣,急匆匆地趕了過來:“臣陸績拜見主公。”

  王政主動起身相迎,溫言說道:“公紀來了,深夜相招,可曾擾了你的清夢?”

  “不曾不曾,臣方才本就在處理公文,并未入睡。”陸績連忙回道:“主公,不知是何事傳召?”

  看著陸績雙眼微有惺忪,王政哈哈一笑,也是故作不知,只是將露布遞了過去,“華歆久有不臣之心,甘寧、太史慈日前已于前線破賊,攻克南昌。”

  陸績先是一怔,旋即醒悟過來,立刻躬身賀喜:“甘將軍果是勇猛,恭喜主公。”心中卻是明白,這樣的捷報按道理不至于讓王政深夜相召,抬頭往其臉上觀瞧,細細看其神色,卻沒猜出所為何事,于是試探地道:“莫非甘將軍不日便將回城獻俘,臣是否要提前準備?”

  “豫章尚未盡定,他回壽春作甚?”

  王政啞然失笑,看了眼陸繼,突然問道:“對了,本將前番去參加公瑾婚宴之時,卻是發現一事,你那侄兒怎地跑去皖城了?”

  “稟主公。”

  陸績解釋道:“這小子向來仰慕主公威儀,故早有投筆從戎之心,之前在壽春時又因一次際遇與周都督相識,更是一見如故,故此周將軍去皖城赴任之時,他便跟了去了。”

  “原來如此。”王政點了點頭,又狀似不經意地問道:“那他怎地突然改名叫陸遜了?本將似乎記得他原本是叫陸議的吧?”

  “額。”

  這下倒把陸績問住了,陸遜改名本就是擅自決定,他原本就不同意,而給出的理由更是無稽,無法公布于眾,遲疑片刻,只能有些無奈地道:“此小子年輕淺薄,恣意妄為之舉,且因其走的匆忙,臣至今也不知緣由。”

  這樣啊...

  王政微微頷首,這事原本其實該問陸遜這當事人是最好的,不過他當時一開始并沒留心,聽到陸遜改了名字,原本也以為只是同音罷了,此“遜”非彼遜,并未真的將其和歷史上東吳那位出將入相的俊彥直接聯系到了一起,畢竟在三國演義中,陸遜的第一次登場都是幾十年后的夷陵之戰了,且那時候都還是年輕書生的形象,按道理起碼要比周瑜魯肅這些人差了兩輩才是。

  可返回壽春后一查皖城的官員名單,發現還真是那個“遜”字時,就有些懷疑了,今日想了起來,心血來潮,正好便讓他入宮詢問一番。

  其實從這件事就可以看出陸績在王政心中的地位的確不高,說白了就是沒當他是自己人。

  有事想到郭嘉時,就會考慮什么時間,是否合適,深怕耽誤對方休息,到陸績這時就不管什么了,我什么時候想問,你就得給我答案!

  當然,其實也不止這一件事,畢竟既然想到了陸遜可能就是那個“陸遜”,王政對陸績這個“無名小卒”自然也就有些另眼相看了,沉吟片刻,他便主動扯到另一個話題:

  “公紀,如今南昌已失,華歆無處安身之下,必是惶惶不安,當已派人前往荊州求援,想來近期之內,我軍與荊州軍便要在豫章對上了。”

  “主公虎威之下,群雄莫不懾服。”聽到這話,陸績神情一肅,鄭重其事地道:“更是運籌帷幄,籌措多日,依臣看來,次戰必勝!”

  “若是正面對戰,”王政微微一笑,“本將自然信心滿滿,然則卻有一事,讓吾頗為躊躇。”

  陸績一怔:“主公何故躊躇?”

  “公紀有所不知,數日之前,本將收到奔命司密報一封。”

  “奔命司的密報?”聽到這個名字,陸績心中便是一驚:“所言何事?”

  “密報來自荊州,信上說劉表不久之前突然在府中對本將破口大罵,甚至遷怒到了府中婢奴,其中有十數青州籍者,更是被其生生杖斃。”

  說到這里,王政頓了頓,對著陸績意味深長地道:“隨后便有哨騎來報,說長沙、江夏兩郡邊境諸縣,有大股兵馬調動的跡象。”

  “竟有此事?”陸績聞之大是詫異:“主公是說,我軍意欲南下之時,荊州已然提前知悉?”

  “正是如此。”王政微微頷首:“公紀如今可猜出了本將心中所躊躇者?”

  都說到這個份上,陸績哪里還不明白,“主公是擔心壽春有人內通外敵,通風報信?”

  “不僅是內通外敵,雖因荊州地連七郡,此戰規模甚大,需要調動整個揚州的人力物力,然則因茲事體大,莫說尋常百姓,普通士卒,便是一些將官縣令,也最多只能猜測年內或許會有一場外戰,卻未必能猜到本將意欲動兵何處。”

  “主公說的不錯,若有內賊,必是顯貴之人?”陸績深表贊同,又問道:“那糜公可查探出了泄密的源頭?”

  “本將已讓他再遣能干者前去襄陽仔細打探,如今尚無所獲。”王政看了眼陸績,問道:“時間緊急,公紀,此事你也當留心一二。”

  王政說是留心一二,陸績卻是明白自家這九江太守是當仁不讓了,若有內賊,江東本地文武出現的概率自然更大,這不能說是王政帶著偏見,換做陸績也會這般去想,“主公,若確有內賊,又是顯貴,那霸府之前擬定的伐荊方略,是否也要改動?”

  “公紀有何高見?”王政笑了笑,溫言問道。

  短短六個字,卻讓陸績精神一振!

  畢竟這樣的話,往日大抵只會入郭嘉一人之耳,天可憐見,今日總算輪到他陸績了啊...

  這樣的機會陸績自然不敢怠慢,思忖良久,方才斟字酌句地緩緩說道:“該如何改動行軍方略,暫且不說,臣以為在改動之前,必須先要弄清楚兩件事情,更要有三個條件。”

  “換而言之,只有確定兩件事情,滿足三個條件,我軍才能夠做出改動方略的決定。”

  “哦?”

  饒有興致地看著眼陸績,王政欣然說道:“哪兩件事,又是哪三個條件?”

  “首要之事,便是確定劉表知悉此事,是否真為我揚州內部泄露,其次之重,便在于劉表若是做了防范,會如何防范。”

  “公紀何出此言?”王政一怔,“若非內賊,劉表如何得知?”

  “主公莫是忘了,大婚之時,荊州曾派遣使團來賀。”陸績解釋道:“滅國之戰,畢竟牽連太多,若是被彼輩發覺端倪,回去稟報,亦是不無可能。”

  “那個使者?”王政回憶了片刻,搖頭失笑:“望之不似賢才。”

  這個荊州使者王政見過幾次,絲毫沒有印象,如今連名字都忘了,顯然是個無名小卒,亦是無能之輩,莫說沒有這等從蛛絲馬跡中發現端倪的能耐,便是發現了又如何?糜芳不是信誓旦旦的保證了,此人已被收買了嗎?

  不過陸績的下一句話卻讓他的笑容凝滯了,“主公,若此人真是賢才,又忠于劉表,既為探我揚州虛實,或會故意藏鋒,甚至露拙。”

  藏鋒露拙?

  就是說扮豬吃老虎嘍?

  陸績這話讓王政不由想起當初曹操派來下邳的那個胖子使者董昭,若非張昭提醒,他還真會被此人瞞過去了,不由心中一凜,沉吟片刻,表示同意:“公紀此言不無道理,此人當初在壽春呆的時日并不算短,真要有心探查,故意示弱,被他發現了什么,倒也不足為奇。”

  “除此之外,我壽春城中,各方諸侯的暗探亦是藏匿不少,他們發現之后,擔心唇亡齒寒,派人提醒劉表,亦是不無可能。”

  陸績說道:“不管如何,劉表到底是如何得知此事的,的確要調查清楚才是。”

  “嗯。”王政略一頷首,又問道:“你說的第二件事,劉表如何防范,又是何意?”

  “如何防范,其一是動用多少兵馬。”

  陸績解釋道:“自遷都許縣之后,曹操厲兵秣馬,世人皆知其有圖謀南陽之心,故而近年來劉表在荊北防線留駐的兵力遠甚荊南,便是知道主公意欲南下,他也不可能立刻便把荊北的兵力悉數抽調,否則顧此卻要失彼。”

  “嗯,”王政立刻會意,連連點頭,“若是前門驅虎,后門進狼,那也是徒然。”

  “主公這話形容的極為貼切,更是生動。”

  陸績雙眼一亮,迅速拍了一記馬屁后,又繼續說道:“我軍不但要探查清楚荊州南面的防線兵力,更要探查清楚其兵馬虛實,如江夏的西陵、鄂縣,荊州軍都駐扎了多少兵馬,這些地方的存糧又能支幾日,及帶軍將官都是何人等等。”

  西陵、鄂縣都是方略中所言來日南下第一波的攻略對象,王政聽到連連點頭,甚至想到更深一層。

  “不錯不錯,不僅如此,咱們還要探清若是攻打其中一城時,其他城池多少時間會收到消息,又會調來多少援軍?”

  “援軍最有可能從哪里來,援軍的帶軍將官又是誰人,若是十日內不能克城如何?二十日內不能克城又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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