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議又問道:“那你應該見過袁術,也經歷過了前揚州刺史陳溫的時候。今日之揚州,較之前袁、陳之時,你覺得如何?”
陸攸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道:“單見壽春之氣象,自是勝之遠矣!”
“那便是了。”
陸議道:“我大漢高皇帝,秦二世胡亥元年應陳勝吳廣在沛縣起義,不過兩年之后,便能直入關中,先于各路諸侯到達灞上,令秦王子嬰乘素車、駕白馬,用絲帶系頸,手捧玉璽符節,在軹道旁跪迎而降,暴秦自此而亡,隨后又花了兩年時間,便擊敗了不可一世的霸王項羽。”
說到這里,陸議頓了頓,顧盼左右,意味深長地道:“諸君,王州牧從起事到擊敗孫策、袁術等人,亦不過是花了四年時間啊。”
聽到這話,眾人心中一凜,不由面露若有所思的神態,陸瑁更是脫口便道:“按大哥所言,王州牧和高帝倒是頗為相似啊,那孫策不是便因武勇被我江東父老稱為“小霸王”嗎?”
“何止單這一點相似?”
陸議沉聲說道:“今我揚州之主,與高皇帝一樣的起自布衣,更同樣是愛民如子,寬宏下士,亦是用著同樣的四年時間擊敗了盤踞在江東的強敵孫策、袁術等輩,這說明什么?說明王州牧有著能與高帝比肩的雄才大略啊!”
“從斬白蛇而起,至懾服四方諸侯,一統天下,高皇帝只花了區區七年時間,那么王州牧還需要多久呢?”
這是真拿王政和劉邦相提并論了?
眾人面面相覷,陸攸忍不住道:“伯言是否言過其實了,王州牧的確乃是一位雄主,一位明君,吾也認為他如今已有幾分問鼎天下的機會,然則到底能否成就高帝般的偉業,尚是未知數也。”
“別的不論,單說那孫策,到底不過是個“小霸王“,豈能和項羽比肩?便是加上一個袁術,亦是遠遠不如!”
“項羽有不世之勇,更是秦末亂世里最為強大的諸侯,擊敗項羽,高帝便是再無抗手,而如今的天下呢?北有冀州袁紹,許都曹操,南有荊州劉表,益州劉璋,西北面還有馬騰,韓遂等人,皆是當世英雄,每一個可都不比孫策好對付。”
“除了一個袁紹,余者何足道哉?在我看來,以王州牧如今的勢頭,氣象,三年時間,便足以掃滅各路諸侯,還我神州百姓一個太平盛世。”
見陸攸還欲分辨,陸議微微一笑,朗聲說道:“多言無益,且拭目以待,就算出我所料,你方才自己也說了,承認王州牧業已崛起,如今坐擁徐、揚二 州,更是有了爭雄天下的機會,是也不是?”
陸攸微微頷首,這一點他也認同,甚至不止是他,在當今天下的有識之士看來,未來問鼎至尊者,大抵便會在袁紹和王政兩人中間產生。
“那便是了。”
陸議說道:“咱們叔父年紀雖輕,卻是見事甚遠,當初在袁術兇威之下能克制忍讓,假意臣之,隨后又能改換王州牧的門庭,兩次關鍵的時刻,他都做出了最為正確的選擇,方才保存我陸家不敗,也保全了伱我的性命,這是很了不起的,此明哲而保身也!”
“但王州牧既有爭雄之勢,我陸家既已擇了真主,這等千載難逢的機會之下,若是還只求明哲,未免也太可惜了,須知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此事叔父豈會不知?”陸攸道:“你看自他任太守以來,事必躬親,不舍晝夜,不就是想做出一番成績,得到王政的信重么?”
陸議搖了搖頭:“想要繼續得到王州牧的信重,叔父這個職位已是不能了。”
“伯言何出此言?”
這話一出,不僅是陸攸,一旁的眾人都不太認同:“叔父可是九江太守,這等高位重任,何愁立不下功勞,博得上位垂青?”
“叔父能得這太守之位,乃是因在揚州從龍之先,立有大功,州牧又欲千金買馬骨,方才如此。”
陸議嘆了口氣道:“日后想要再進一步,卻是千難萬難也。”
這其實還是陸績主動告訴他的,之前倒還好些,王政還派一些重要事務給他,有關鍵的會議時也會聽取陸績的意見,但自從張昭來到壽春之后,卻是愈發少了。
這段時間相處下來,陸績這等聰明人其實也隱隱發現了,王政表面上對他雖然親善溫和,其實還是有所保留,不能說全不信任,但相比郭嘉、張昭甚至禰衡等人而言,無論是信任,還是重視,其實真的不多。
而這二者中最重要的還是前者,信重信重,必然是先有信任,再有重用的。
當然了,陸績將這事告知陸議的時候,卻也說了,這也是正常情況,畢竟這些人的資歷都比他久,也都是頗有能力,有此情況并不奇怪,且也說明了王政乃是一個重情重義之人,只需多些時日繼續努力,相信還是能夠得到王政進一步的信任,乃至進一步的重用的。
但陸議卻不這么想。
一則是陸議覺得留給陸績的“時間”不多了,二則么“臣與開國之君,執文事者,想要出人頭地,久在帝心,便要如張良,蕭何一 般,軍政皆深入參與,”陸議嘆了口氣道:“前者的位置已被郭嘉占住了,后者又有張昭總督諸事,叔父再是辛苦,嘿,怕也是收效甚微。”
這話說的不無道理,但陸績感覺自家如何努力都不如郭嘉、禰衡與王政親近的原因,其實是因為他未曾進入系統的隊伍!
凡事總有兩面性,系統固然讓王政在內部上不用去做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但是其實也讓他越來越像個雄猜之主了,多疑程度都快趕上曹操了.
畢竟曹操的疑心還只是猜測,王政的猜測卻是有的放矢,你說你是忠臣?那為何老子沒有收到入隊申請呢?
很明顯你的“忠心”要打上一個問號嘛!
所以如果陸議沒有入隊,便是他入了行伍,立了功勞,亦會將陸績如今的患得患失,疑惑不解重新再經歷一遍。
畢竟例外的人只有周瑜一個,那個沒辦法,是王政上輩子的偶像,有了感情分的加成后,王政或許還真能做到,即便你不入我的系統,我也可以用人不疑!
“那伯言以為?”
“若是州牧之下的太守,自然十分重要,可要是帝君之下的太守,卻是不值一提!”
陸議擲地有聲地道:“州牧崛起之勢已然勢不可擋,我陸家若能把握機會,隨之一同崛起,便可完成祖先囑托,一躍成為天下聞名,海內側目的高門世家,就非得參與軍事不可!”
“參與軍事?”
眾人皆是一怔,若以漢高帝劉邦為例,陸議所言并無問題,畢竟漢初的那些重臣,哪怕是負責文事的,其實也都深入參與了軍事,如蕭何總管后勤,督促糧草,張良則是運籌帷幄,屢獻奇計。
陳平亦是如此,他在劉邦帳下時任護軍中尉,便是類似如今奔命司的糜芳一樣,是專門負責情報工作的。
但是如何參與呢?
王政身邊留給文人的位置本就不多,如今又都被人占住了,陸績都搶不過過來,他們又能如何?
陸攸道:“伯言你想要如何參與?”
陸議昂然仰首,深深吁出一口長郁心內的豪情壯氣,“我欲從軍奔赴前線,你們以為如何?”
“從軍?”
“不錯,昨夜我去拜見了龍驤將軍周瑜,他三日后便要去皖城赴任了。”
陸議道:“州牧不久前剛剛平定了江東二郡,接下來很大可能會對荊州用兵,若對荊州用兵,廬江便會成為戰事前線,想來會有立功機會!”
“是有立功機會,可也有很大的 危險啊。”
陸攸面色微變,遲疑地道:“你若要出仕,直接告訴叔父便可,何必?”
這話說的不錯,陸績為九江太守,要提拔自家的侄子還不容易?
“我方才都說了,按部就班,不過中庸之路,便是做了如叔父那樣的太守又有何用?最多不過是些籌措糧草的事務罷了,功勞再多,州牧也只會記得張昭罷了!”
陸議搖了搖頭:“這等路子是無法深入參與軍事,更不能立下奇功,若立奇功,必冒奇險,叔父已為太守,自不能放棄前程,我如今尚未入仕,年紀更輕,這行險立功之事,自然是我來做的。”
陸議的這番分析頗有道理,眾人深以為然,“伯言說的有理,只是叔父會同意嗎?”
開玩笑,陸議可是他們這一輩最為杰出的年輕才俊,陸績自然是想著帶在身邊培養,怎會愿意讓他跟著周瑜跑去廬江,跑去前線?
陸議微微一笑,調侃著道:“所以明日見叔父時,諸位兄弟需助我一臂之力才是。”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至此明白陸議今夜找他們來是為何事,一方面是坦露心跡,另一方面卻是想要說動他們,幫著一同勸說陸績。
眼見陸議心意已決,沉吟了片刻,眾人紛紛表態:“既如此,便依你所言。”
“大善!”
陸議滿意地點了點頭,拍案而起道:“這次出城遠去,乃為吾家立功,然則兵兇戰危,沙場之上刀劍無眼,我一介書生.也沒有把握能全身而退,今夜給你們說的話,你們一定要記住,我陸家若要崛起,必須參與軍事!”
這番叮囑的意思就重了,其他人倒也罷了,不過神情復雜,親弟弟陸瑁卻是立刻急了,上前便拽住了他的衣服,聲音都帶了哭腔:“既如此,大兄便不要去了吧,若要做官立功,便讓叔父去州牧面前舉薦你.”
“癡兒!”
陸議怫然變色,霍然揮去了陸瑁的手,厲聲喝道:“怎么?我適才說了那么多話,你都沒聽入耳嗎?”
“為何執意要去,棄筆從戎,便是因為眼下情勢,明哲只能保身,修文難建功業,我之所以要隨周瑜去廬江,一方面是來日大有機會,另一方面,卻是王政甚為看重此人!”
“嘿,說句不好聽的,跟在他的身邊,比在叔父身邊機會更大,你可懂得?這番籌謀,正是為咱們陸家日后的富貴而謀,你亦是我家男兒,不思為乃兄壯行,效此婦人作態何為!”
“.弟知錯了。”陸瑁被他一喝,登時不敢在哭。
陸議神情緩和了些,對他說道:“我方才已經說了,十二歲的年紀,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日后不可再以稚子自居!”
“以前,哥哥對你疏忽管教。若此行哥哥不能歸來,你就要擔起責任,好好的幫助叔父為我家族興旺出一份力。”
又對著一旁的陸攸說道:“叔賢,我走后你便是咱們這一輩里年紀最大的大兄了,你的性子,稍顯輕脫,有些輕浮,以后不能再這樣了,不要總使叔父大人煩憂,須改。要沉穩、穩重。走路要慢,說話要鈍。否則,難為人所重。”
“我知道了。”
陸攸默然片刻,重重地點了點頭,“伯言,沙場兇險萬分,你又沒有武藝傍身,日后務必小心,”
“哈哈,州牧若要悉起大軍,南下荊州,估計還需要一段時日準備,正好讓我練習一段弓馬刀劍,聽說周公瑾文武雙全,正可請教一番。”
說到這里,又顧盼眾人,笑道:“你們亦是如此,經書雖可傳家立業,亂世之中,卻是無用,接下來不僅要繼續刻苦讀書,還要習練弓馬。”
“以州牧如今勢頭,短則三年,長則亦不過十年之內,便可鼎立中原,這亦是建功立業的最后機會,吾等大好男兒,豈能錯失良機?”
說著揮了揮手,眾人會意,神情復雜地紛紛躬身,旋即退出門外。
快到門口時,身后突然又傳來陸議的聲音,“差點忘記了,還有一件小事沒說。”
迎著眾人訝然的目光,陸議長身而起,負手卓立:“我給自己重新選了個名,曰遜,你們以為如何?”
那就是以后要叫陸遜了?
弟弟陸瑁不解地問道:“哥哥為何要改名?”
陸議,或者說是陸遜笑了笑,行至窗前,推開窗戶,迎著將出的晨光,淡淡說道:“以前我常自恃才高,結果前有一個龐統,如今又出現一個周瑜,皆是才華橫溢之國士也。”
“天下俊彥何其多也,以后還是要保持謙遜的態度為好,故取此名,以為自省。”
這個自然不是真正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陸遜之前做過一個很古怪的夢。
藐茫之夢,有神人現焉,贈有一言,說此名于他大事有利。
至于什么大事,自然便是如何入王政眼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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